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天德昭昭,珠落玉堂,是黄道吉日。
一大清早,六合峰执事堂的传音就发到了竹林听涛,通知所有备选弟子在未时三刻到清寂峰半山松林入口集合,届时由徽衡道君授予点珖树灵力,为各个弟子测验灵根。
收到管由的传音符时,岑妙妙正泡在院中自带的灵泉里。
她正一边引气入体,一边缓慢地试探着祓除体内已经有所松动的四极咒。
她从管由处得知,剑宗藏书阁所有内门弟子都可进入借阅,但六层以上须掌门或长老以及亲传弟子方可入内。
但现下不知为何,她察觉到了四极咒在松动,体内灵气游走比刚醒来时要顺畅多了。
岑妙妙猜想,大抵她自身神识强大稳健,辅以剑宗浓郁的灵气,不过几日,她便察觉到四极咒松动得很明显。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修士神识强大的好处数不胜数,其中一点便是可以肃清识海灵府,对躯体受伤助益不大,于神魂的修复上却能如虎添翼。
岑妙妙慢慢引入天地灵气,四肢皮肤上幽蓝咒文接二连三亮起,封印边缘被徐徐撬动。
或许不必等正式拜师后混成亲传弟子才能去藏书阁七层找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解咒方法。
说不定能靠自己祓除。
她的神识无时无刻不在对躯体洗髓伐经,只需一些精纯的灵气加以辅助,她便能筑基了。
想到此节,岑妙妙心念一动。
当年她在剑宗时,因灵根不全,无法修行,又被当时的掌门严迅道君封住神魂,将她自身的气运也暗中引渡到秦徽衡身上。
她当时倒是对此无所谓,权当报答,所以这些秦徽衡皆不知情。
说不得不久之后就要遇上秦徽衡了。
虽说按她如今这吨位,秦徽衡大概是认不出她来了。可一旦她身上的四极恶咒破除,就能变回从前毫无二致的模样。
但是任谁见到被自己一剑穿心的死人脸再度出现在面前,总不会被勾起什么美好回忆来。
岑妙妙的好奇心一时之间蠢蠢欲动。
那人贯来傲慢不可摘折,若是再让他知道当年被迫窃过她的气运,也不知作何感想。
把自己埋在水里的岑妙妙钻出水面,忍不住仰天笑了两声,引来守在灵泉之外的太岁注意。
清淡的男子嗓音透过屏风与台阶传过来,带着对她迎风狂笑的困惑,“二姨?”
“嗯?”
“离未时三刻不远了。”
岑妙妙忍痛从灵泉里爬出来,准备迅速换上衣服往清寂峰去。
哦豁,上手一摸,衣服没拿。
岑妙妙不做他想,又沉回了灵泉之中,信口召唤太岁,“我忘记拿衣服了,帮我送过来。”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岑妙妙料到他是去取衣裳了,便又等了会儿,这才听见他的声音依旧隔得很远,语气发沉,“我不便进去,男女授受不亲。”
岑妙妙这下回过味来了,她不假思索道:“傻儿子,你没化形前那木头瓤子躺盒子里我没见过么?白花花一截桩子。按我心意化出来的模样,你本该是个身娇体软、好打交道的美人姐姐。我都没嫌弃你长成副男人模样,你倒好,跟我拿乔,可你是人么?先把衣服递进来,再自己好好反思反思。”
该聪明伶俐的时候笨得要死,现下却灵醒起来了。
她这一串轱辘话砸下去,太岁不再回话。
岑妙妙也不知傀儡内芯的灵力是如何运转,竟让他还能产生起“男女授受不亲”的幻觉来。
但凡他真是全须全尾的人——
笑话,那她岑妙妙还敢把他从白日使唤到天黑?早麻溜儿跑路一万年了。
片刻后,一套藕色衣裳晃晃荡荡从台阶下飘了过来,挂在青山斜横的屏风上,从外衫到罗袜一应俱全。
把岑妙妙给看乐了。
行吧,谁说傀儡没他的倔强呢。
……
在临出门前,岑妙妙制止了太岁一路跟随的举动。
“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自己也反思反思。”
太岁迈出的步伐停住,听话的收了回来,站在原地不再动弹。
岑妙妙与太岁身高差距明显,她仰头瞧他,虽然傀儡的模样与乖巧孤独实在不沾边,岑妙妙的脑子里却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把孩子独自丢在家里”的情绪来。
“要不,你自己去外面逛逛?别惹事就行。我什么也不想吃,哪个都不用烤。”
太岁闭口不言,只点了点头。
岑妙妙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从手镯里拿出两包灵石来。
“实在无聊,去山门的集市里挥霍,你是我的傀……四舍五入算是我的‘人’,也得置办些新行头,总穿一件旧衣服不合衬。”她捏了捏他的衣角,还是最初那一件,缀了金纹的墨色衣料入手清凉柔滑,质地上乘。
“这些灵石少说能买空几间铺子,可劲儿买,我晚些回来替你掌掌眼。”
把灵石塞给太岁后,岑妙妙便晃晃悠悠出了时晴院。
直到骑上去清寂峰的白鹤,岑妙妙还在想:多新鲜,她居然能担心一只傀儡会不会不高兴。
等她的白鹤落到清寂峰的半山时,只见乌压压一群人,除却少数穿着不同色校服的正式弟子外,剩下便全是此次仙门择选的剑宗备选弟子了。
其中有长老们下山之后从凡间收回来的好苗子,也有各个世家送来镀金的二世祖们,鱼龙混杂,叽叽喳喳。
等岑妙妙落地之后,人群中热闹的声音静了些许,她发现自己身上投来几束不大让人舒服的视线。其中有吴芷汀为首的小团体,只是约莫还记着上次的教训,吴芷汀并没有第一时间凑上前来,也有一些她从没见过的少男少女,目光中多多少少夹杂着一些既好奇又嫌弃。
岑妙妙视若无睹地走过去,找到引路弟子报上自己名字,之后便找了一处安静地站在等候起来。
依旧有人在悄悄看她,更有甚者悄悄与同伴就她的身形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谁啊?怎么胖成这幅德行?”
“鬼知道,走了后门进来的吧?你看驮她过来的仙鹤,刚飞走的时候还喘粗气呢。”
岑妙妙不免有些奇怪,在场众人除了吴芷汀那几个熟面孔之外,都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与前世截然相反,她如今什么也不干,都能平白遭这么多恶意。
当世修士,大多看重身姿体貌,追求貌若高陵花,身如山间松。
俊俏少年、蹁跹美人比比皆是,像岑妙妙一般胖胖无奇的反倒是个稀罕存在。
一时不少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久久不散。
唯有远处一名衣饰朴素的少年,口中衔着半截草枝,靠在千年松木下正打着盹,岑妙妙的到来与旁人的打量私语都没碍着他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