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面上暗无天日,乌云如墨,烟波倒沉。
倒在一边的严迅第一次得见属于剑道之主的一角恐怖獠牙、一痕足以诛灭五感六识的杀机。
哪怕那只是他的恶魄。
哪怕这点杀意在漫天狂舞的剑气中不着痕迹。
却也足以令他在两名当世高手的围攻中闲庭信步。
四把仙剑听凭他意,由他信手挥洒如电,去势如蛟龙入海,翻搅天地风云。而秦徽衡与覃非琴二人也被动成了这方天地狂风暴雨间随波逐流的一叶枯舟。
此时紫嵇身上的魔气反而收了泰半,天光劈裂之中,紫嵇的发髻微散,神情与庄衍兮往日古井无波的姿态合二为一,眼神却分外邪性。
“长久的和平消磨了你们的斗志,想必是平日高坐凌霄,连剑意也虚有其表,毫无根骨。不过,尽管你们并不能回应本座这奔腾热烈的爱意,但本座大度,不计较这些,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动刀动剑,希望二位能坚持久一点,不要让本座失望才好。”
剑修之间的差距往往一目了然。
但眼神老辣如覃非琴却看不出紫嵇的真实境界。
面前这个面貌根骨一看就平平无奇的男子显然不是他的真身,更何况他身上魔气四溢,显然是夺舍了面前这具躯壳所致。
但偏偏剑式来往间,又能发现他所用招式无一不是大气磅礴。
他与秦徽衡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明白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稍一不慎,覃非琴腰间一阵剧痛,敌九州已从他胸肋间洞穿而出,带着血肉去势如电,再次袭向秦徽衡。
“哈?脆弱的躯体。”紫嵇舔了舔唇角,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秦徽衡身后,鬼柳纤细的剑身出现在他手中,松松往前一递,眼看就要削下秦徽衡半条手臂。
刺耳一声裂帛声响。
千钧一发之际,覃非琴在紫嵇出招的同时出现在他身旁,剑光如影刺向紫嵇。护体灵光破碎,秦徽衡也反应过来,与覃非琴配合无间,两人同时空门大开,剑锋却是锐不可当,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
“好孩子,眼神不错!”
紫嵇狂放大笑,袖中魔气源源不断挡在身前,轻而易举化解了左右袭来的杀招。
“二位姑且陪本座消磨几日,待人族的城池被妖族那帮炮灰吞噬殆尽,本座再放二位去幽冥与故旧再聚。”
尽管知道紫嵇可能只是扇阴风点鬼火,但两人心里皆是一沉,心知拒尾阵如今已破,怕是妖族不日就要卷土重来。
被仙门百家庇佑的凡人城池如何能抵挡在寒荒之地争斗存活的妖族?
“对了,忘了告知二位。”剑影万千中,紫嵇甚至有空气定神闲地指向海潮中的西北方。
秦徽衡轻轻皱眉,眼神不由自主地飘了半分过去。
“当心!”
覃非琴当先架住快要刺入他后心的苍衣,堪堪喊回了秦徽衡的心神。
但紫嵇轻佻戏弄的嗓音却萦绕在两人耳间。
“那边的群岛上,有个小宗门正面临几只飞翼鸮的侵扰。”
“寥寥几十人,最高修为者不过元婴修士,打几只元婴中期的飞翼鸮,多少会有点吃力呢。”
“但潮起潮落不由人定,拒尾阵海底阵眼被破,无妄海如今潮水高涨,怕是一时三刻后,即便是打退了那些食人肉的飞翼鸮,怕是也来不及离开,可惜可叹,数条人命就要被这狂暴的黑水暗潮淹没了。”
紫嵇唇边噙着笑,如按住老鼠尾巴的猫一般,正想着把“老鼠”逼得太紧,想着要松一松“老鼠”的尾巴,却忽然感觉体内一阵暴烈的灼痛弥漫开来,顷刻间席卷了他四肢百骸。
紫嵇浑身的魔气一窒,抱着脑袋痛叫了一声。
一口黑血无端呛出。
远处的覃非琴透过巨大的海浪呼啸,只隐隐听得他咬牙切齿地低低骂了一声“庄衍兮”。
支撑着四把仙剑的光影灵力登时消失,四把仙剑原本缜密的剑阵也分离溃散开来,散如一盘尘埃。
原本被绝对压制的秦徽衡与覃非琴随之呼吸一振,从中缓了过来。
覃非琴腰间被敌九州洞穿的伤口血流不止,面色苍白,趁着喘口气的功夫,迅速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秦徽衡。
“西北是仝星门,我拖住这魔头,你现在去还来得及救人。”覃非琴看向周身重新弥漫包裹重重魔气的紫嵇,“他身上不知发生了何事,看起来不太妙的样子,我有把握一试,看能否取他性命。”
秦徽衡抿唇,面色封冻如冰,“但是你已经受了重伤……”
“少废话,听长辈的,速去,否则我二人说不得都要折在这里。虽然我离开秦氏多年,你小子与我总有几分亲缘,不能与我同死。”眼看魔气中的紫嵇长舒了一口气,覃非琴立刻抽剑飞身而去。
“那你等我。”
秦徽衡也知道如今不是犹豫的时候,于是趁着紫嵇的剑阵半废,迅速踏上徽衡剑飞离,往西北方的仝星门全速飞去。
魔气包裹中的紫嵇重新露出身形,仿佛并不意外有一人趁势逃离。
方才二人的短暂交谈也悉数落进他耳中。
“本座猜测,你的族人不会再回来了。”
四把仙剑再次结成剑阵,只是这一次上面已经被魔气尽数染彻。
紫嵇微哂:“本座说错了,并非几只飞翼鸮,而是几百只。”
“我那师弟倒也没那么弱。”
覃非琴冷笑一声,解开了身上护体灵光,将浑身灵力悉数落于握剑的手中,而在他手中长剑也在此时散出百丈飞光,斑驳的蝶形幻影扇动起温柔轻灵的翅膀。
覃非琴闭了闭眼,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略有些陈旧哀愁的神情。
“上一次用这招的时候,半条命差不多没了。”
“没想到这一次用,不知道能不能换你半条命。”
四千流光。
紫嵇淡笑了一声,收起了脸上的不羁,换上郑重肯定的微笑。
“啊,这熟悉又叫人恶心的一腔孤勇……高士舍生忘死,本座最为敬佩。”
四条剑影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在覃非琴搏命一剑的杀气磅礴里化作了一把孤独伶仃的剑身,似木非木,朴素平凡。
温柔如梦的光影重叠,随着亘古不变的潮汐高高扬起,构筑成一道绮丽的幻光,又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落下。
漫川风雨,千古愁极。
良久。
“一息尚存,将他扔进迷津渡里,当个血肉傀儡也绰绰有余了。”
“咳咳……大人为何不将他杀了一了百了?”
“不必多言,权当本座喜欢热爱挣扎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