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安闷闷不乐的骑马回到幽香居。
他皱眉思考了一路,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伤了慕容白的心?
李心安素来认为大局为重,他不是不愿意高正明死,但是自己不得不保护他。
尽管他宁可为了这件事放弃慕容白,放弃自己给血衣堂找的退路。可如今一想到慕容白若是真的走了,李心安心中竟还有深深的失落。
“我真的……错了吗?”
李心安迷茫的翻身下马,木然的走进幽香居。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推开那两扇古铜色的大门的,也不知道是如何抽出的腰间长剑来应付某个人不要命似的疯狂攻击。
“慕容白,你丫疯了是吧,这是大街上,你想揍我起码让我进去啊!”
在李心安推开大门的一刹那,数十道明亮剑光在他眼前亮起,李心安本能的抽出“白虹”,却还是慢了一分。
慕容白灼热的剑气在他身上纵横而过,李心安的衣服被长剑“凤鸣”刺出不下十几个破洞,原本精致的黑色劲装此刻变成了衣衫褴褛。
李心安躲闪之时,头上的发髻被慕容白斩断,长发铺散开来,李心安视线被遮挡,一时间手忙脚乱。
听到李心安的骂声,街上行走的路人不禁都把视线投了过来。
门后的慕容白冷冷的道:“进来!”
李心安梳拢好头发,扯了扯嘴角,心想这是我家啊……
他牵着“翻雪”,迈步进入院子,把大门关严。
刚刚做完这一切,慕容白的剑就又刺了过来。
李心安抬起手臂,反手握住剑柄,“凤鸣”贴着倒悬的“白虹”直奔李心安心口。
李心安握剑的右手猛地一压,随后将慕容白的剑掀了起来。
慕容白借势收剑,急忙抽身后撤。
李心安早已运起“隐杀无极功”,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慕容白的背后。
他在空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但慕容白当初已经吃过一次亏,对李心安的手段如何能不防备?
一道残影,足够了。
慕容白后撤的身形陡然停住,顺势转圈,斩向身后。
毫无例外,李心安就在他的后面,两道冰冷至极的目光牢牢锁在慕容白的身上。
此刻的李心安,似乎已经不再是一名剑客,而是一名杀手。
慕容白心里一沉,但手中剑招却是更快。
杀手?
我杀的就是杀手!
李心安,就让我看看,你身为杀手的实力吧……
李心安面沉如水,轻轻递出了剑。
两把绝世神兵的剑尖碰撞在一起,一道震荡在其中爆发开来,激荡的四周落叶纷飞。
李心安闷哼一声,只觉手腕酸麻,几乎握不住剑。
刚刚是两人以剑为媒,进行纯粹的内力比拼。
毫无意外,慕容白赢了。
李心安一拍胸口,一口瘀血喷出,身体舒畅许多。
他身体迅速后退,离开慕容白足有十丈。
而慕容白,虽然赢了,但也绝不好受。
单论内力,李心安自然不及他深厚。但是李心安的内力极其怪异,钻入他的身体,像是泥牛入海,失去了踪迹。
本来慕容白以为,是李心安重伤刚愈,实力尚未恢复如初,但当他在看到李心安吐血无暇顾及他的时候,慕容白本想立刻出剑。只是他刚刚催动内力,只觉自己五脏六腑在翻滚。
而当他暗暗卸去了内力,自己的体内立即恢复了原样,再没有半点不适。
这让慕容白十分难受,应对李心安就需要他全力以赴了,自己身体内还被李心安留下了他怪异至极的内力,自己更是分身乏术了。
慕容白冷哼一声,两指飞速点在自己的穴位上,封住了几个气息流动的穴道。
这样虽然会阻碍自己的内力流动,降低自己的实力,但足以抑制住体内那股李心安的怪异内力了。
更何况,把实力降低在和李心安一个位阶,这才是慕容白要的酣畅淋漓的战斗。
两人对视一眼,李心安笑了笑。
“拼命?”
慕容白冷冷的看着他,刚想移动的时候,李心安已经先行动手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向对方发起了冲锋。
两把长剑上下翻飞,交碰之间,火星四溅。
这时候的李心安和慕容白已经称不上有什么剑招而言了,世间所有的招式,即使再精妙,也离不开最基础的戳刺批坎。
现在的他们,就像是两个完全没有练过剑的孩子,拿着两根木棍挥舞,完完全全是气力的比拼。
偶尔眼中的狂热消减下去,他们便会抖落出一个精妙剑招,在对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个细小的伤口。
李心安往往会破口大骂,说慕容白不讲武德,慕容白不置可否。
然后李心安就憋着坏,在慕容白打的顺畅之时,偷偷给他下绊子。
武者比拼最耗心神和气力,江湖人心难测,寻常比试都会尽力截短时间,以防对面使诈。更不要说生死厮杀了。
武者厮杀,生死就在一瞬间。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李心安两人就已经累的不成样子了。
握剑的右手红肿,虎口纷纷流血,两个人大汗淋漓,拄着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猩红的双眼中满是战斗的炽热与狂喜。
痛快!
在短暂的喘息之后,李心安站直身子,对面的慕容白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本的冷静。
“若不是我封住了大部分的气门,你早就输了。”慕容白淡淡的道。
“我知道。”
李心安阴险的笑了笑,“所以我才用了一个小障眼法。”
“你以为,我送进你身体里的那部分内力,会一直潜伏在你体内?”
慕容白神色有些犹豫,他顿了顿,旋即愤怒的闭上了眼。
“嘿嘿,其实它只会发挥一次作用而已,我算准了你会多疑。”
“白木头,你是全盛,我重伤初愈,半个多月没碰这把剑,况且即使我是全盛状态也打不过你。所以,别怪我。”
“我知道。”慕容白说道,“怪我。”
“李兄,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但接下来,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那可说不定。”
李心安突然挺剑刺去,先前两人的对话,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恢复时间。
慕容白纵身跃起,身体在半空打了个转,轻巧的落在了李心安身后。
李心安突然转身,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带着碎石,向慕容白扬了过去。
慕容白手猛地拍在剑身上,那些宛若离弦之箭一般的碎石突然碎裂成齑粉,笼住了李心安。
已经没什么悬念了,慕容白反手握剑,剑柄敲在李心安的胸口。
李心安吐出一口浓稠的鲜血,身体倒飞出去。
在半空中,他甩了甩左手。
慕容白的注意全部放在了李心安身上,他没注意到那道响起的极其细微的破空声。
当三根明晃晃的银针出现在他眼前时,慕容白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他飞速的刺出两剑,将两根银针打落,却来不及递第三剑。
噗……
银针没入他的身体,慕容白脸色一僵,已经浑身酥麻。
他握不住剑,任凭“凤鸣”掉在地上。
远处,李心安正不住的咳嗽着,他想挣扎着站起,但身子用不上半点力气。
“我输了。”李心安虚弱的道。
“不,输的是我。”慕容白叹道,“我还是中了你的招。”
“少来了,若不是你最后那一下收了手,我早就死了。”
“我又没有杀你的理由。”
“不生我气了?”
慕容白淡淡的“嗯”了一声,“我知道,高正明不能死。”
“为了……大局。”
李心安笑道:“难得你能认识到这件事。”
“这种事情慕容山庄也做过不少,江湖上,有的人吃亏了,就找到慕容山庄请求给他做主。但有时候,我们不会惩处那些欺负他们的人。”
“为了维持江湖的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的人吃了亏,就得认。不为别的,单纯因为他们对大局……无足轻重。”
“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有的人,命中注定要被放弃。”
“这话说重了。”
李心安挑了挑眉,道:“人,可不分三六九等,他们生来平等。”
“被放弃的人,和地位无关。”
“我准备拿屠生楼开刀了。”李心安两臂枕在脑后,望着秋日午后湛蓝的天空,轻声道:
“你若是想出气,他们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好。”
慕容白简单的答应,彼此无言。
一人等着体力恢复,一人等着毒性消退。
……
夜幕笼罩了炊烟袅袅的长安城,六百声“闭门鼓”后,这座庞大的城市再也没了一丝的烟火气。
但在那些被坊市放弃的地方,在一些由残垣断壁构成的破旧屋子里,还亮着残余的灯火。
他们是被长安抛弃的人,像是一群老鼠,在这里苟延残喘,享受着这座庞大城市施舍给他们的最后的余温。
巡街的金吾卫和禁军通常也不会来这里,即使看下这里夜晚有人出没,他们也不会管。说这里是长安的法外之地,似乎也无不可。
因为这里,是长安的鬼市。
总有一些被律法所不允许的东西在某个地方偷偷交易,那个地方,就叫做鬼市。
大唐各地都有鬼市,做一些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生意,长安,是最大的。
在这里,只要你有钱,什么都能办到。
街面上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鬼市的清净。
来人没有举火把,这让蜷缩在各个阴影处的鬼市中人稍稍安了下心。
“不是巡街的就好。”阴影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嘿嘿……吴老头子,怎么,被上次那两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打怕了?”嘶哑的笑声在说话的老人身边不远处响起,引得了这一条街上所有参与鬼市交易的人哄堂大笑。
黑暗中一片死寂的街上突然爆发出诡异的笑声,任谁都有点害怕。
但是街上的来人却是没有丝毫迟滞,脚步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
“王老婆子,你别满嘴喷粪!老头子我那是怕吗?我那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哼哼……那两个小崽子不知道规矩,想拿我邀功?想的美!哼!我给他们悄悄下了蛊虫,估计现在已经死在床上了。”
老婆婆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可别拿那蛊虫说事了,那都几年了?你在鬼市待了十几年,蛊虫不也是没卖出去吗?”
“那是他们不知道我这宝贝的好!他们不是货,可不能怨我。”
“是是是,都知道你年轻时候从南疆拼死抢回来一只虫母,可别叨叨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又一阵哄堂大笑后,老头子赌气似的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人了。
他开始打量着街上的来人,漆黑的夜色并没有影响他年老昏花的眼神。
作为一个在鬼市里待了十几年不见天日的人,他的眼睛在夜晚看的比谁都清楚。
“哎呀,有意思,一下子来俩,还有个女娃,有趣!有趣!”
老头子嘿嘿笑道:“这姑娘长的水灵,身段也好,嘿——要是交给刘胖子,准卖个好价钱!”
“放你娘的屁!”
不远处,一个粗犷的声音骂道:
“吴老头儿,鬼市的规矩你都忘了是吧,不能打客人的主意!我这么跋扈的人都不敢抱这心思,你怎么敢,越活胆儿越大了是吧!”
“再说了,这两位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要是出了什么麻烦,后果你自己担,别他妈牵扯到我!”
“嘿嘿,刘胖子怎么被两个毛孩子吓到了,我谅这两个他们也没什么背景。反正鬼市的守夜人又不在,说说怎么了。”
街上来人突然轻笑了一声,那脚步停了一会儿,随后才继续响起。
鬼市的街面上陷入了寂静,等那两人过去之后,方才继续说起话。
“最近生意不景气,鬼市都没什么人了。”
“是啊,太平时节,见不得人的行当都没人干了。”
“听说要和契丹打仗了。”
“打吧,打的越狠越长越好,死的人越多越好,那样咱们才能挣钱。”
“这话是谁说的来着?听着怎么这么熟。”
“吴老头子呗。”
“吴老头儿,平时你不是说的最欢吗?现在这么不解释了?”
这话说完之后,街上再次陷入了寂静。
“吴老头儿?”
有人不死心的又叫了一声,吴老头还是没有答话。
“王婆子,你离他最近,烦劳看一下,吴老头子是不是死啦?”
“死了最好,他的那些藏着掖着的宝贝,咱们给他分了!”
这话说完,一阵哄笑。
黑暗中传来王老婆子惊恐的声音
“不好了,吴老头子真的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