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师姐和杜师兄没有回我的传音,人都上哪儿去了?这结界不会连传音也一并隔绝了吧?枯荣长老呢?”
岑妙妙窝在蒲团上,伸出细细白白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近在咫尺的结界壁。
庄衍兮转过目光,她似乎还不明白自己被困在了这里。
“有些事,也应当让你知晓。”
抬手,微光闪烁,他袍袖拂过之处,氤氲雾气盘踞,很快凝成了一面水镜。
他一面摘开“药引”相关,将自己为何被封禁于此告知了岑妙妙,一面在水镜上施展法术。
谁知岑妙妙却全然不在乎。
“出不去就出不去,我就当白得了时光好好陪陪心肝儿吧。”
庄衍兮一愣,不曾想过她会这样说。
端看面前少女对他的心意,将她作为“药引”,与她双修之后汲取她的真元修补魂魄裂伤,再破开结界带她出去,再赶往人族妖域交界之处,速速重定山河安稳,看上去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但庄衍兮莫名不愿折损她的根骨,从此断去她追寻大道的机缘。
若是妖族当真再次卷土重来,大兴兵戈,如今仙门昌盛,人才辈出,想来也不是轻易折戟之辈。
在师兄口中,他已经云游数百年不曾归山,如今他失去记忆回山之后,却又是魂魄残损之人,甚至体内魔气万千,还要劳动师兄折损修为将他封禁于此。
若是妖族气焰大盛,实不得已时,他便以此身为人烛,强行破开结界,重新助各宗升起拒尾阵后,再裂散魂魄沉入山川河海中,从此化为此世风霜雨雪,与星辰同轨也无不可。
在如今的庄衍兮眼里,他自己的命并不重要。
离群索居太久,尽管名号已经众人皆知,但他真实的作为人的存在,却几乎不曾与谁有过深刻的关联。
他的前辈与同期或是早早飞升,或是兵解羽化,除了尚在人世的师兄,只有眼前的一个岑妙妙而已。
她口中的“他”,既像他又不全然像他。
毕竟星辰化人,闻所未闻。
偏偏他还甚至可能曾是这一切的缔造者。
尽管心中千回百转,但庄衍兮始终木着一张俊脸,维持着面色分毫不显。
岑妙妙却不知这短短一日一夜的光景里,庄衍兮心中已经想过了这么多,甚至替她的安危也做好了万全打算。
她疑惑地看着他掌下水镜。
与此同时,水镜上慢慢浮现出点点辉光,随即山中各处的情形渐次自上面飘过。
“山里怎么看起来像是少了许多人?”
岑妙妙所想不错,因辛辞漏夜盗取拒尾阵眼杀伤同门被剑宗通缉之后,岐郇山已经派出九峰精锐,往其余拒尾阵阵眼所在之地施以援手,同时仍在全力通缉辛辞。
庄衍兮将拒尾阵眼被盗一事也说了出来。
“盗取阵眼之人似乎是妖域兰台氏一脉,狐族惯会伪装,潜入山中数年没被揪出来,此为清寂峰失职。六合峰上一弟子与那小妖死战过后力竭身亡,听闻还伤了几人。如今的后生弟子……”
放在他刚入山时,人族正艰难地在夹再妖族魔道相争之间喘息,堂堂岐郇山,元婴满地走,化神多如狗,人人以战证道,自然,死得也很快,毕竟妖魔之中大能更是数不胜数。
这种能轻而易举窃走阵眼的小妖,当初连山门大抵也进不了。
“是谁殉山了?”听到是辛辞偷取阵眼时,岑妙妙倒没太意外,只是耳尖地抓住了“六合峰”几个字。
庄衍兮淡声道:“不知。但其志可敬,毕竟那狐妖潜伏山中许久,绝非易与之辈。六合峰上多是丹修,独独醉心丹道,平日练体不过尔尔,修法多是怎么烧火,遇上精通术法且筹谋许久的异族,焉有生机?他为了拖延时间,已经尽力了。”
水镜上画面一转,挪到了六合峰上。
因商定涯连夜派人搜捕辛辞,六合峰连丹室都被掀了大片,满山狼藉,弟子们连昔日紫烟腾挪的大片丹室尚来不及修复,几乎尽数下山追逐辛辞而去。
岑妙妙在水镜中搜寻着缺失的面孔,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平日六合峰上的师兄、师姐们总是一副“我闲着,我反卷第一线,今日师尊不在不用去丹室真好”的样子,但他们都格外热心,在山中声望颇为不错,连抠抠索索的管由都有一路好人缘。
水镜中行人寥寥,岑妙妙微微偏过目光,却眼尖地看见庄衍兮身后,一缕黑气倏然消失在他肩头,灵活得仿佛拥有自我意识一般。
偏偏后者浑然不觉,只专心维持着水镜运转。
岑妙妙心下一凉,骤然回过神来,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如今庄衍兮已然苏醒过来,那——作为他恶魄的紫嵇呢……
“不知道师姐是下山追人还是在做什么,能将它调到勾陈峰瞧瞧么?”
岑妙妙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地朝庄衍兮身边凑过去,同时指尖开始悄悄蓄力,一团乳白的君火被她隐晦地藏于手心之中。
结界之中灵力阻滞,庄衍兮也是费了些功夫才调取此地山川共感,才能化出能洞悉岐郇山所有角落的水镜来。
这种术法对往日的他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如今却——
看着面前的水镜骤然消散,庄衍兮耳尖蓦地红了起来,“灵力不够了。”
“不妨事。”岑妙妙冷不丁凑了过来。
庄衍兮一愣,“怎么……”
岑妙妙的脸在他面前放大,手中火星璀璨如银,夹着锐利的剑意,猝不及防朝他背后拍去。
因为没想过岑妙妙会骤然出手,庄衍兮并未对她设防,似乎是天然的对她放心,即使她掌中暴烈的火星扑面而来,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他察觉到了她的敌意,却并非是针对他。
直至背后传来一声“嗷”地微弱叫唤,岑妙妙拎着一丝被阳炎笼罩的黑影,将手放到两人面前。
见到那缕魔气时,庄衍兮眉头一皱。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在他毫无察觉的境况下附身于他?
却见岑妙妙眼含戏弄,口吻熟稔。
“这不是紫嵇大人么?又偷偷摸摸准备做点什么小动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