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什么天意?柳梦生不解地看向苏拭珩。
而苏拭珩说罢便将酒杯放回桌上,可能是力道没掌握好杯中的酒液洒出了不少,不过苏拭珩也没有在意,拂袖向那堵白墙快步走去。
柳梦生一头雾水地看着苏拭珩远去,心里暗自揣度,他这是拿药去了?可是医书里写的望闻问切,这个苏拭珩他一样都没做就能把药方抓出来?
柳梦生不由得看向一旁的青阳,却见小丫头眼中星光未减,目光一直就没有从苏拭珩身上离开过,想是没法跟她商量了,再回头,苏拭珩已然往回走来。柳梦生见他落步坚实,丝毫没有之前的醉态,面色较之方才更显阴沉,左手握拳提在身前而右手中像是拿了一物,但却不是药箱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件细长之物,通体白色,不知是从何处抽出来的。苏拭珩将此物掩在身侧,疾步折返,可能是行走过快的缘故,身上的长袍轻轻飘动,恰好将手中之物频频遮掩,这让柳梦生一时间看不清他究竟拿了什么。
柳梦生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心里总感觉自己好像是疏忽了什么。此时苏拭珩已经走到眼前,而他眼中其他三人好像已不存在一样,眉宇间怒意尽显,目光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夏揖山,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柳梦生见他这般不由微微一怔,忽然记起江晓莺曾经告诉过他,当初那帮玄门逆党就是因为夏揖山变节才最终落败的,若是再见,恐怕这些逆党余众对夏揖山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柳梦生暗骂自己自作聪明,非要背着夏揖山来见杜若的师父。
思量间,苏拭珩已擦肩而过,柳梦生目光略过看清那物果真是一柄长剑。
“你要干什么?”柳梦生心中一惊,立刻转去拦住苏拭珩。
不知是不是走得太快的缘故,苏拭珩直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柳梦生才停了下来。见有人拦路,苏拭珩缓缓退了一步,目光暂且从夏揖山身上移开,转向眼前的人,只是眼中依旧寒光烁烁,杀意不减。待看清拦路的人是柳梦生之后,苏拭珩才冷冷地说道:“给他治病。”
手里拿着剑一脸要杀人的神情,还说要给人治病?信你才有鬼!柳梦生虽然心里这么想的,但是又不好明说,便道:“苏大夫,您如今醉成这样还能医人嘛?”
苏拭珩目光再次落到了夏揖山身上,恨恨地说道:“一试便知。”
柳梦生见状,又马上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施了一礼道:“苏大夫啊,容在下愚昧,姑且问一句,您想怎么医治揖山兄啊?”
历经这么三问,苏拭珩的神色倒是平静了下来,却一言不发地盯着柳梦生看,眼神中的杀意也未曾褪去。
好了,现在这个人是想杀我了,柳梦生心中如是想,但见苏拭珩未有言语,便又硬着头皮接着说道:“苏大夫呀,要不您先醒醒酒,您看您拿了把兵刃,又如何能给人看病呢?”
见眼前的人是铁了心要阻拦自己,苏拭珩冷笑道:“一剑封喉。”
柳梦生闻言不由暗暗心道,这人果然是想一剑劈了夏揖山,幸好给他拦下来了。
“这么一说,苏公子的医术果真别具一格,居然会用到长剑来治病,”此时青阳好奇地跑了过来。
“咱们是来求人让揖山兄醒过来的,不是让他就此永眠的,好不好?”柳梦生无奈地看向青阳,心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是要行医术了?
苏拭珩闻言微微一怔,眉头浅皱看了一眼青阳,遂将剑身一旋,反手持剑背在身后,淡淡地说道:“世间病因,痴妄作祟,骨肉皮相,皆受其累。”
“什么?”柳梦生根本没听明白苏拭珩忽然在说些什么。
“苏公子是说,世间的病症大多是因痴念妄想所起,世人如此,这位夏氏师兄亦然,”青阳若有所思地说道,“可真若是想戒了这痴妄,恐怕这世间唯有遁入空门,或是驾鹤西去这两法了吧。”
“冰雪聪明,”苏拭珩扬眉饶有兴趣地看着青阳,甚至连眼中的杀意都散去了。
“公子过奖,”青阳听到自己被苏拭珩称赞了,白皙的脸颊不由泛起一抹霞红。
而柳梦生就完全没理解出刚才的谈话有一丝一毫的合理之处,这都是什么歪理,这两人居然还说得头头是道。但见青阳此时正红着脸,眼眸轻垂一副害羞的模样,柳梦生不禁倍感心累,这小丫头是犯花痴犯得脑子都糊涂了,居然连这等歪理都能认同?
“就算揖山兄的病症是为痴妄所困,也不能凭一己之念,妄断他人生死,”柳梦生也不管这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了,总之先得阻止这人一剑斩了夏揖山才行。话一说完,但见苏拭珩并没有什么反应,柳梦生心想这是话说的还不明白?便又补了一句,“何况趁人之危,也非君子所为。”
“不愧是柳氏出身的仙子,”然而苏拭珩直接无视了他的发言,目光再次落到青阳身上,眼神清明澄澈,好像是酒醒了一般,随后瞥了一眼柳梦生道,“可为何会与这等人同行至此?”
这等人?柳梦生总觉得这话里带着些许鄙视之意,再加上苏拭珩对他这么冷淡的态度,现在柳梦生心里已然认定他跟自己以前绝对有仇。
不过还未等柳梦生出声抗议,青阳却先开口说道:“是受人之托来此地搭救这位夏氏师兄的。”
“何人之托?”苏拭珩问。
“就是他的幺妹,”柳梦生插话道。
苏拭珩斜眦瞥向柳梦生,冷冷道:“那你们又是如何进来的?”
“这个嘛……”柳梦生本想卖个关子,转移他的注意力。
“是有一位江氏的姐姐带路闯进来的,”结果谁知青阳却直接说了出来。
“哦?江氏?”苏拭珩目光远眺,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后又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能带你们进来的人要么是个天才,要么是个蠢材。”
虽然柳梦生也不知道该把江晓莺归到哪一类,但他忽然意识到苏拭珩这人居然是能正常说话的,看来之前话说的那么简短果然是懒得跟他多费口舌。
“那位江氏的姐姐说是通过星位来辨别方向的,”青阳自然没有察觉,和苏拭珩聊得愉快。
“若是最初的那道阵法,确是需要此法来破,想不到江氏族里还有这等人物,”苏拭珩点了点头道,好像对破阵之人十分赞许。
见两人相谈甚欢,自己都难插个嘴,柳梦生不由瞄向杜若,这小子方才还在替他师傅拾起地上散落的棋子放回棋盒里,这时候也半张着嘴一脸惊愕的神情看着青阳和他师父相互交谈。见杜若好像比自己还要震惊的样子,柳梦生决定先不纠结这个绝音谷石主能否正常说话这个问题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先想办法让苏拭珩将他手里的那柄剑收起来。
“总之,苏大夫啊,咱们能先坐下来说话嘛?您医术高明,能不能跟在下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揖山兄他一睡不醒的?”柳梦生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强行将话题转回到医治夏揖山上。
苏拭珩转眼看来皱了皱眉头,三分鄙视七分恼怒暗含在眼神中,就是不说话,仿佛是在埋怨柳梦生打断了他与青阳两人之间的谈话一般。柳梦生见状哪里还能继续说的下去?
“你就是想让苏公子把剑放下来吧?”青阳在一旁悠悠道。
见青阳一语道破,柳梦生这下更是哑口无言了,心中暗道,这个小丫头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净在那里添乱?
苏拭珩撇了一眼柳梦生,又看了看青阳,并没有嗔怒之意,遂缓缓问道:“那仙子是何意?”
“苏公子与这位夏氏师兄之间的恩怨,此身素来有闻。公子若是想取他性命,此身不会阻拦,”青阳想了想说道,“只不过公子真若想杀他,手段就要绝一点,至少也得毁尸灭迹。不然若是尸身落入他手,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夏氏师兄是为人所害。要是觉得喂给那些蛊雕太麻烦,干脆不如直接一把火烧成灰。”
“喂喂,你跟揖山兄有仇吗?至于下手这么狠嘛?”柳梦生见青阳好像真的在仔细考虑何如处理掉夏揖山,不由插嘴道,“语冰妹妹那里又该怎么解释呀?”
“在这绝音谷中也不是没有枉死之人,何况这位师兄又是不幸被蛊雕带到此处,”青阳并没有理会柳梦生继续说着,一边走到苏拭珩面前伸出一只葱玉纤细的手指道,“不过此事还有一个极大的阻碍。”
“有何阻碍?”苏拭珩倒是一脸平静地听着。
青阳狡黠地笑了一下,遂轻轻摇了摇玉指点向柳梦生,道:“就是他!”
“他?”苏拭珩挑眉看来,似是在估量柳梦生对自己能有多大威胁。
“没错,就是他,”青阳肯定地说道,“有这人在此,公子觉得他会让此事轻易得手吗?又或是在公子得手之后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纵使此事宣扬出去又能如何?难道泰山夏氏还敢再闯这谷不成?”苏拭珩并没有在意前一个问题,就好像并不认为柳梦生有能力阻止他一样。
“或许公子确实不怕,不过苏公子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小徒弟?”青阳道。
“劣者何时收了个徒弟?”苏拭珩问道。
“哦?”青阳略有意外地看向杜若道,“这家伙可是天天在外称自己在这绝音谷里有个师父的。”
所有人一同看去,见杜若咧嘴笑着,一副做坏事被抓到的模样。苏拭珩叹气道:“你呀,明明都告诫过你了。”
杜若将苏拭珩好像是有点失望的样子,就握起拳头道:“没关系,那些道士什么的我也不怕的。”
青阳闻言轻哼了一声问:“那你在这谷外可有父母亲人?”
“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我娘亲的,”杜若又道。
苏拭珩闻言摇了摇头,转来看向柳梦生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此人真的是个变数。”
“所以公子若想一剑斩了那位夏氏师兄,恐怕也得将这人一同解决掉,”青阳笑着看向柳梦生。
“等一下,”柳梦生听到现在终于是忍不住了,要是再沉默下去,别说夏揖山了,就连自己都有可能埋在这里了,“咱们来这里不是要给揖山兄求医的嘛?怎么现在连毁尸灭迹都想好了?再说我有可能这事说出去,你就没可能说出去吗?”
“你这么说来,确实有几分道理。姐姐她们应该确是看到你与我一同被那异兽带走了,若是只有此身一人安然脱身,难免会招致怀疑。到时候此身不仅要失信于人,于你们两位下落不明一事也难逃干系了,”青阳似是在自言自语地推测着,但却让所有人听得清楚。
“就是说啊,我跟揖山兄要是出了事,家姐和语冰妹妹绝不会置之不理的,”柳梦生道。
“唉,是啊。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姐姐解释?想不到我年纪轻轻就要背上这种名声了,”青阳闻言轻叹了声,随即明眸回转,“除非……”
柳梦生听到这除非两字,便知道这个小丫头是要有回转了,遂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青阳向柳梦生狡黠地一笑,遂忽然转向苏拭珩道,“除非我也干脆在这里隐居算了。”
柳梦生一听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青阳看向他的时候,柳梦生本以为这小丫头是良心发现了,要劝苏拭珩放弃取夏揖山和自己的性命呢,结果谁知这小丫头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居然是一同隐居在这里,好跟她的苏公子朝夕相处。想到自己为了周全这没良心的小丫头,不仅从瀑布上掉下来过,在水潭里溺水过,还从山上掉下来差点被乱石埋了,更不用说被这小丫头的法术波及到了好几次,这一路跌打自己身上受过的伤数不胜数,如今这忘恩负义的小丫头居然根本没想着替自己说话,柳梦生心里着实为自己感到不值。
正当柳梦生正要愤慨地怒斥青阳忘恩负义之时,却见苏拭珩看着小丫头缓缓退了两步说道:“也罢,若是这般,劣者便放过他们二人。”
柳梦生闻言当即一愣,竟是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生生给咽了回去,讶异地看着苏拭珩恍惚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青阳见了嘴角一扬道:“你愣着干嘛?还不快谢过苏公子不杀之恩。”
“谢?”柳梦生一时间没理清状况,怎么苏拭珩就放弃取夏揖山的性命了?柳梦生可没听出来,青阳方才哪一句话是帮着他说的,怎么苏拭珩就突然转变态度了?
“谢就免了,”苏拭珩淡淡地说道。
柳梦生没有回话,心中暗道,你还真以为我会谢谢你啊?
苏拭珩也没有在意柳梦生的反应,缓缓地将手中长剑横放在桌上,随后拂了一下衣衫又坐回了桌前。
柳梦生不知这位绝音谷石主现在是何意,刚要开口询问,青阳却先坐到了苏拭珩对面问道:“苏公子呀,既然你已经不想取这位夏氏师兄的性命了,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他还能不能醒来了?”
苏拭珩再次用手支着自己的侧脸,瞥了一眼地上的夏揖山,后又看向青阳缓缓道:“仙子棋力何如?”
青阳扫了一眼面前的棋局,嘴角微微一扬道:“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