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起长安
李俶手下的“八部天龙”,除了“天众”、“龙众”和“夜叉”这上三部外,其余五部,都是由江湖人所构成。
“八部天龙”中的第四部“乾达婆”统领余和林,是跟随李俶最早的老人,在李心安和血衣堂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时候,是余和林完成了绝大部分的生死任务,为李俶立下过赫赫战功。在李心安崛起之后,他便带着“乾达婆”退居了二线,负责训练密探监视朝堂诸公。
私下里,余和林为人也是极为豪爽,仗义执言,连最难相处的邪里牙,都和余和林的私交不错。
但余和林毕竟出身草莽,嘴没个把门的。几位统领相约来到天香楼,余和林喝醉了酒,身上的江湖气便彻底展现了出来,该说的不该说的,在酒桌上,一股脑的被他宣泄了出来。
“我说,咱们老哥几个给殿下出生入死,为了什么啊?”余和林醉醺醺的说道,“不就是为了日后有一天殿下登基,能给咱们加官晋爵吗?可现在,我看悬喽……”
“余兄何出此言?”周陵打了个酒嗝,斜眼问道。
“嘿!咱们要想封个大官,那得立功啊。”余和林道,“可你们看看,我们给殿下卖命这么多年,殿下和太子的处境也没见着好多少,现在皇太妃一怀孕,好家伙,圣人龙颜大悦,都要大赦天下了!殿下那一天天的,嘴都合不拢,当然,人家要生儿子了,开心是应该的。”
“可咱说的这个理,就是我们把脑袋拴裤腰带上,没给殿下挣着什么好处。一个女人,怀个孕,生个儿子,就让殿下的处境扶摇直上,到时候论功行赏,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殿下也是,你说他早生个儿子不就得了?这么多年为了他死了多少人,他还的过来吗!”
此言一出,众位统领都是浑身一震,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哪儿还顾得上喝酒,急忙捂住余和林的嘴,低声骂道:“老余,你不想活啦!”
余和林自知失态,心虚的看看左右,只见四下无人,拍了拍胸脯,骂道:“我这嘴,说话怎么不过脑子呢!”
“都别说了,吃菜吃菜。”一位统领劝道。
李心安旁观了这一切,余和林的话也让他如坠冰窟。侮辱当朝皇太妃,这是大不敬,十个李俶也救不了他。
但他没想到,李除不仅救不了余和林,还会杀了他。
当晚那场酒喝的很尽兴,众人酩酊大醉,互相搀扶着回到了皇孙府,李心安则是直接睡在了天香楼,一直到第二日巳时,被李俶的人叫醒。
他迷迷糊糊的跟着来人去见李俶,按理说现在没事,李俶不会召见自己才对。不过李心安宿醉初醒,脑子一片混乱,也没仔细想。
迈进皇孙府大门,只见前厅围了黑压压一片人,李心安鼻尖轻嗅,发觉空气中居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死人了?”
李心安茫然不解,走进人堆,费力的挤到最前面。
李俶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脚下整整齐齐摆放着五具尸体。
李心安的视线一一扫过,看着那一幅幅熟悉的脸庞,心都凉了。
余和林脸色铁青,双目紧闭,身体僵直,就那么躺在李俶的脚边。
邪里牙、周陵、“乾达婆”的副统领孙汉仙等等昨天一起喝过酒的人,此刻都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头规规矩矩站在众人最前面。
李心安踏步上前,默然不语。
李俶这次叫了不少人,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们才陆陆续续全部来到。
“人都到齐了,你们也都看到了。”李俶身后,新任“紧那罗”统领,水龙剑仙种南浔清了清嗓子,说道:
“昨夜,皇孙府有贼人行凶,余和林统领出手,不敌被杀。目前敌人已经逃窜,初步判断,是契丹狼奴所为。”
“余和林统领为我立下过汗马功劳,他的死,我很伤心。”李俶淡淡的道,“我已
经吩咐账房支了五千两银子给他的家人,诸位不少都是他的好友,准备准备,为他风光大葬吧。”
场上静寂,无人敢应答。
“这次偷袭,已经说明了皇孙府戒备还有漏洞,诸位统领副统领都是我的王牌,我不希望再出现损失,所以,没事的话,诸位还是待在皇孙府,免得出现意外。”
这一次,众人不敢不应。
“是!”
李俶起身,往后堂走去,声音远远传来:“乾达婆不可无主,暂且交由种先生统帅,孙汉仙,你到时候交接一下事宜,之后就去准备丧事吧。”
种南浔走上前,对孙汉仙微微躬身。
简单的几句话,平淡的收场。
李心安转身离开皇孙府,心中依旧震撼不止。
从迈进门槛,到离开皇孙府,才过去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但就是这么短短的时间,足够让李心安看出很多东西。
第一,皇室的威严不容挑衅。这一点,李心安之前就清楚,但没想到李俶的报复居然这么狠辣,直接出手抹杀!
他对李俶的认知不由得再次刷新,李心安之前一直以为李俶是个好人,也会是个好皇帝。但现在,他的想法变了。李俶或许会是一个好皇帝,但不会是一个好人。
第二,种南浔上位,李俶用这位新晋的“紧那罗”统领来制衡其余人。
李心安不由得暗暗感叹道:“先是利用我来钳制苏赫多和邪里牙,现在又利用种先生来制衡我,殿下,你的手段真的高明。”
他哭笑了一声:“只是种先生是什么时候成的统领,我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昨天在酒桌上也没人提起过。”
“种先生,你可不要越陷越深啊。”
李心安紧紧皱着眉头,余和林被杀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问题是,李俶怎么得知的这个消息?
同僚出卖?不像。
李心安摇头暗自否决了这个猜测,昨天一起喝酒的人今天都在场,李心安暗自观察了他们的脸色,都是一副胆战心惊的表情,包括寻常阴鹫的邪里牙也是如此,可以排除有人出卖的情况。
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在他们不知道的暗处,有人一直盯着他们。
李俶除了“八部天龙”外的第二支力量!
真真切切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这个猜测一出现,李心安就再也忘不了,他不由自主的搜寻着过往的记忆,似乎想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来证明这个猜想。
当年被他忽视的很多细节,此刻李心安一一记起,数不清的疑点聚集在一起,让李心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几乎可以确定,李俶真的有第二方势力!
李心安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摆脱思考的状态,忘却这件事。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再查下去,否则就会万劫不复。
其他的统领,多半也已经想到了这里。但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这件事,知道就好,说出来,就会成为第二个余和林。
李心安动身往幽香居赶去,他不再关心这个问题,脑海中却是涌现出另一个疑问:
苏休在哪儿?
刚才,李俶的心腹手下齐聚一堂,但屡献奇策的苏休依然不见踪影。
这很不正常。
“苏先生。”李心安愁眉紧锁,“你到底怎么了……”
在李心安纠结于苏休安危的时候,他不知道的是,长安城西金光门外,正骑马赶来一人。
正是过年的时候,长安城四方城门都是拥堵不堪,挤成一团。那人怪异的装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寒冬腊月,别人都是裹着厚
实的棉袄,哪怕是乞丐,也知道给自己弄两条破旧的毛毡。可那人却不一样,只穿着一件单衣。
守城的士兵讶异的看着他,单衣也就罢了,还不好好穿,露出半截古铜色的胸膛。肤色黝黑,胡须杂乱,好久没有修理。头发也是油腻腻的,背着一个小包裹,后腰一左一右,各自插着一把长剑。
男人慢悠悠的骑着马,晃悠到城门口。
士兵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当即严厉呵斥道:“什么人?赶紧下马接受盘查!”
出乎士兵的意料,男人却是像没听到一般,解下后背的包裹,从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
“嘿,跟你说话听不明白是吧?给我下来!”
男人喃喃自语:“诶?怪事,怎么找不到了,我记得放在这儿啊……”
守城士兵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抽刀上前,把那人团团围住。
周围百姓尖叫着避退,数把长矛对准了男人的头颅,士兵厉声喝道:“再不下马,就莫怪我们动粗了。按大唐律,拒不伏法者,当就地诛杀!”
金光门守将急匆匆的赶来,看着这一幕,皱眉问道:“怎么了?”
“回将军,这个人形迹可疑,拒不下马接受盘查,卑职怀疑他是契丹卧底。”
守将环视四周,看着惊慌失措的百姓,狠狠的踹了手下一脚,骂道:“你个猪脑子,有这么明目张胆的间谍吗?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别想拿赏钱了!”
他咳了咳嗓子,走上前,沉声道:“职责所在,还请下马接受检查。”
男人脸上泛起惊喜的神色,“哦,可算找到了!”
“什么?”守将讶异的望着他,不明所以。
“喏,看看,识字吧?”男人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扔给了守将。
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寒冬腊月,更显得刺骨。守将满脸愠怒,但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火,他看着手心里的那个小玩意儿,似乎是个大印。
等等,大印?
守将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看清了上面刻着的字,旋即身体颤抖起来。在士兵们震惊的目光中,他双手恭敬的捧着那个东西,举止头顶,还了回去。
“卑职不知将军在此,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男人随手接过那个让金光门守将吓得不敢造次的东西,重新塞回包裹,懒散的道:“行了,别浪费时间,让我进城。”
“是。”守将转过身,朗声道:“来人,接将军进城!”
男人轻踢马腹,在所有人吃惊的目光中走过了城门。
“长安啊,好久没回来了。”男人眼中浮现出惆怅的神色,旋即泛上浓浓的笑意:
“该去看看小家伙了,他应该还在吧。”
男人简单辨认了一下方向,旋即纵马往通义坊赶去。
幽香居外,李心安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离开长安。
“张权,我不在,长安就交给你了。”李心安嘱咐道,“血衣堂的任务可以放缓,让兄弟们过个好年。”
“属下明白。”张权说道,“堂主,路上小心。”
李心安点点头,翻身上马,正要往外骑去。但前方街角却迎面转来一人,挡住了他的路。
“哎哟,我这是赶巧了,再来晚一点,咱家堂主可就要走了。”
李心安怔怔的看着男人,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等看清来人的脸,李心安身体激动的微微颤抖,他缓缓张大嘴,旋即咧嘴傻笑了起来。
“笑什么!”男人笑骂道。
李心安抹了抹眼角,纵身一跃,跳到了男人的马鞍上,张开双臂,狠狠的抱住了他。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