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叶季白蓦地睁开眼睛,被雨水冲刷的睫毛下,一双漆黑的眸子比他身后的夜色还要黑沉。
本以为叶季白已经断气的琉懿仙君心头一凛,正要再施力扭断他的脖子,突然一道白光从暗处疾冲而来。
琉懿仙君注意力都在叶季白身上,加之那道白光速度实在太快,不输闪电,他躲避不及,手背吃痛,心惊之际,飞速后撤。
待他站定,祭出灵火去探,黑暗之中一条细长的白蛇扭进了小巷高墙斑驳砖石之中。
手背疼痛加剧,琉懿仙君垂眸一瞅,却见他的整个手背已是乌黑一片,仿佛中了剧毒一般。
“魔息?”琉懿仙君震惊地朝扶墙而立的叶季白看去,“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与魔狼狈为奸!”
这条白蛇不是叶季白的手笔,自从知道这蛇妖是女的,叶季白连碰都没碰过它一下。
面对琉懿仙君的喝斥,叶季白并不反驳。
死里逃生,他的心情不错,尤其是在白蛇身上探查到熟悉的气息时,叶季白突然就觉得这个人间,原来并没有那么糟糕。
所以他方才不惜召唤出春霖城中暗藏的傀儡,只为护住着一副躯壳,是对的。
不过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刚刚被唤醒的傀儡悄然退回了春霖城泼墨般的夜色里。
叶季白喉咙阵阵余痛不消,声音喑哑,“琉懿仙君大可上奏天帝。”
琉懿仙君没心思理会叶季白的挑衅,手背上的痛意已经开始往心口蔓延。
若只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倒也罢了,但覆在蛇牙上的魔息,绝非一般的魔所有,这附近定然藏着一位了不得的魔界高手。
真要动起手来,他私下凡尘的事必是瞒不住的。
琉懿仙君权衡之下,狠狠剜了叶季白一眼,“寂柏仙君与魔为伍,且好自为之。”
叶季白冷笑,“我与仙为伍的时候,又得到了什么好下场?”
“无可救药。”琉懿仙君摔袖腾云,消失在漆黑的天穹。
风雨不歇,叶季白脱力靠在墙上,顺着又湿又冷的墙壁缓缓下滑,最后长腿一伸,坐在长满青苔的墙角。
小巷深处亮起一点昏黄火光,疾风劲雨之中,火光颤抖不止,仿佛那黑暗都活泼了起来。
火光之后是一抹红衣,棕色油布伞前倾,挡住伞下人的脸。
一条白蛇盘在伞柄上,在火光中吐着猩红的蛇信子。
脚步声淹没在风雨中,直到那火光近了,叶季白才抬眸看过来。
几缕湿发搭在眼前,雨水疾冲而下,迫得他不得不微眯起狭长眼眸。
“那君莫忘酒馆真是有意思,你猜这坛酒叫什么名字?”
孟清和蹲下身,灯笼放在一旁地上,将雨伞往叶季白头顶送了送,提着酒坛在他眼前晃了晃。
叶季白定定看着孟清和,并没有分一丝视线在酒坛上。
竹篾灯笼很快被雨水打湿,火光颤抖得愈发猛烈。
孟清和歪着脑袋,挑眉道:“万古愁,这酒名叫万古愁,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身红衣……还不错。”
孟清和笑:“师尊眼光好。”
这身衣裳是在千泽城时,叶季白买给她的。
她穿着,确实好看。
叶季白终于瞥了一眼孟清和手中的酒坛,“这酒味道如何?”
“我还没尝,但听这名字,应是烈酒,师尊可要一起品鉴?”
“你不怕我喝醉了耍酒疯?”
“今晚,我可以陪你一起疯。”孟清和将油布伞塞进叶季白手中,空出手来去扶他的胳膊,“下雨天不知道往家跑的是傻子,下雨天坐在这里淋雨的,多半是个大傻子。”
叶季白坐着没动,反手捉住孟清和的手腕,将她拽进怀里。
孟清和一屁股坐在叶季白腿上,沾了一身雨水。
“现在有两个大傻子了。”
孟清和着恼,“我好心来接你,你却戏弄我,太没良心。”
叶季白眉心抵着孟清和的额角,轻叹:“你不该来的。”
孟清和也叹:“我不来你就死了。”
“我死了岂不是更好?”
孟清和突然霸道:“我不许你死。”
叶季白松开孟清和的手腕,身子重又靠回墙上,眸光忽而冷沉,不见方才的柔情,“我都忘了,你还没拿到龙骨。”
“对。”孟清和顺着他的话气他,“所以你还不能死。”
叶季白自是气得心口发麻,将油布伞狠狠丢出去,伸手又要去推孟清和。
小白蛇察觉出危险,早已蹿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孟清和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将手中酒坛猛地朝墙上砸去,怒道:“去他娘的万古愁,叶季白你别不识好歹。”
被浇了个透的竹篾灯笼里,烛光扑闪几下,很快便熄灭了。
小巷陷入黑暗。
唯余风雨之声。
孟清和固执地坐在叶季白腿上,叶季白推了几下,也不再动作。
魔在黑暗中视物并无阻碍,而有了黑暗遮掩,孟清和胆子更大,她肆无忌惮地看着叶季白苍白的脸。
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老娘一巴掌就薅上去了。
孟清和咽了咽口水,伸手摸上叶季白冰冷的脸颊,开口问道:“叶季白,你怕黑吗?”
叶季白身子微僵,却是抿唇不语,但也没有避开孟清和的手。
“我小时候,第一次被我爹丢进窈梦海里时,黑暗裹着我一直下沉,一直沉到再看不见海面的窈梦花。”
孟清和的指尖划过叶季白的脖颈,一丝滚烫的魔息萦绕在瘀痕上。
叶季白没有推却,这几日孟清和给他上药时,便似有若无地用魔息化解他心口的淤滞。
孟清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叶季白怎会不知?
“那片海实在太黑了,我害怕得紧,只能奋力往海面游去,可海里的魔兽咬着我的腿,我被拖到更深的海域……”
孟清和仿佛回到小时候的噩梦里,她将额头抵在叶季白的心口,似乎想要寻找一丝慰藉。
“我在窈梦海底熬了一个月,我爹才将我捞上去,从那之后,我便不再怕黑了。”
孟清和顿了顿,继续道:“我爹说,只有直面心魔,才能打败它。”
“心魔?”
“你也有心魔,心魔因执念而生,叶季白,我不想看你毁在自己的执念上。”
孟清和手指绕到叶季白的后颈,抬头之际,手上用力,叶季白微微低头,鬓边湿发贴在孟清和脸颊。
孟清和凑上来,吻住他冰凉的唇。
“不管是因为龙骨,还是其他什么,我只希望你活着,希望你好好活着……”
以前孟清和担心天下生灵安危,如今,她的忧虑中,多了个叶季白。
她不知道当哪天与叶季白兵戈相向时,她手里的繁霜剑,是否能果断决绝地送进叶季白的心脏。
但在此之前,她不想逃避自己的感情,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