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岑妙妙昏头涨脑地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满头长发胡乱披散在脑后,头顶几撮呆毛和腮边嫩红衬得床上之人格外懵懂天真、不谙世事。
“呃……”
岑妙妙揉了揉疲惫的脑袋,眼下两痕淡淡的乌青。
昨日前半夜似乎做了许多零碎哀伤的梦,梦里是打散的死寂,是五内俱焚之后的灰烬,她恍惚中还睁开了眼,梦见到庄衍兮站在自己竹塌边,自己……
自己抱着他的手,还抓着他腰间的系带,任性地想要扯散那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衣襟。
岑妙妙皱着眉。
后来的梦不再哀伤破碎,不是太岁一遍又一遍在她面前土崩瓦解消失殆尽,换做了另一番模样。
梦境里满室旖旎春光,无边夜色下,庄衍兮褪下一丝不苟的庄重外衣,露出领口下不见天日的苍白肌理和累累伤痕。
不见昙是什么时候开的,岑妙妙不知道。
但香气惑人,触感炙热,与傀儡寒冰一般的温度南辕北辙,矜贵的手指拨开极尽娇研的白芍,令她止不住地流泪。
岑妙妙叹息着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打进来的日光。
在失去太岁的四年里,她始终保持着出奇的平静,以日以继夜的不断前行来压抑心里那点子暴烈疯魔的火星。
前一夜这个疯狂又荒唐令岑妙妙如堕云雾的梦,倒是将她从无数次面对的灰暗囹圄中拉扯出来。
仁者见仁。
“居然梦了个这么大的,不愧是我……”
在手指无意识摸到床榻边遗落的一枚小玉饰之后,岑妙妙陡然清醒过来。
这种玉饰显然是衣襟上装点之物,是不常见的墨翠,在她这里从没有过。
不止她,不论是常出现在时晴院的风铃和杜思卿,还是长泽,岑妙妙都清楚的记得,他们身上不曾佩戴过这种墨翠。
她骤然想起昨夜里恍惚中见到的人影,心里无端涌上一个不寻常的猜测。
那位道祖大人,该不会在不记得她的境况下,还半夜翻墙偷窥吧?
嘴边噙着几分不淡定,岑妙妙不甚熟练地挽了个简单的髻,打了个呵欠,与风铃传了个信,打算悄悄摸去穹天水榭。
很快风铃的传音符就炸了回来,响起的却是杜思卿的声音。
“岑师妹三思,道祖居处等同禁地,不经通传就偷偷潜入,若是被道祖发现,怕是要受罚。”
很快下一张传音符又出现在岑妙妙面前,这回是风铃。
“师妹勇敢飞,师姐永相随,我这就去看看掌门在不在主峰。不过道祖曾经是咱们师尊的师叔,虽然后来离山多年,可想他老人家年纪一把,德高望重,想来不会怪罪小辈。没事儿,师妹你去,要是被抓就让师尊顶包。”
岑妙妙嘴角轻微抽搐了一番,师姐的确也没说错。
的确是一把年纪,只是庄衍兮德高望重?只怕未必。
岑妙妙差点笑出了声。
……
穹天水榭,廊檐的风铃声声入耳。
高大挺拔的男子墨发披散,和衣仰躺在冒着丝丝寒气的灵池边沿,脸庞上神情一丝不苟,双眸罕见的微微放空,唇际一点殷红被他抿散,宛如梦里摘取花蕊时褪去的艳色。
池中衣摆如丹青流动,勾勒出劲瘦的顺畅肌理,浸在水中的手掌如深雪苍白,抬起搭在灵池边沿时,带出一串水花滴落,淅淅沥沥。
庄衍兮在寒池里泡了一个上午,方才勉强洗清心里纷乱繁杂的无尽绮念。
那些在他体内嘶吼咆哮无休无止的血液和不明力量,他此时方心中清明。
这世间能同时放大欲-念与渴望的无形之物,唯有魔息。
只是不知在他体内根深蒂固的魔息究竟达到了何等比重,能让他连下手连根拔起的机会都找不到。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如今遗忘许多,竟连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把握。
还有岑妙妙——
容貌几乎是比着能轻易勾动他心中绮念的模样长成,性情令人捉摸不定,练心魔剑,且手执本该是他本命剑的春风,他稍一感应,便知那剑中灵已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新生剑灵。
岑妙妙似乎对他许多秘密了若指掌,状似亲密。他此前对枯荣旁敲侧击过关于此人消息,可枯荣给出的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妙妙,无端令人想到喵……喵。她似灵猫轻灵柔软,同样兼具乖戾狡猾。
去暗中观察一番,不就知道了么?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被庄衍兮硬生生按下心头。
他短时间之内不想再见到她,心神被轻易操控的感觉太过强烈,他并不喜欢被当做被她牵着鼻子走提线傀儡。
一阵微弱的香气忽然随风飘至庄衍兮鼻间,他抬眼向外看去。
整个穹天水榭都在他的神识感应范围里,心念一动,旋即准确地捕捉到了一只鬼鬼祟祟“灵猫”——
岑妙妙身边围着两张隐身符,将她纤细的身形彻底隐匿于周围环境中。
她正伸长脖子,剔透的眼珠在不远处的水榭幕帘前四处乱转,闪动暗光,似乎在确定里面是否有人。
庄衍兮感知到她只是在原地踟蹰了片刻,便不再迟疑,悄然朝着他所在的寒池走来。
水榭终年结霜,森寒绵延,平日连烛火也无,紧靠满室明珠照亮。而此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之下皆是封冻灵蕴,与岑妙妙的火灵根相悖,想必她不大好受。
她微微缩着脖子,似乎怕贸然使用自身灵力会引起水榭中人察觉,慢吞吞地朝庄衍兮所在之处移动。
庄衍兮眉头轻皱,低头看了一眼自身景况,敛起眉目,草草披上一旁屏风上的丝质外袍,口中无声无息念动一段法决,随即隐匿了自己身形。
他倒要看看这只心口不一的“灵猫”来此,所为何事。
另一边,岑妙妙几乎是蹑手蹑脚在这雪窟一般的精致楼阁中行走。
她没想到庄衍兮并不在此处。
也对,岐郇山之大,他初初回山,不一定非得时时待在居处。
她已经亲眼确定过,他好手好脚,貌美如昨,只是看起来遗忘了她,加之性情与作为“太岁”时有些微出入,比事事顺她心意的傀儡多出了七分锋芒和两分迂腐,剩下一分是万事不入他眼的倨傲。
比起曾经的秦徽衡倒是更盛气凌人,也更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