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纱轻轻飘动,枝上啾啾鸟鸣,斜窗入户的阳光虽是明亮,却仍透着清冷。
柳梦生躺在床上很自然地醒了过来,算一算睡的时辰可能并不长,但也觉得气力已经完全回复了。本想多在床上赖一会儿,但想到今夜就要迎战妖雨,柳梦生也躺不踏实。
这时忽然察觉窗外有些动静,柳梦生便赶紧爬了起来,可是掀开被子的时候还是打了个冷战。
画梅山庄依山而建,晨间难免会冷一点,柳梦生不由想起昨日没给江晓莺将被子盖严实,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着凉?
轻轻推开房门,空气清新,微风中捎来些许松香。柳梦生望见师姐在院中静静地伫立,山中还有些许雾气未散去,稀薄的阳光穿过林间洒向白皙的院墙,洒向深沉的黛瓦,洒向静立的伊人。
柳梦生望着此景微微发呆,不觉下楼梯时没踩稳,险些跌下去。
伊人回首,本是期待那一眼含光涟漪,却还是为白纱所挡。
“子林小心一些,”柳含烟浅笑道。
“师姐起的这么早呀,何不多睡一会儿,”柳梦生走到院中道,心里暗骂自己冒失,要是踩稳了,还能多看一会儿。
“子林不也是嘛,”柳含烟微微一笑道。
柳梦生刚想要回答,就听到楼上传来了扑通一声,似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到了地上,也不用想了,估计是那江小鸟睡觉不老实翻下床来了。
不一会儿,发丝凌乱的江晓莺就推门扶着门框出来了。
“喂!你没事吧,是不是把脑袋摔傻了?”柳梦生向楼上喊去。
“你才把脑袋摔、摔傻了!”江晓莺气道,说完跌跌撞撞地从楼上往下走来。
“喂,你真的没事吧?”柳梦生看江小鸟这样,还真有点担心她会从楼梯上直接摔下来。
江晓莺摆了摆手,意思是没什么大碍,然后就扶着脑袋下了楼。
“晓莺可是哪里不舒服?”柳含烟关切地问道。
“可能是昨晚酒喝多了,脑袋懵懵的,腰背也有点疼,”江晓莺开始仔细体会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感,然后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捂着脸道,“还有就是感觉这边脸好像有点肿,不对,好像是两边都有点肿。”
柳梦生极力忍住自己的笑意,憋得两肋直疼,眼泪都快出来了。
“喂!你这呆瓜昨天趁本姑娘不备做了什么?!”自然还是被江晓莺发现了。
“你这小鸟昨天豪言壮语地说不醉不归,结果一杯就不省人事了,”柳梦生道。
“啊!怪不得……”江晓莺好像是想起来,“那你这呆瓜也不提醒一下!”
“看你喝的那么豪爽,还以为你这江氏二小姐海量呢,”柳梦生道。
“明明那么好喝,怎么会这样?”江晓莺似是有点后怕。
“晓莺是第一次喝酒吗?”柳含烟问。
“嗯,还以为就是一种饮品,没想到简直是毒药,”江晓莺道。
“哈哈哈,那照你这么说,咱们几个昨天晚上就是想不开了,聚众服毒喽,”柳梦生笑道。
“你!”江晓莺明显是火气又上来了,看样子是想冲过来揍柳梦生一顿,但又觉得有些头晕只得作罢,“你这死呆瓜,要不是本姑娘不舒服,有你好看的!”
“梦生,去找些早点来吧,”柳含烟扶住江晓莺道,“晓莺吃些东西就好了。”
“嗯,好,那就麻烦师姐先照顾了,”柳梦生道,“江小鸟,你可老老实实听我师姐安排,别自己整出什么岔子来。”
江晓莺白了柳梦生一眼,就柳含烟被扶进屋中休息了。
柳梦生走出院门来,本想先去祈梅苑找殷雪怜他们寻些吃食,却一眼望见之前穆青竹告诫不准随意进入的别院中依稀有人影晃动。好奇心驱使下,柳梦生轻悄悄地向那里走去,虽然心里也没有把握到底有没有用,但还是敛去了自己的气息。
走到院门近处,柳梦生望见那别院中正有一人在扫去院中的落叶,都不用探查气息也知道此人就是穆容雪。
柳梦生心道这冷美人起的也真是早,竟然还来亲自打扫,瞬间觉得穆容雪也许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难以接近吧。看着穆容雪在认真打扫的样子,柳梦生便觉得不好意思去打搅,更何况这里不是不让随意进入的嘛。
就在柳梦生想要转身离开之际,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那标志的冷冷的声音:“沈公子来此何事?”
“沈?”柳梦生一怔,冷美人是在开玩笑?不过直觉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很严肃,遂转回来苦笑道,“穆姑娘可是记错了?在下姓柳。”
穆容雪转过身来,眼神一寒,柳梦生顿觉周身一冷,山中的雾气瞬间凝结,洒落地上,结作一层白霜。
柳梦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盯着穆容雪,心里当即凉了三分,疯狂地在琢磨自己是怎么惹到这位冷美人了?不对啊,明明是她叫错了我的姓氏,为什么是我要在这里思考自己错在哪里了?
穆容雪见柳梦生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眼神黯淡了下来,冷声道:“这里是山庄的隐秘之处,不便让客人入内。”
柳梦生见冷美人收了几分寒意,就立刻认错道:“是在下冒昧了,还请穆姑娘多包涵。”
“无妨,”穆容雪冷声道,遂把目光转向别处,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
柳梦生本想借刚才的话,直接说自己马上就走,免得多逗留在这里,结果冷美人这一句无妨打断了他。这就让柳梦生心里又凉了三分,你倒是说了句无妨了事,现在连看我都不看了,还去扫叶子。那我到底是现在转身就走呢?还是跟你再唠会嗑儿呢?能不能给句明话呀,我的穆大小姐?哦,不对,是二小姐。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免得打搅穆姑娘了,”柳梦生心里一横,强迫自己说了出来。
穆容雪侧眸看了柳梦生一眼,嘴角轻轻一扬。柳梦生心里又是一阵波涛翻涌,这回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也没有看错,这个冷美人竟然真的笑了。
可能是被震惊到了,柳梦生一时间也没了反应,惹得穆容雪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虽然寒光依旧,却也多了些笑意与好奇,不过这笑意和好奇也许只是柳梦生想象出来的。
少顷,见穆容雪没有回答,柳梦生便又陷入了纠结,心道我的穆姑娘要杀要剐还是要放我走?你倒是给个话啊,别光盯着我看啊。
就在柳梦生再一次想要强迫自己施礼离开时,穆容雪冷声道:“且慢。”
柳梦生听罢觉得这下心里不是凉三分能形容的,简直凉的都快冻住了,这下可好,又走不了了。
柳梦生定了定疯狂跳动的小心脏,假装自己丝毫不慌,沉声道:“不知穆姑娘有何事?”
穆容雪转过身去背对柳梦生,从怀中取出一物,整的柳梦生不知道应该将眼睛放在哪里。
“公子,请将此物收下,”穆容雪将手中之物递了过来。
“这是?”柳梦生接过来一看,是一只断了一半的玉镯。见断端的切面十分整齐,柳梦生猜测应该是还有另一半能与之相合,玉镯通体是明澈微紫的淡粉色,玉体中有白色云状花纹,镯子上面还存着些许温暖,话说这冷美人居然也有体温?
柳梦生抬头不解地看着穆容雪。
穆容雪寒光烁烁的眼神中似是真的多了些许别样的情绪,后又转向一旁冷冷地说道:“今日我若是有什么闪失……”
“穆姑娘何出此言?”柳梦生听出这话里的决绝之意,生怕她动了成仁取义的念头,不禁打断了冷美人的话。
但话一出口,柳梦生自己都吓了一跳,便连忙解释道:“穆姑娘,虽然这妖雨甚是嚣张,但若是我等齐心,就并非没有胜算,穆姑娘切不可有此决绝之意啊。”
穆容雪挑眉一眼,柳梦生总觉得相处时间多了,这个冷美人的表情丰富了起来,只是不易察觉就是了,也不知人家本来就是如此,还是说自己被初见穆姑娘时那冷若寒霜的第一印象深深地影响了。
“公子,又何以断定能有胜算呢?”穆容雪淡淡说道,似有些笃定这一战希望渺茫。
不知为何,明明穆容雪的语气声调都没有变化,但柳梦生就是能听出些情绪来,就好像与这冷美人相识已久的感觉。
“这……”被这么一问,柳梦生当即没了下话,本来刚才就是一着急随口而出的,现在让他自己想出依据,自然是不可能的。
穆容雪见他就这样被问住了,嘴角轻轻一扬,转身说道:“也罢,若是这一战后你我无恙,便来此处将此物还我。”
柳梦生见穆容雪的笑意又明显几分,心里无缘由地了然这个冷美人是放弃了之前的念头,遂心里松了口气,施礼道:“那是自然,在下一定完璧归赵。”
“呃…原物奉还…”刚一出口,柳梦生就意识到说错话了,遂立刻改口,结果声音都发颤了,心里暗骂自己犯蠢,这半只镯子哪里能称得上是完璧?要是江小鸟在,估计又要嘲笑他乱用辞藻了。
穆容雪抬袖掩唇,柳梦生知是笑了,却又听她冷冷地抛来一句:“如若不然,便麻烦沈公子去一趟昆仑山,寻一株白梅,在树下葬了它。”
说完穆容雪便撇下柳梦生,进到小筑中去了。
柳梦生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一是在回味穆容雪方才的笑容,二是在琢磨这一句的含义。穆容雪又一次叫错他的姓氏是故意的吗?还是说,冷美人依旧认定自己就是先前她想一剑劈了的那个人?其实柳梦生也有些预感,穆容雪眼里的那人就是自己,但若真是如此,那之前还那么深仇大恨的样子,这么快就能相视一笑泯恩仇了?
柳梦生不由低眼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那半只玉镯,此物应是穆容雪贴身安放的,想必是对于冷美人来讲有非凡的意义,也不知寄托了何种情绪。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托自己的同门去?交给穆青松那么靠得住的人岂不是更稳妥?为何反倒是来托付给了一见面就刀剑相向的自己去?
一连串的问题盘旋在柳梦生的脑中,只是站在这里空想自然是不会有答案的,而这些疑问他又没有勇气去问那冷美人。回神时,穆容雪已不知所踪,柳梦生犹疑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踏入院中半步。
将那玉镯慎重地收入怀中后,柳梦生对着安静的小院恭敬地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