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回过神来,见着这般壮观场景,短暂愕然心虚之后,也顾不上精神萎顿,险些就要笑得满地打滚,却硬生生换作一副痛心疾首,满脸讨好的向袖口上吐了口唾沫,照着俞昊新脸上就要上去擦拭一二。
俞昊新连滚带爬的闪开,随手挥出一道罡风挡在身前,这才抢着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泼了些茶水便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气。
再怎么潦草,总归胜过一袖口水。
好在那个急于将功赎罪的家伙总算没有张牙舞爪的扑上来,却拣了自己原先的那根棒子,蹲在地上只往那堆女人衣服中扒拉不停,不禁奇道,“大宝你这又是作甚?”
“给你找件换的衣服啊。”
俞昊新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丝莫名其妙的表情,大概是从未想过竟有人会如此率真到缺心眼,这一堆女人亵衣里面能翻出什么来,要当真翻出件男子衣服,光想一想赵英那老狗男女通吃的品行,不得膈应得浑身起鸡皮,哪敢真往身上套。想到这里,便痛苦的捂着自己的额头,道,“罢了罢了,我自己戒指里带着呢。”
剑仙剑仙,虽不是真仙,但既然沾了个仙字,怎么都要显得超凡脱尘,无瑕无垢。剑仙一脉的古怪传承,或说是不曾约定便已俗成的喜好,下山弟子们总以一身白衣示人。好像不如此,便不能映衬剑仙身份的潇洒写意风流倜傥。实则真到了大剑仙的境界,所谓穿着还不是随心所欲依着爱好来,当真一袭白衣穿到老的可是少之又少。
世间风气如此,便是俞昊新这等少年骄子,也不能免俗。所以储物戒指里面的别的不说,不同样式的白衣白袍倒是颇有好几套。
俞昊新宽衣解带,正待脱了那件染血外袍,便从戒指内寻件白袍换上。
房门吱的一声推开一条缝。
一张红扑扑的鹅蛋脸先挤了进来,一路飞奔赶着回来复命的小丫环用手抚着略显青涩的胸脯,想着快些顺好了气便禀报正事,也不管那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会不会越抚越平。
俞昊新和江离闻声猛然转头,正对上荷香那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
饶是荷香自诩识人无数何等大场面没见过,此刻也只觉一个炸雷正中脑门,整个人被雷得外焦里嫩。
这两位公子爷,你们又换台本了?可这回是要玩哪一出?!
塌前那堆成小山一般的女子亵衣,肚兜香帕汗巾,红的粉的绿的黄的花的,一应俱全,只怕东城的霓裳绣坊一时也凑不出这么多款式颜色来。
最上面的那几件款式,更是极尽闺房里的风流秘趣,直让人浮想联翩不能自已。一般姑娘家便是远远看上一眼,怕不要就此羞红了脸。就是楼里的那些红倌姑娘,不是相识已久的熟客,多半也不好意思穿在内里待客。
可这位最是丰神俊朗的白衣公子,你站在这些女子亵衣前面,脱着自个儿衣服,到底是什么意思。
辣眼睛啊。
等到荷香微一转头,再仔细看清楚江离手中那根黑色小棒时,更觉得自己整个人便不好了,甚至对这个世界的真实与否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闺阁姑娘或是深院少妇用来排解寂寞不可为外人道的玩意儿,公子你握在手中如此理直气壮,又是想做些什么呢。
可怜的茶水丫头用力的掐着自己的大腿,好让自己从这荒唐无比的梦境中醒来。就说嘛,哪里真会有这般漂亮得不像话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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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又拿里会有这般乱七八糟的场面,定是自己梦里犯花痴失心疯了。
江离和俞昊然目瞪口呆的望着两行眼泪犹如溪涧清泉直淌的茶水丫头,心想就算请不来那位弹琴姑娘,也不至于如此内疚自责,难不成那位脾气古怪的姑娘,说了什么尖酸刻薄的话语,或者使了别些为难的手段?
好容易或者说是不得不接受现实的茶水丫头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猛然想起自己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到得此刻竟还没来得及将最最紧要的事情说出来。
世间那些故事的婉转起伏,或好或坏,或成就或毁败,常常就发生在无意之间的某些阴差阳错。
譬如众人本没对请动那位深居简出的弹琴姑娘抱以太多期待,忙于怀疑人生的丫环偏偏又忘了嗷一嗓子其实吴絮儿已经快到门口。
所以当半掩的房门被完全推开,抱着琴的绿装少女一只脚踏进了门内,或站或蹲在塌前的两人这才回过神来,满脸震惊的望着那个嘴巴大得足够塞得下个苹果的姑娘,想着先前明明也只是眼睛大而已。
“两位公子,你们这是……要换这里面的衣服?”吴絮儿好容易才把视线硬生生从那堆五颜六色之上挪开,举袖掩嘴莞尔一笑,总算借着举手投足间的妩媚自生,趁势闭上了嘴巴。想着自己此时此刻总得说点什么才能解了当前尴尬,只是话刚出口,便狠不得抽上自己一个嘴巴。
自己倒底说的什么鬼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俞昊新只将头摇得飞起,回头却见江离犹豫着点了点头,眉眼之间极是憨厚老实。
俞昊新险些一口气憋不上来,只差冲上去掐住江离的喉咙,连着脑袋摇他个十万八千圈。
吴絮儿讶然失笑。将琴在桌案上放好,一脸促狭戏谑的道,“两位公子爷,这又摇头又点头的,奴家可是看不懂了,总不成是给奴家准备的吧。”
话甫一出口,吴絮儿又想抽自己记嘴巴。
只见对面摇头的继续摇头。
点头的只将脑袋点得像个鸡啄米似的。
吴絮儿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如何言语。
俞昊新背负双手,朝着江离的方向暗暗比了两个大拇指。心中大为佩服,只怕这位大宝兄弟的脸皮之厚,便是南绍城的城墙,也是自叹弗如。
只是那份崇拜仰望还在半途,却听江离哈哈一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拿着那根粗黑棍子潇洒的一掸衣摆,极为率真坦荡的道,“我俞昊新别的优点没有,却最是禽兽不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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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撇开那些偶然之间的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公子温润如玉饮杯中月,姑娘柔媚似水挑弦上音,小婢娇俏若花分指尖茶,守着温酒小炉,望窗外春风得意,当真是岁月静好只欠烦恼。
饮酒的公子不缺烦恼。
欢场上小食酒水自然是一笔重要的开销,荷香姑娘每次抱着酒回来,就像往自家屋子里抱着一壶壶的银子般喜笑颜开。只是看着面前的那位漂亮公子,从兴致盎然喝到黯然神伤,从酒话絮叨再到渐次沉默,莫名有些心疼,好几回帮他把酒盅偷偷倒在了茶水盘里。
心疼公子,却不用心疼银两,甚好。
听他讲哪边的酒最好,哪边的姑娘最俊俏,谁的剑法最快,谁的本事最孬,听他好几回话到嘴边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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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而尽。荷香听楼里的姑娘说过,所谓酒话,未必是指酒后吐的真言或者说的胡话,也可能是说了能说的想说的,却将那些不能说抑或不想说的,一道混着酒咽进肚里,假装连自己也都听不见。
此时想起,深以为然。
吴絮儿姑娘的琴资想来已经赚到手软,此刻早已将古琴收好,自个儿却坐在塌前绣凳上,一杯杯的往前虚敬一下,便熟练的仰颈便往唇里倒。动作豪迈全然不似平常女子,更别说和楼里的姑娘比。倒是如此夸张的喝法,酒水却从未泼洒出一滴,比之俞昊新不知强了多少倍。
江离尤自愤愤不平,心道这又是哪门子花酒,却见吴絮儿眼神美眸一转望了过来。这位看似娇柔实则有些奔放的姑娘喝酒喝到后来,眼睛竟是越喝越亮,似华贵珍宝似璀璨星辰似剑气凌空,每每对上便多生出几分心虚,于是一门心思埋头喝茶。只是一晚上从亳州毛尖喝到南理花茶,现在尝的什么都已经记不太起,一肚子坏水藏到现在,此刻竟是比灌下去的茶还苦。说什么喝花酒,闹了半天就是两个冤大头跑过来请花儿喝酒,而且这朵花儿委实是忒能喝了点,喝酒尽跟喝水一般。
酒过三巡又三巡,吴絮儿早已知道这位冒名鼠辈的奸滑惫懒脾性,完全没有半点之前她以为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公子好身手,刚才和公子交手的那位,可是南唐二皇子魏明轩身边的伏公公。”吴絮儿打了个酒嗝,微有些羞赧的拿绣帕捂着嘴,闷声闷气的说道。
“嗯?”江离抬起头,想着喝酒便喝酒,怎么又说起这些风马不相及的事情。只是公公二字,倒是让他有些警惕起来,端着茶盏的手便不自觉的停在了半空。想着无论是在史籍还是野说的记载里,得罪了皇帝老儿说不准还能苟且过活,可得罪了权阉弄臣的一定会过得万分凄惨,便开始犹豫着有没有回头盘桓挽回的可能。
“听说,二皇子魏明轩也在南郡呢,大概是想着将南郡八城势力一并笼络到自己麾下。你可别说,这位二皇子羽翼初成,颇具气象,朝野上下投靠报效的可不在少数,南郡之地,一向不为朝中重视,可没想到这次却入了二皇子的法眼。另外,镇北将军李征的表弟犯了事关在南绍大牢,魏明轩可是大话都已经放出去了,怎么也得帮着手下心腹把人给捞出来。”
自斟自饮自得其乐的吴絮儿本想着找个由头,再循序渐进抽丝剥茧般的把这些消息不着痕迹的抖露出来。只是几番兜兜转转下来,总是找不着合适机会,让人心生欢喜的公子醉了不可说,让人望着生厌的公子醒着却不想说。暗自微恼之下,决定再也不玩那些弯弯绕绕。然而即便自己说得如此直白,那个家伙只是一副毫不上心模样,全当是自己酒后无聊的吹嘘卖弄。
“可这两件事情,依我们那位李城主的倔脾气,想来连一件都不会答应。”吴絮儿偷瞅着江离的神色微动,想这榆木脑袋终于开窍,长叹一声道,“只怕对上如日中天的二皇子,一切堪忧啊。”
吴絮儿的一脸惋惜不已,倒是五分演戏之外另有五分真实。南绍城这些年的百业兴旺欣欣向荣,更是连风调雨顺大家也都念着这位李姓城主的好,只是这位城主向来低调不喜张扬,不准辖内立碑颂德,一众百姓便也只好放在心底,也不知多少家里偷偷设了长生牌位,日日焚香夜夜祈福。这等好官若是遭了冤屈,别说这方水土的百姓不答应,便是吴絮儿也会觉得天道果真不公。
对李城主照拂一二这等小事,又何须柳姨开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