混沌,只听得水声滚滚,如洪流奔腾。
在视野之中,隐约可见山林淹没,有无数细小而又模糊的身影振翼飞翔。
“小莲,你在想什么?”粗犷的男子问道。
女子回过神来,朝男子望去,露出温柔的笑意。
“我在想,洪水肆意,我们去哪里安家?”
男子笑了笑,握着她的手道,“有你在,哪里都是家。”
女子道,“我也是这样想。”
水流飞快的蔓延到脚下,可感觉到水波不断的添砥脚底。两人忽然飞了起来,掠过那波浪重重的水面,如那飞翔的鸟儿,优雅而又闲适。转瞬,两人出现在一片荒山之中,那水流之声还在耳畔回荡,却不见那滚滚的样貌。荒山苍寂,怪石嶙峋。
“他会在这里吗?”
“不知道,兴许吧!”
“小莲,你累了吗?要不我们休息会儿?”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他在这个世界是个陌生人,我怕他遇上麻烦。”
“小莲,我们会找到他的。”
望着男子那坚毅的脸庞,女子莞尔一笑,嗯了一声,道,“我们分开找一下,不管有没有,我们都在这里汇合。”
“好。”
女子抓住他的手,道,“小心点,有什么情况通知我。”
男子轻轻抚摸着女子的脸庞,道,“我知道,你也注意安全。”
两人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而去。荒山连片,仿佛同时死去。那嶙峋的岩石,如同荒山走向死亡不同时候的表情。或者狰狞,或者愤怒,或者淡然,或者神秘。苍白的山,植被早已死去,只留下那干枯的尸躯还在那里缅怀着过去的荣光。
一座座山绵连起伏,形势和缓,如同蜿蜒的大蛇。
男子落在一块巨石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这个山谷有些奇怪,因为周边的山并不高峻,最高的也不过是十几丈罢了,其他的如同山包一般,可这山谷却给人以深邃不见底的感觉。黑黝黝的,如同深渊。那岩石仿佛是悬浮在山谷上空,没有根柱一般。但若是仔细观察,能见到那岩石下方有细细的石柱,延伸至山谷深处。
他四下扫了一眼,那粗犷的脸庞露出淡淡的担忧之色。
他是仇四,不久前还是一名杀手。
可现在,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
修道者?杀手?恋人?
他双眸微微眯起,眸光闪溢着迷惘。低声一叹,他呢喃道,“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自己到底是谁呢?”
岩石咔擦一声碎裂,他未及反应过来,人已是随着岩石坠落下去。
肃杀的风从下而上疾啸着,就像是刀刃撕扯着他的衣服和肌肤。
他闭上眼睛,任由身体朝着神秘的深渊坠去。
当一缕焦灼的气味钻入鼻孔,他猛然睁开双眼,手中的刀呛的一声劈了出去。刀光在黑暗中一闪,便消失了。他旋身、叠步,而后落在了地上。
黑暗,充斥在周边的空间里。
他蹲在地上,刀侧在大腿上,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黑暗。
无声,冷寂,苍凉,给人一种荒古的错觉。
但是,他听到了呼吸声,来自于别的生命的呼吸。
他腾身而起,手中的刀化作一抹光圈,环形在黑暗中切出一道轨迹。
倏然,他收刀、落地,地面砰的一声,尘土飞扬起来。
“王!”他警惕的喊道。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仇四突然旋身而起,一股劲风从地面掠过。仇四将刀立在胸前,双脚落地的刹那,一抹光瞬间到了胸前。叮的一声,仇四闷哼一声滑步而退,握着刀的手颤抖起来,麻痹的感觉一下子延伸至整条手臂。
“你是谁?”仇四喊道。
可是,那人没有说话。劲风再次到来,仇四不敢松懈,翻身而起,手中的刀一环,贴着左臂一震,那劲风击中刀身,他再次飞了出去。
好强大的力量。
刀在震颤,手臂发出撕裂般的痛楚。
汗水弥漫在脸上,仇四凝视前方。
他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也感觉不到对方在哪里。只是那可怕的力量一而再再而三的攻击自己,却让他紧张起来。这人是谁?为何要攻击自己?内心里撞击一般的痛楚突然涌现出来。死亡。他曾经尝过死亡的滋味。不久前,他曾死过一回。老鬼!东海!他的双眸突然猩红起来。若非小莲的出现,他已经死了。但是这次,他决不允许自己死去。他可以死,但是小莲一定会痛苦。
双眸微微一凝,他倏然长身而起,手中的刀劈了出去。
刀光化作飞虹,在黑暗中绽放。
“不管你是谁,给我滚出来!”
刀光逝去,一块巨石轰的砸落在他的面前。仇四反应很快,翻身落在地上,手中的刀咔的一声站在了地面。星火飞溅。一道漩涡赫然在火星前面出现。这是什么?仇四啊的一声突然被一股吸力吸了过去。
此时,小莲被一股雾气包裹。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俏丽的脸庞绷紧如刀锋。她皱起眉头,眸光如利刃一般的锋利。嘴角拂过一抹冷酷的笑意。她可以温柔,但温柔并不代表她孱弱。她双臂一展,可怕的力量倏然间迸发出来。雾气中响起哀嚎和惨叫。她箭步冲了出去,手中两柄短剑化作流光,流光所过,殷红飞舞。
雾气还在,只是小莲已不再雾中。
她扭头望去,那雾气在扭曲在挣扎,血色的雾气,如同一个没有面目的生命,痛苦的挣扎。
剑尖滑落一串血液,风带来苍凉和阴冷。
她跺地而起,刹那已在百丈虚空之上。
荒山,雾气,岩石,峡谷。
她俯身而下,朝着峡谷落去。峡谷被雾气遮掩,阴森森沉寂苍凉。甫一落地,寒意瞬间涌上来。剑刃上的血凝固了。
视野朦胧,雾气如鬼影漂浮不定。
雾气中的植被扭曲成各种形状,如死前挣扎的生命。
一缕头发飘扬起来,她的眸中射出一抹冷光,手中的短剑突然飞了出去。而几乎同时,那些僵硬的植被舒展开来,化作一道道螣蛇般的身影,疾啸着刺向她。她消失在原地,短剑在燃烧,整个峡谷猛然间被烈焰吞噬。那些如螣蛇般的枝丫发出凄厉的惨叫。
嗡!
火焰高涨,崩上山巅。
凶唳与残酷,被那烈焰裹挟着化为那蜂拥的力量。
一道道炎光,在一处处山谷之中迸射起来。
璀璨的焰火,为这苍凉而混融的天地,增添了一抹亮色。
小莲的身影出现在虚空,冰冷的面庞,无丝毫的情绪波动。
一道身影在那炎光中冲了出来,尖啸着扑向了她。
她眸光流转,手中再次出现短剑。当那身影夹带着烧灼气息到得近前的刹那,她动了。流光匹练,剑芒刹那洞穿了那身影的躯体。小莲出现在那身影的背后,那身影嗷的一声,身躯一滞,既而砰的一声爆裂开来。无数的星火,随着这爆裂而炸开,在虚空中飞舞。
她朝着那被焚烧的苍白的山谷走去。灰烬还在跳舞。岩石裂开了无数的缝隙。当她踩着那松软的泥土,地面似乎难以承受起她的重量。她朝着山谷深处走去。狭长的山谷,如大蛇的躯壳。苍凉而萧瑟的大地,失去了生命的依赖。她停了下来,苍白的大地上,出现一道入口。
黑洞洞的入口,仿佛通往幽冥的大门。
她抬手拢了拢长发,然后走了进去。
“你来了!”
一道谙哑低沉的声音飘了过来。此时,小莲已经在这入口的深处。她停了下来,在黑暗中找寻着说话的人。但是,她见不到那人。随即,她听到了一声叹息。
“你找不到我。”
“你在哪?”
“结界的后面。”
她的眉头皱在了一起,道,“怎么回事?”
“诸神的陷阱,”那声音道。“位面的剥夺。”
“你被控制了?”她道。
“可以这么说,”那声音道。“至少我现在走不出来。”
“我怎么帮你?”她问道。
“你先不要考虑我的事情,”那声音道。“你的同伴,他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仇四!”小莲心中一沉,声音便尖锐起来。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可是我从他身上闻到你的气息,所以,我推测他是你朋友。”那声音道。
“他怎么了?”小莲问道。
“他被暗虚捕捉了,在你右侧十步外。”那声音道。
“暗虚?”小莲剔了剔眉,不解的问道。
“虚之力,”那声音道。“位面的力量。”
“怎么破解?”小莲问道。
那声音没有再响起,显然那人沉默了。小莲静静的等待,许久,那声音也没有回复。小莲低叹一声,朝右转身,走了十步。她回过头,道,“如果我被那力量捕捉,是不是我们都得困在这里?”
叹息声响起,好一会儿那声音传来。“黑暗来临,再无束缚。”
小莲脸上滑过一抹笑意,道,“那就是大混乱了!”
“没错,大混乱。”
“再见!”
小莲说话间一步迈出,转瞬间,一道漩涡出现在她身上。
小莲消失了。
黑暗,静默,无边无际。
仇九被那张脸孔抱住,就如同整个身体陷在了泥潭里。他动不了了,只能睁着眼睛愤怒的看着那张脸。那张脸却笑着,眉目满是淡漠之色。
“你到底是什么?”仇九问道。
“你生命里的深渊。”那脸道。
“虚妄?”仇九道。
那脸微微一皱,露出迷茫之色,道,“真与假,虚与实,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的?”
仇九茫然,道,“你什么意思?”
那脸笑道,“我的意思是,对你我而言,还有什么真假虚实,我们本就是一体。”
“我们不是一体,”仇九道。“你是你,我是我,你不过是骗人的虚妄。”
“呵,还如此执迷不悟,罢了!”那脸叹息一声,倏然间将整个仇九包裹。仇九一动不动的任由其包裹,渐渐地,他的视野蒙蔽了,甚至他的心神,被淹没了。他如同在泥沼中睡着的婴儿,没有了感知,没有了自我。“现在,就只剩下我了!”
睁开眼睛的仇九发出一声叹息,削瘦的脸庞上拂过一抹阴冷的笑意。
右手一挥,一条道路在黑暗中出现。
他沿着这条路走去,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条金色的龙盘绕在王座上,年轻男子闲适的坐在龙身上。在他的面前,光球里的景象化为了深渊,深渊中,无数的身影如疯子似的扑了出来。一个人出现在那身影之中,面对那疯子似的撕扯、啃咬、叱责、怒骂,那人拔剑而起,一剑斩碎了它们。那人继续朝前走去,如有一条路在他脚下延伸。年轻男子望着那光球,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郁。
“去吧,去吧,将我的道源汲取出来,然后乖乖送到我的面前。仇九,不,你已不是仇九,你只是道源,现在,我可不用费心思怎么对付你了,现在的你,不但不是我要对付的人,反而是我的工具。道源,就剩道源,只要道源融入我身,我便是时空诞生以来,唯一容纳道源的神王。”
金色的龙吐着信子,深邃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年轻男子。
王座之下,一盏盏枝形青铜灯不时爆发出烈焰炸裂之声。
光与影,交错并存。
年轻男子的嘴角微微咬合在一起,眸光也阴沉下来。
“到时候,我的敌人,便只剩下他们了!”
拳头倏然一紧,骨骼发出清脆之声,一股无形的杀气,从他的身体里迸射出来,荡漾在偌大的洞窟之中。青铜灯瞬间熄灭。
光球里的人继续朝前走去,黑暗笼罩时空,不时扑过来的身影如猛兽,狠狠的撕咬着他。他岿然不动,不时斩出一剑,将扑出以及未扑出的身影斩碎。那些怒骂,叱责,咆哮,不能扰乱他的心智。他的心智,坚如磐石,冷如冰铁。
剑光一闪即逝,在黑暗中跳动。
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多远,甚至不知到了何处,他如木偶受到某种力量操纵似的,移动着。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他要去哪里。
或许,即便是生命本身,也不是很清楚。
黑暗无尽,道路无尽。
这就像是一个无止境的深渊,容纳一切,甚至时空。生命在其面前,显得无比的渺小,如尘埃微粒。将时空想象成一具身体,那么万物只不过身体内的血液、经络、脏腑,或者身体内的某种杂质。
而他,便在这无尽的渊中无声的移动,不时斩出一剑,将那夹带着情绪化的聒噪,斩为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