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有朋拖着残破的躯体,自然是走不远的。
李心安很快便在一处草丛中找到了他,此时的轩辕有朋就像是一只仓皇失措的兔子,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受惊逃窜,但很可惜,他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看着眼前的轩辕有朋,李心安突然觉得有些惋惜,轩辕有朋缺少的只是时间而已,他的确能称得上是一个枭雄,有这样的人做敌人,未免不是一件痛快的事。
但李心安不是什么大侠,快意恩仇惺惺相惜的事情这辈子注定与他无缘。轩辕有朋对他而言,仅仅是必须要把他杀死的死敌罢了。
李心安没有任何感情的出剑再收剑,轩辕有朋的额头处已经出现了一个大洞,没有多少鲜血从里面流出来,因为轩辕有朋的血早已经快要流干了。
轩辕有朋此时的躯体应该是刀枪不入的,但李心安的“白虹”剑并不是凡品,这天底下,恐怕还没有什么东西是这把剑斩不断的。
漠然的看着轩辕有朋的身体软软倒地,眼中彻底失去生机,李心安本想将轩辕有朋的头颅砍下,彻底了结了他,但不料,此时的轩辕有朋,居然又重新发出了声音。
那声音嘶哑而刺耳,就像是用钝刀缓慢的切割着骨头一般,这让李心安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还没死!”
李心安谨慎的靠近轩辕有朋的身体,后者的眼神重新焕发出些许光彩,但已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
“真疼啊……”
轩辕有朋怔怔的看着天空,轻声说道:“你就不能干脆利落的杀了我吗?”
李心安冷冷说道:“虽然我不喜欢折磨人,但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你死,未免太便宜你了。”
“而且,造成这个局面的,又不是我,是你才对吧。”
“呵呵……”轩辕有朋笑了笑,脸上的皮肉随着他嘴角的上扬而脱落,显得异常狰狞恐怖。
“他们要吃了我……”轩辕有朋神神叨叨的说道,“我看见许多人,他们从地底身处爬上来,抓住了我的脚,张着血盆大口,想要把我拖进深渊。”
“他们是谁?”李心安不明白轩辕有朋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很多人,都是被我吃掉的人,失魂客、戏法师、耿玉森……等等等等,他们就是索命的恶鬼,来找我报仇了。”
这个家伙……李心安皱眉沉思,难道耿玉森也死在他的手上了吗?
“你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教徒,自己人都下得去手。”
轩辕有朋道:“我不想的,但没办法……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你不吃人,就会有人来吃你。想要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你就只能不断的往上爬,把你的每一个绊脚石都当成你的食物。”
“我想改变的……就是这种现状啊。”
李心安皱眉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李心安,你这种人,根本理解不了我们的信仰。”轩辕有朋说道,“自古以来,有正就有邪,有善就有恶,魔教来源于哪里?来源于芸芸众生,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极恶之人,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聚集在一起,被迫向着欺压他们的人进行反抗,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魔教。”
“听起来,你们很可怜。”李心安冷冷说道,“可你们手上,又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呵呵,血衣堂主对我说这种话,还真是可笑。”轩辕有朋哈哈大笑道,“魔教的发展已经偏离了它最原始的轨道,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暗算了司乘风,夺取了魔影阁阁主之位,大批以司乘风为首的老一辈魔教徒都被我清算了,我将要建立的,是一个没有任何压迫和剥削的魔影阁!”
“这世上的不公平,都是因为一个巨大的矛盾冲突——天下九成九的人当牛做马,用他们的生命去侍奉那不足一成的人,而造成这一切的
罪魁祸首,就是你们高高在上的皇帝!李心安,我问你一个问题,皇帝杀人就不犯法吗?这天下,究竟是天下人的天下,还是他皇帝老子一个人的天下?”
“我之所以和安禄山合作,预谋刺杀李隆基,就是因为我要打破这束缚了世人千年的皇权。我要让人们知道,皇帝并不神圣,他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罢了,任何人都没有必要对他俯首称臣,任何人都有权利平等的站在他面前。我要让这天下明白,皇帝,不过是一个狗屁而已!”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心安的心中五味杂陈,轩辕有朋的话的确震撼到了他,加入这些话都成为现实,那么这天下,只会迎来一个结局。
天下大乱!
“你是一个疯子。”李心安沉声说道,“真真正正的疯子!”
“也许吧……”轩辕有朋说道,“我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很可惜,我的愿望被你亲手斩断了,人人平等的那一天也许再也无法出现。也许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杀司敬亭。又也许,我一开始就应该先杀了你。”
轩辕有朋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的最后一句话是:
“李心安,我好恨你啊……”
他的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灰暗的瞳孔,彻底宣告了他的死亡。
司乘风缓缓走来,他其实一直都在,但是为了不让轩辕有朋认出自己,他一直多到了现在。
“死了?”
“死了。”
李心安忍不住长舒一口气,他看了看司乘风,想做些什么,但却始终没敢动手。
“一个死人而已。”司乘风勾了勾嘴角,“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尸体什么的,也不需要好好保存,想干什么就干吧。”
李心安点了点头,挥剑将轩辕有朋的头颅砍了下来,随后将他的尸身掩埋,拎着头颅,和司乘风一起踏上了返回的道路。
路上,司乘风问起李心安日后的打算,李心安自然是没把实情告诉他,仅仅是说会去天机楼武评看一看。
“天机楼啊……”
司乘风仰头望天,神色怅惘:“说起来,我也从来没去过那里。”
“司阁主您也想去?”李心安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要是和这位爷一起同行的话,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怕是没有一天好过了。
劳心劳神倒还不算什么,李心安怕的是,慕容白要是和司乘风接触过多,一旦认出后者,那就不好收场了。
司乘风摇了摇头:“武评那东西没什么好看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人,都见过了。虽然这一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参加,应该会有趣不少,但我还是算了。”
“说起天机楼,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前辈请讲。”
司乘风皱眉思索道:“那大概是我潜伏在轩辕有朋身边不到一年的时间,魔影阁突然来了一只红顶白鹤,轩辕有朋深夜独行,和那只白鹤相处了很久。次日一早,白鹤便消失不见了。”
“白鹤?”
李心安转动眼珠想了想,放眼天下武林,能与“白鹤”这两个字扯上关系的,似乎就只有天机楼上一任楼主沈观海。
沈观海酷爱养鹤,每次下山,都是乘鹤御风而行,颇有仙人之资。红顶白鹤,也就逐渐成为了天机楼的标志。
“您是说,轩辕有朋见过天机楼的人?”
“再想深一点。”司乘风说道,“不是轩辕有朋见了天机楼的人,而是天机楼的人主动来找轩辕有朋。”
“一个是无所不知的天机楼,另一个是魔教魁首,你觉得,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李心安沉吟道:“不论如何,天机楼既然知道魔影阁的情报,但是却不公之于众,还和轩辕有朋秘密见面,这其中是一定有鬼的。”
“看来,这一次神农架,是不得不走了。”
魔影阁其实倒还好说,轩辕有朋已死,魔影阁的威胁就不算大了。李心安现在真正担心的,是天机楼有没有可能,和安禄山也有交易?
在李心安看来,一个天机楼的威胁,比魔影阁带来的威胁不知道要多多少!
“司阁主,您以后打算去哪儿?”李心安问道。
司乘风道:“天下之大,哪儿去不得?四处走走吧,见一见老朋友,现在我不是魔影阁阁主,倒是有时间做一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在一处涧口,司乘风停住脚步,和李心安告别。
“就在这里分别吧,我要是一直跟着你们,你们也不痛快。”
“司阁主保重。”李心安拱手抱拳,沉声说道,“前辈恩德,李心安永远铭记在心!”
司乘风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心安,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弟弟的影子,他拍了拍李心安的肩膀,转身离去,落寞的声音传入李心安的耳中:
“小子,好好活着。”
司乘风走了,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李心安的视线中。
直到彻底看不到司乘风的身影之后,李心安才真正放松了下来,之前他的身体一直紧绷着,无时无刻不在保持着高度紧张。这种情况下,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李心安都不好受。
司乘风的压迫感还是太强烈了,上一次李心安有这种危险的感觉,还是在契丹草原,他面对数完契丹骑兵冲杀的时候。但那是一个军队,司乘风却仅仅是孤身一人。
昔年,乃至于现在有很大的可能还是的魔教第一高手,司乘风,就是这么恐怖!
李心安一脸复杂的回到营地,当众人看到他手里提着的轩辕有朋的头颅之时,不禁都兴奋的拥抱在一起。
轩辕有朋既然已死,他们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剑南道。李心安等人下山修养了几天,找了一间镖局,将轩辕有朋的头颅送往江南慕容山庄。
长则一月,短则半旬,魔影阁这十年来沉寂的真相,就会伴着轩辕有朋身死道消的消息,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席卷整座江湖。
世人都会拍手称赞,可以预料的到,未来会有许多的话本评书来赞美那位杀死了魔影阁阁主的神秘大侠,但恐怕谁也想不到,做到这一切的,居然就是那位在江湖上凶名和魔影阁阁主不相上下的血衣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