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起长安
“快点,去那!”
“不良人来了没有?”
“那边的兄弟,你们将军在哪儿?”
“别在这儿找了,去升平坊和宣平坊看看。”
“……”
大街上,各部分的士兵混杂在一处,显得异常嘈杂,来来往往,拥堵不堪。
好不容易有人稳住,把士兵有条不紊的调拨开来,再去寻找逃跑的柳家三人时,已是过去很久了。
而此时的柳霄伝,早已经混杂在百姓之中,离开了延兴门。
“两个小家伙不见了,该去哪儿找他们呢?”
一间酒馆内,要了一大桌酒菜的柳霄伝停下筷子,想着寻找柳无焉和柳无晏的办法。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恐怕没人能猜到,朝廷追捕的钦犯,竟然堂而皇之的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好不惬意。
酒馆内的小二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风卷残云般将寻常三五个壮汉都吃不完的酒菜一扫而空,然后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将一锭银子扔在桌上,潇洒离去。
游走在嘈杂的街道上,柳霄伝也只是简单带了个斗笠遮挡面容,没有做过多的伪装。
“无焉往西,无晏往东,他们若是不在一起,老夫找他们,也要耗费许多精力。”
“他们如果出了城,那自然是最好。如果没有,倒要好好想想办法了。”
柳霄伝皱眉,暗暗想道:“还是沿途留下暗号,让他们看到,来寻我最为妥当。”
说做就做,柳霄伝仰头看着四周高楼,走到一处繁华商铺的墙角,在一个蜗居那里的乞丐讶异的目光中,单指刻下一个弯刀符号。
弯刀的刀刃,朝向柳霄伝前进的方向。
他就这么边走边刻,一直穿过了宣平坊,避开了两波搜寻他的禁军,躲进了一栋荒废许久的老宅。
踏上老宅的二楼,柳霄伝找了个较为干净的地方坐下,掀开衣服,忍着剧痛,将陷入腹中的断折箭头扣了出来。
“啊额……”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柳霄伝浑身冷汗直冒,身体微微抽搐,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了一眼沾着鲜血的箭头,然后远远的扔了出去。
箭头磕在木制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当初在延兴门前,为柳家兄妹挡住箭雨,柳霄伝还是失手了。
一根流矢射进了他的小腹,为了不让柳家兄妹发现,柳霄伝第一时间用内力震断了箭杆,然后带着断裂的箭头,厮杀至今。
拔出箭头后,腹部鲜血止不住的流出。柳霄伝一手捂着伤口,两眼无神的望着布满蛛网与灰尘的屋顶,怔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他无奈的笑了笑,长叹一声,道:“唉,终究是老了哇。”
柳霄伝食指中指并立,接连在身上点了几个穴道,抑制住鲜血流出。
他刚想要起身,突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扭头向楼梯口看去。
耳边,那木制楼梯“吱呀吱呀”的刺耳声音愈加清晰。
沉重而有力的脚步,正踏在年久失修的楼梯上,一阶一阶,向上而来!
柳霄伝屏息凝神,他不敢大意。既然有人一路追寻他至此,实力想必要比他好高深,极有可能就是天策府的人。
他发出一声长叹,“当真,要赶尽杀绝?”
楼下那人没有停顿,依旧有条不紊的往上走着。
柳霄伝哑然失笑,对方既然来了,自己这一问,又有什么用?
他站起身,那把鬼头大刀已经被柳霄伝丢弃了,他的手边,只有一堆腐朽的烂木头。
柳霄伝挑选了一根还算完整坚硬的,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勉强算作满意。
“若是老夫孩提之时,与朋友玩耍,有这么一根木头,得多威风!”柳霄伝扶须笑道,“可惜,年幼之时羡慕不来的东西,临死前却有了,当真是天意无常。”
“阁下不必故弄玄虚了,速速上楼吧。”
楼梯脚步的主人闻声加快了脚步,柳霄伝凝重的看着楼梯口,鬓角已是一片湿润。
他已经做好了对方直接祭出杀招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情况,还是让他震惊不已。
来人踏上二楼,向他弯腰行礼。
“柳老前辈。”
“慕容公子?”
柳霄伝长大了嘴,来人分明正是慕容白!
当初慕容白白衣白马入长安,柳家等长安几个地头蛇都是去拜会过的。
慕容白歉然一笑:“老前辈,没想到,是慕容白来此吧。”
柳霄伝稳住心神,眼前的情况已经很明了了,慕容白来找他,不是为了叙旧的。
联想到他的身份,柳霄伝心中已是有了猜测。他双眼轻眯,问道:
“皇太孙殿下也介入此事了吗?”
“殿下不曾关心柳家之事。”
“哦?”柳霄伝惊愕道,“那慕容公子此来是为了?”
“慕容白不为自己之事,而为他人之事。”
“他人之事?”
柳霄伝面色凝重,“慕容公子休要被朝廷发布的那些缉捕文书给蒙蔽了双眼,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是朝廷为了拿柳家开刀,故意诬陷我们!”
“诚然,我柳霄伝当年的确做过不少坏事,有违良心,有违律法。可这么多年以来,柳家做的善事要比恶事多得多吧?老夫多年以来,也深居简出,不过问江湖之事,若论罪,何至于死啊?”
慕容白叹道:“老前辈,此事,还是您亲自和对方说吧。”
在柳霄伝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慕容白对楼下喊了一句:
“萧兄,上来说话。”
脚步声再次响彻在摇摇欲坠的腐朽楼梯上,片刻之后,萧玄感带着滔天恨意和抑制不住的杀意,走到了慕容白身边。
在柳霄伝第一次看到萧玄感猩红的双眼时,他惊的几乎握不住手里的木棍。
如此凶狠的杀意,和刀气浑然一成,无比契合。这个年轻人,是天生的练刀之才!
这是柳霄伝七十年来,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天纵之才。
“你是谁?”
萧玄感盯着柳霄伝,视线仿佛要将他融化。
“漠北,萧玄感。”
“老夫印象之中,从未遇到过萧姓之人。至于漠北,更是从未去过。”
“你没遇到过姓萧的,可总得遇到过姓王的。”
萧玄感咬牙说道:“柳霄伝!你可还记得,柳家仆人,王义?”
在“王义”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柳霄伝身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怒气,他两眼瞪得溜圆,声音狂热而嘶哑:
“你认识王义?他在哪儿?快让他来见我!”
“王义是我师傅,也是我父亲。”萧玄感眼圈微微泛红,“他……已经死了。”
柳霄伝的怒气戛然而止,他两眼无神,变得失魂落魄。
“死了?呵呵……竟然死了……”
“你…你为什么死了啊!”
萧玄感握紧刀柄,冷笑道:“你不必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想念他吗?觉得愧疚吗?想见他吗?”
“我会亲手把你送进地狱,让你跪在在我师傅的鬼魂面前,永世不得超生!”
柳霄伝看着萧玄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当年,王义逃出长安,据说是去了北方,没想到是在漠北,还生下了你。”
“王义不是我生父,我无父无母,由松漠都护府三十七名老卒养大。”
柳霄伝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你是他的养子和徒弟,看来是要杀我,为你师傅正名了。”
萧玄感解下腰间双刀,远远的扔给柳霄伝一把。
“刀客无刀,杀你,是我的耻辱!”
柳霄伝拉出长刀,笑了笑,道:“和你师傅一样的脾气,做事都讲究个仁义道德。这种人,活该被害!”
“你——”萧玄感睚眦欲裂,他没想到柳霄伝既然如此不知廉耻,抑制不住就要冲上去,却被身旁的慕容白死死抱住。
“唉……”
柳霄伝长叹一口气,表情落寞:“王义是个好人,是我对不起他。”
“猫哭耗子,假慈悲,不许你提我师傅的名字!”
没有理会萧玄感的怒骂,柳霄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当年,我贪心他的武功,陷害了他。族兄柳鱼白闭关出来后,知道事情,将我双腿打断,一年不曾好转。”
“那时候我还不以为意,天真的以为,只要练成了王义的刀法,我就可以挑战族兄,就算不能赢,也足以打败大哥,成为新一任的柳家家主。”
“你师傅所创立的刀法,是我生平所见,最契合刀道之精妙的。刚猛迅疾,荡气回肠,柳家刀相差甚多。”
“我练成了,也练废了。”
慕容白讶异道:“这是为何?”
“王义使了个心眼,给我的刀谱中缺了一部分,那个人平生没使过诈,平生唯一的一次,却让我走火入魔,几乎丧命。”柳霄伝道,“若不是族兄出手相助,我只怕早已是一具地下枯骨了。”
“对付你这样的人,再多的阴谋诡计也不足为耻!”萧玄感冰冷的道,“休要说些悔过的话,觉得这样就能感动我了?老贼,我誓杀你!”
柳霄伝摇摇头,声音显得异常苍老:“我并不是要感动你,陷害王义,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走火入魔,还因为埋没了刀道的一个人才。”
“这些年,我闭门不出,就是为此。”
柳霄伝叹道:“萧玄感,你也是个人才,你的成就,会比王义高的多。千万不要,识人不明。”
“何须多言。”萧玄感怒道,“柳霄伝,我先让你三招!”
柳霄伝哑然失笑:“老夫一招就足以取你性命了,何至三招?”
“老夫疑惑的是,慕容公子,你来此,总不是给故人之徒引路的吧。可要出手?”
慕容白面色犯难:“柳老前辈既已浪子回头诚心悔过,慕容白本没有理由出手,况且柳家遭逢大难,慕容山庄也应该鼎力相助,实在不能落井下石。”
“可老前辈当年……可以说……劣迹斑斑,犯下过不少血债,于情于理,老前辈都应该……死。”
“我清楚的。”柳霄伝面含笑意,“我的确该死,三十年前就该死了,这些年,只是虚活罢了。”
“慕容公子不必心有顾忌,尽管出手便是。”
“我柳家有无焉无晏,复兴有望,柳霄伝年逾古稀,行尸走肉罢了。”
“前辈放心,柳家兄妹,慕容山庄会妥善安置。”慕容白沉声道。
“甚好,甚好。”柳霄伝张开双臂,朗声道:“我已无牵挂了。”
“柳霄伝,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