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黛,平挂峰峦。
“鼎源堂还有医修么?这里又有人发狂了!”
数个弟子扛着几名口吐白沫、印堂发黑的少年一股脑涌上大觉峰,到了之后才发现此时的大觉峰几乎已经站不下脚。
有许多状似癫狂的人各自脑门上顶着一张黄符,双眼发赤,披头散发,正或躺或坐或靠在墙边,周围是负责看管的相熟之人,都在焦急地等着医修来诊治。
穿梭往来其间的医修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遇上新送来的也只能递过几张清心咒和不动如山符先暂且将人制住压下。
入目所及皆不是人心浮动便是愁眉苦脸,耳边传来俱为焦躁哀叹之声。
“怎么好端端的山里突然就出现了这么多人骤然入魔,我这心里突突的,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许多内门师兄师姐都下山了,听说是拒尾阵发生了变故,许多地方出现了妖族的踪迹。”
“呸!辛辞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偷阵眼便算了,还把管师兄给……”
“连几位峰主也出关下山了,哎……怕是山雨欲来啊。”
近来太衍各地出现了不少低阶修士入魔伤人事件,大觉峰中也派下许多医修弟子下山救治,谁知前两日起,岐郇山中也陆陆续续出现了弟子发狂事件。
故而如今只有半数弟子还在大觉峰上,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
起初只有自山外回来的一两名外门弟子开始出现不明呕吐和疯魔伤人,但一两、日后,不祥的棉纱如沾水草纱般被掀起,山中骤然出现了一大批发狂之人。
他们如行尸走肉一般听不进任何人言,初时只是面色枯黄,两眼尽赤,呆滞不与人言,过得半日后就会突然暴起,意图伤害视野中的活物。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身上都会有轻微的魔气反应,却不知从何而来。
万幸却是发狂者入魔的程度都不大深,只需医修以清心咒为辅,施以灵台清明的咒术,持续大抵五、六个时辰便可解除。
虽然容易诊治,但抵不过骤然入魔之人太多,前一日不过一、二人,过了一日之后便会出现百倍之多。
“病患”太多,每一个都需一名医修守在身边施咒半日祓除,加上灵力消耗甚巨,大觉峰如今半峰之力根本顾不过来。
而峰主吕不疑正在与掌门商定涯一同商讨这不明魔气的来源,短短两日之间,那魔气又微弱得很,如今看起来似乎只能影响一些神识不稳的低阶弟子,故而尚未得出结论,只发现了或与他们共同下山之后这点有关。
细软的雨丝飘落,在连绵不绝的山峦中挥洒如烟。
在谁也不曾发现之处,源源不断的无形魔气夹杂着众生的妄念,划过天幕,坠入太衍腹地所在的开阳城中。
那是这片土地上无数被焚心蛊中魔气引诱的生灵叹息,交织着七情六欲和浓烈的妄想。
与此同时,无数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亮晶晶的灵石被交易于各色人群中,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上面是否掺杂了灰尘,是否有幽暗的光一闪而过。
无数妄念组成的涓涓细流在虚空中汇聚,集腋成裘,漂浮在需要人们抬头仰视的碧空当中。
人们只看得见它亮晶晶永远诱人,只要足够多就能换取任何想要的东西,哪怕是最普通的下品灵石,攒一攒叮咚撞响,依旧是这世上最惹人喜爱之物。
若论起这世上最喜爱灵石的人,自然非岑让莫属。
可他正站在一处砌玉门下的钱庄之中,常年挂在脸上的和善笑容被冻在唇上,面前洒落一地大大小小的灵石,灵石上纷纷沾染着一层薄薄的暗光,流动着不祥的气息。
往常哪怕是遭人奚落非议,岑让也永远保持着风度翩翩的笑容,令人丝毫挑不出错处。
故此他一旦不笑时,便是怒极。
“与严迅道君之前居所中的遗落之物对比过了,却是焚心蛊无疑。”
岑让身前还有两名修为极高的散修,早年便一直追随于他身侧,一人高瘦,一人矮胖,早已抛弃了自己的本名,高瘦者名为招财,矮胖者名为进宝。
进宝便是方才出声点明灵石上魔气的人。
招财掌间光华流转,维持着三人身前一层坚固的结界,用来抵抗可能存在的魔气侵蚀。
进宝想了想,笑呵呵道:“门主,如今怎么说?如今有不少钱庄里支取过灵石的人都出现了发狂征兆,是不是……”
招财寡着一张沟壑丛生的脸,“那一位大人如今似乎恢复了修为,与严迅道君一同,咱们怕是不好正面与他们杠上。”
岑让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抬了抬手,示意招财将结界撤去。
进宝看向那些灵石,朝岑让说道:“这些魔气十分微弱,无法影响我等,只是那些普通百姓和没什么修为的低阶修士怕是抵挡不住。哪怕被侵蚀,也无法像炼成的焚心蛊那般操控人心,只是会神识不清,癫狂个数日罢了……”
“你怎么这么多话。”招财这时拦住他滔滔不绝的嘴,“没见门主正想着么?要你这个猪脑子在这儿大嘴叭叭的,没的打扰了门主的考量。”
进宝一看岑让的神态,顿时不再言语,只回了招财一个小眼神,低声道:“要不咱们等会儿去街上抓两个入魔的百姓回来观察观察?”
招财恍然大悟,刚想说“好主意”,就听岑让开口了。
“数日前,严迅托我购置了大量丹材与草药,说是制丹。可那些材料都是一些寻常难见之物,哪怕是我手头也并不多,所以才带你们星夜不停地南北奔波。如今想来,这些材料中其中不少便有轻易迷乱人心的效果,少有能制成丹药之物。”
岑让俯身捡起一块地上的灵石。
“紫嵇心性好猜,只是单纯想破坏。但是严迅就不一样了。”
灵石上的魔气蠢蠢欲动,想要勾缠于他指尖,却不想太弱微弱渺茫,还来不及靠近,就被岑让身上的护身光烧了个粉碎。
进宝此时问道:“要不要收回所有可能会存在问题的灵石?”
岑让摇头,“这是严迅计划中的一环,他说不定还有后招。此时召回所有沾染魔气的灵石必然打草惊蛇,况且灵石流通所到之处,怕是我们如今想要追回也已经来不及,不如利用此节,反手送还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他脸上重新挂上一道温和笑容。
“严迅此人,心狠手辣又残暴狡猾,这些一看便是他炼焚心蛊剩下的残废边角料,这一回,他怕是想玩个大的。可是算盘打到我岑某人身上,刚过河就拆桥,这下就连同盟也没得做了,虽然咱们与他们也并非同盟。”
“有时候啊,这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也该被他们屠刀下的蝼蚁咬上两口,才知晓但凡是伤,便没有不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