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英不想死。
这世上没有人想死,更不会有人想无谓的死去。
无论如何悔恨,譬如悔恨过往岁月里每一刻的懈怠,悔恨自己一时利令智昏下做出的选择,或是不甘于上天不公,慨叹自己命运不济。但真到了生死关头,这些胡乱冒出的情绪尽管扰人心魄,反倒会让人生出些别样的勇气与不切实际的期待来。便如同输光了所有的赌徒不会想着罢手或是认命,总是还想着在牌桌上最后博一把大的,好像不如此便对不住自己的所有悔恨与不甘。
渐渐从狂暴与迷怔中清醒过来的赵英,面目扭曲像是地狱中窜出来的恶鬼,此刻后背已是湿漉漉一片,无数毛孔中喷薄而出的湿汗和正从伤口中向外涌渗的鲜血,时刻传递着冰冷与滚烫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像是在生死之间不断轮回的孤魂野鬼,绝望与希望的情绪在心头不断的滋生,又不断的湮灭。
即便当真蠢笨如猪,也能看得清此间的形势,赵英也清楚若是自己再如此束手束脚下去,只怕折殒在此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既然想明白此间厉害,赵英处事倒也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右手疾点数下,靠着封闭住几处紧要的窍穴,将右腿上的经络悉数阻断,任由脚掌上的那些阴损气劲在窍穴经脉内肆意撕咬浸蚀,抱着大不了弃了这条腿的阴狠决心。
毕竟和性命比起来,一条腿又算得什么。
只是尽管有了壮士断腿的决绝,但每每一念所及,赵英只恨得咬牙切齿,加上此刻披发覆面眼露凶光,那副穷凶极恶的模样落在江离眼中,当真觉得三分害怕七分恶心。
赵英回手一挡击飞两把飞剑,此时竟一改之前的忍气吞声,单腿一跃纵身向前,便与江离战作一团。
赵英若打定主意避实就虚,便像刚才一般缩头苟活,狼狈是狼狈了点,但只消熬到江离灵气枯竭疲态自现,终究可以笑到最后稳收胜局。只是此刻赵英既吓破胆又气昏头,这生死之际的难得硬气,反倒是正中江离下怀。
两人你来我往拳掌相交,闷响不绝,场中罡风剑气乱扫,打的更是以伤易伤的主意,就算挨上一记,也得从对方身上扒拉点什么下来。如此这般,一来二去之间两人各自挂彩带伤。只将俞昊新与董如二人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等生死相搏,为何看起来反倒更像是市井泼皮间的无赖厮打。只是两人扭打在一处,身形高速的转换只留下一道道残影,倒是给董俞二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生怕几柄飞剑一个不小心失了准头伤了友军。
江离闷哼一声,左肩被一掌带到,虽然靠着电光火石之间的一个侧身,在彼此交错而过的时候卸下了大部分的力量,即便如此,半边膀子便再也抬不起来,连带着身法都有些滞涩,不复之前的轻灵。好在右手运剑倒不受太多影响,他狠狠的挥出破风一剑后,盘算着自己终究还是仗着“轮回”之利,在这一回合的交换中连本带利的大赚了不少便宜。在赵英身上新留下了的几道剑伤,处处深可见骨触目惊心,只可惜没有伤及要害根本。
江离哼哼唧唧,颇为不满。
流萤和墨林二柄飞剑虽不能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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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合的乱戳一气,混在乱局中伺机而动,倒也算稍有斩获,在赵英那条运动不便的右腿上又扎又划,将其彻底报废,回头神仙难救。
唯独那柄无光飞剑并无战绩,每次无功而返之时,蔫头耷脑甚是无精打彩。一来董如分心控剑不能圆转如意,也实是赵英对它忌惮提防得紧,无论如何也不敢放由它扎上一次。
赵英一身儒衫早被那身肥肉崩裂,又被四溢的剑气割裂成无数碎布条,染透了鲜血横七竖八的贴在身上,又随着一招一式不时飞在空中鼓荡招摇,整个人像是一个破旧经幡在笨拙的挥舞旋转着。他双目赤红,呼哧呼哧极为贪婪的攫取着透着凉意的空气,又籍由那两张肥厚嘴皮的甩动,喷溅出满口的唾沫或是血沫。他的胸腹之间像是藏了一个了破旧的风箱,喘息声伴着笨重而嘶哑的啸叫声,混和成颇为怪异的声响。
此刻的他哪还顾得上要不要卖弄读书人的风骨气韵,那还顾得蹲坐一边的猫爷爷心里是否痛快,只把一手折扇东挥西扫状若疯魔困兽,一招一式都恨不能以命相搏,只搅得四周灵气动荡激扬,一时间空气之中无数细小电光噼叭作响,闪烁不停,蔚为壮观。
趁着赵英狂躁之际的刹那心神失守,江离靠着投机取巧的小手段,在赵英的左臂之上挑出一朵鲜红的小血花。正自暗自得意想要抽身而退,却见赵英肥胖的身躯竟然难得的显露出一丝轻盈来,竟是提前先自己一步将退路尽数封死。那一柄折扇横在两人面前的狭小空间内,将天地之间的灵力骤然如风暴般卷动起来,蕴积的恐怖能量狂暴无比的在这笼之中不断攀升,江离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困兽犹斗状若疯魔只不过是那个死胖子刻意伪装的假象与圈套。
心里尤自愤愤然的咒骂不已,江离面色凛然如常,却没有第一时间想着后退脱身,反倒极为果敢也极为强悍的迎着面前那道蓄势待发的能量,决绝狠厉的一剑递了进去。
如果将那不断汇聚蓄积到一个可怖临界点的灵力风暴比作一锅沸油,江离这令人始料不及的一剑更像是投入热油锅里的一勺冷水。
其实江离并不清楚如何破局的具体手段,只是朴素的觉得既然你要泼我一身油,还不如我先去把这油锅捅了炸了。
轰的一声巨响。
倒在地上的花盆架连同散落着的断树残枝被掀起又被炸成无数细碎木屑,向四处喷飞散去,在一片乱象中,两道人影一触即分,准确的说,更像是两个皮球撞在一起复又瞬间弹开的情景。
江离闷哼一声,一路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在空中便喷吐而出。更是在落地之时双手拄剑重重插入地下,借着一道深深的犁痕,连退两步,胸腹之间气血翻腾不已。
身为剑客,一剑在手,问尽天地不平事,那能一退再退,平白折了剑心。
江离捞起衣袖,用力抹去嘴角的血沫,想着自己只是退了两步,显得十分满意。
世间云,事不可过三。
看着那个卑劣胖子也在抽空抓紧调息,江离恶狠狠的朝地上呸了一口,也不管自己伤势如何,只是提剑纵身,抬手就是一剑,顺势就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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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英右肋划去,想着只待赵英闪过,便要一气呵成转折向上,直挑赵英的咽喉。
赵英跳开,正要一掌拍下。
紫光一闪。
江离面色霎时为之一白。
赵英心神陡然一跳,怔忡之际猛然回过神来,却见那柄轮回妖剑,此刻正搁在自己胯下,只待蓄势之后便要一记斜挑向上。
这见鬼的时空道意。
赵英只唬得魂飞魄散,偏偏此刻人在空中,新力未生,眼见再怎么也躲不过这撩天一剑。
星火电光之际,赵英面露狰狞狠色,竟是抱了以命换命围魏救赵的念头,当下不闪不顾,转手击飞几柄堪至身前的飞剑,便将一身修为尽数凝于手上,直向江离眉心点去。
江离暗自叫苦,这剑灵没轻没重的,一下子近乎把自己的气海抽得干干净净。此刻眼见那赵英以命换命,顷刻之际竟没有足够的灵力可以施展腾挪保命手段,眼见除了弃剑而退竟然别无他法。
只是剑仙一脉,讲究的就是宁折不弯,虽千万人我独行的气魄。临阵弃剑,少不得就此道心蒙尘,还谈什么剑道无涯。
江离暴喝一声,怒目圆瞪,双手握剑上挑,剑势决绝不停。
眸中折扇已至。
一袭白衣飞掠而过,疾如电闪,竟是险之又险的堪堪挡在江离面前。
这一系列的变故陡生,连身为护道者的灰猫都吓了一跳,抢着千钧一发之际尾巴一扫,划过一道罡风,在折扇点上曹如腰际的同时,撞在扇骨之上。
另有一道细微罡风,险之又险的抢着护在曹如腰间。
一声巨响,犹如平地惊雷。
赵英手中折扇陡然弯折成一个夸张的弧度,这件不知何种材质炼制而成的法器,之前即便锋利如轮回剑,劈砍半天也没能在其上留下半点印痕,此刻竟是承受不住那一扫之力,猛然爆开化作一团炫目的白光。
赵英脸色陡变,低头看去。
只见数道裂纹始于指尖,片刻之间竟是越生越多,交错纵横着延伸到掌部,又接着一路继续向上伸展蔓延出无数细小枝杈。在那狂暴无比的罡风切割之下,赵英的整条手臂就像是一件在陡然之间崩裂的脆弱瓷器,皮肉骨骼霎时解作无数碎片,又在奔泻四溢的灵力冲刷之下尽数化为齑粉。
靠着灰猫情急之中划出的一缕罡风照护,曹如总算在赵英全力一击的余威和法器毁损的灵气乱流中拣回性命,一路倒飞越过江离的头顶,又在空中接连翻转了好几圈,刚刚落地未及站稳,便是面色骤然一白,一口心头血喷出,颓然倒地。
两柄飞剑半空中一头栽落。
赵英怒嚎出声,目眦俱裂。
一道紫芒冲天而起,将赵英臃肿的身体一分为二。
江离双手举剑指天,扭过头艰难回望了一眼曹如,眼前一黑,晕厥倒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