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让不能在剑宗久待,黄昏之后,岑妙妙便一路单独送他,来到山门,不远处停着砌玉门的飞舟。
临走前,岑让伸出手来,摸了摸岑妙妙的脑袋,“长高了。”
岑妙妙懵懵懂懂的,莫名鼻头有些发酸,她在夜色里分辨岑让的脸,“哥哥脸上似乎黑了些。”
“大抵是最近时常往东海里跑,晒的。”岑让道。
他想了想,还是总觉得不放心,又嘱咐岑妙妙。
“你之前去明月城时,想必也多少见识了些险恶之事,我让你带在身上的那些替身法器可曾用过?切记,无论何时,命最重要,除此之外,其他都不值一提。”
岑妙妙点头,悄悄将自己纵横地下演武场的逸事说与了岑让听。
当然,这个“纵横”包括且仅仅包括乘风与一些同样“友好切磋”的同期们。
岑让听后,沉吟了片刻,方道:“妙妙,你年轻气盛,剑宗地下演武场人蛇混杂,水深得很,别总把别人说得那么菜,平时还是尽量谦虚一点。”
岑妙妙欣然受教:“哥哥说得对,不能对任何对手掉以轻心,绝不能小看他们。”
哪知岑让笑了笑,“不,我的意思是——水再深,里面也是王八扎堆,除了不能碰的几个硬点子之外,反正他们拉垮不相上下,你谦虚一点,稍微示弱,再斩尽杀绝。小套路,小套路,不必用多,偶尔试试即可。”
简单的嘴臭,极致的享受。
岑妙妙心道:不愧是亲哥,想必他在外结的不少仇里一大半就是这张嘴招来的祸事吧。
可岑让话锋一转,慢悠悠叹了口气,收了脸上的玩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只是你成长得太快,倒是做兄长的拖了后腿,只能多挣点家当,让你日子过得不那么艰难……不说这个,当初应当早些将你送来岐郇山,才不算浪费你的天赋。”
岑妙妙:现在的生活何止不那么艰难,简直是几乎富甲半个太衍好么!
远处护山大阵上荡漾着灵光,诸峰上渐次燃起了光亮,一片灯火幢幢,漫无边际。
离时已近。
岑让又发出一声叹:“我们妙妙真厉害,已经是个大美人了。想当初你还在襁褓中,若是没有剑主相救之恩,怕是活不下来,更别提像如今这般活蹦乱跳……”
岑让至今仍能想起那一日,那道孤拔冷寂看不清面貌的身影告诉他:这是岑妙妙的命劫,虽然强以四极咒挽留她躯壳中的生气,可从她的命运之轮转动之初,她体内唯有一道恶魄留下,不类常人,直到十余岁应下命劫之后,方能补全人魂,到了那时——
才算真正的活下来。
果真如剑主所说,只有恶魄的岑妙妙性格尤其恶劣,不记人名,不知回应,鲜少与他说话,浑身充斥戾气,四处惹祸的本领倒是不少,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
他就是这样收拾了十几年的烂摊子。
直到那一次与吴芷汀闹起来,岑妙妙误服剧毒,等林寒露将她救回来之后,她才终于应了剑主所说的命劫,补全心智,彻底活了过来。
岑让仿佛看见一只长满獠牙不停向外喷毒的小妖物一朝收回了所有的刺。
父母惨死之后,唯一的宝贝妹妹历经如此坎坷才懵懂地活了过来,令他多少有些心疼。
不过,他也能放心地把准备多时的东西交到岑妙妙手上,送她来剑宗。
听岑让淡淡说起这些过往,岑妙妙有些不好意思。
“哪有?我以前也没很爱惹祸。”她吸了吸鼻子。
岑让却道:“那是自然,不过已经过去了,这些都是小事。你如今天资优越,不说全力培养,剑宗定然也不会把你随手弃置,又有覃非琴当师尊,那老小子虽然为人很不怎么样,但是一定会好好护着你。如此,我才真正能放心。”
岑让从袖中掏出一包灵石,“再过不久就是凡城里的除夕,提前给你发点压岁钱,拿着,不多,这次只是经过,来得匆忙,没有特地给你准备其他的礼物,赶明儿再叫人送来剑宗。”
岑妙妙摆摆手,刚想说没关系,就看见远处走来几个高阶修士,个个气息圆融,眼中神光内敛。
岑妙妙认出来这都是岑让随手带着的保镖。
“哥得走了。”岑让把装满灵石的锦囊轻轻放在岑妙妙手里,“来年又快到了,就祝我们家妙妙……岁岁平安吧。”
这一下,岑妙妙差点泪洒山门,险些说不出话来。
她也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软软地喊了一声,“哥……”
“行了,回吧,好好修炼。”说完这句,岑让摸了摸她的脑袋,替她理好披风上歪掉的系带,便步履匆匆地带着门人一同离开了。
岑妙妙站在山风里,远处的黑暗中,漫山遍野覆盖着厚厚的冬雪。
回首看剑宗诸峰灯火通明,她觉得一颗心仿佛在温热的泉水里泡过,却连灵魂都被熨得滚烫。
岑妙妙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冥冥之中,她忽然想通了,这本来就是为她准备已久的躯壳——
是了,禅宗尘心观她天生残缺一魄,而这具才出生不到二十年的躯壳中唯有一恶魄,无比契合的身体灵魂,甚至“岑妙妙”与“崔渺”连容貌面相命轮灵府都如出一辙。
原来她在这具身体里刚刚苏醒之时,见到的愿望也并非原主留下,而是沉睡已久投生于此的恶魄在与她融为一体时,为她留下的点滴讯息。
她不是这具躯壳的窃居者,岑让是她真正的兄长,她有亲人。
这个事实让岑妙妙回去之后就扑到了太岁的怀里。
整个晚上,她都窝在太岁的怀里耍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时不时拿傀儡肩头袖口的衣料擤鼻涕,两只眼睛肿得像桃核,像任何一个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一样。
她不再是一个没有归处的孤魂,也不是偷了别人躯壳的野鬼。
她的心里,到了此时此刻,终于真正的落地生根。
太岁坐在榻上,质地柔软的衣裳被岑妙妙蹂躏得十分凌乱,
他无声地感受着怀里这团暖热的小身子微微地颤抖,看着无知无觉的她身后星图隐现,交错的星轨缓缓互相衔接,其中冉冉升起一颗极其璀璨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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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崽之前流过不少眼泪,但是真正意义上的眼泪只有从择选里出来对着太岁的那次和因为有了亲哥的这次,她在一步步变成一个正常的人。虽然狗血但是绝不苦大仇深哎嘿!【无奖竞猜:她大概会是个啥玩意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