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村长走远了,屋里屋外都静着,沈汐懒懒的趴在桌子上,懊悔着自己反应到底慢了一拍,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让村长走路走的四面八面都是威风,脚边不知何时进来的小蛇顺着沈汐的腿,见沈汐不理自己,缠绕扭动着从他的腿边盘旋爬到了沈汐的肩上,蛇信在耳旁斯斯吐着,沈汐仍旧沉浸在刚刚究竟哪个细节有问题,不仅没套出半句话,还这样终止谈话,让村长掐住话题走了。
等沈汐回过神来,小粉蛇已经从他的肩上跳下木桌,埋到沈汐平常喝水的杯子里了,原本细条条的样子,中间愣是鼓出了一个球,沈汐掐着蛇尾,甩圈圈一样甩着小蛇,在空中来回摇晃,恐怕水也是刚喝道肚子里,还没来得及消化,小蛇被沈汐甩的像个小型喷泉“噗、噗、噗”的将圆鼓鼓的肚子里的水全喷了出来,沈汐唬了一跳,赶忙松了手,摸摸瘫在老树根桌上的小蛇肚子,语带歉意的轻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就是看你圆鼓鼓的好玩而已。”
小蛇竟似有脾气一般,小小蛇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转过去,恶狠狠的发出了一声嘶嘶叫声。
“嘿嘿嘿,你这是在生气呢?”一边说一边摸摸小蛇的尾巴。
小蛇这次将立直的半个身子都转了个弯,还将沈汐摸过蛇尾蜷缩进自己的面前。
这蛇还怪有脾气的,沈汐强行掰回蛇头,想想,看看那杯不知什么时候又满了的水,说道,“我给你赔礼呀,你想要喝水呀?诺,给你。”说完将那杯水向小蛇面前推了推。
小蛇有些犹豫,依旧想扭过自己的小蛇头,不知道是不是抵不住诱惑,忍不住看看沈汐,又看看水杯,用蛇尾指指杯子,又指指门口,沈汐转脸向门口望去,嚯,门边的缝隙处还有三条小蛇头伸得老长,像三根柳条在沈汐门前飘摇。
平常都会直接进来玩耍,怎么今天竟然这么矜持?
哦,我知道了。
“哦,你们四个想偷水喝,你个小偷蛇还先发制人跟我耍脾气,好呀。”
桌上的小蛇连忙摇头,急促的斯斯叫着,门外三根柳条连忙进入房间内,四根柳条立刻连在一起,整齐一划的开始摇摆。
沈汐看着面前的四条蛇,左、右、左、右、这样仿佛有着顺序的摇脑袋,实在很好笑。
四条小蛇也似乎发现沈汐只是跟自己开玩笑,盯着自己始终笑意盎然,于是四小条有些羞涩的又一起低下了头。
真好玩,我居然能从蛇的脸上看出羞涩呢,哈哈哈哈,沈汐将杯子倒满水推置在四条蛇的面前,示意他们喝水,这水有什么特别吗?又自顾自的说,“是因为新月之日要到了吗?”
无尽书上曾对新月也有过解释,大抵是说,这是每月的月亮初生之日,似乎是代表万物的初生?所以月亮是有些族群的信仰。
村长来也提到了加冠之日是新月之时,只不过初生之日与我有什么关系?好像新月之时是有些什么不同似的,还是说这水和新月有什么联系?
生灵是最能感知周围变化的,会利用自然现象。
这屋子,雨雪落不下,树桌始终恒温,壶水不尽,这一切原就超脱自然,如今这四条蛇居然这么通人性,又要在新月之前喝这不尽之水,又有村长所说的‘十年将养’,这十年,我大都呆在屋子里,唯一每日常做的事就是喝这水了,莫非村长是位方外修仙之人,或许,当年未曾成仙入门的时候父母曾救其性命,才有了托孤事件。
不。
不是的。
这也说不通,因为村里的村民看我的眼神是有问题的。
那种眼神,有紧张,有害怕,有躲闪,那不是修仙之人会看普通人的眼神。
虽然我不知道修仙之人是什么样子,但畏畏缩缩的肯定不是,如果说村民,的的确确是普通人,那么我是个流犯,所以他们看我的眼神十分惶恐,这间屋子却不是普通的屋子。
何况,虽然村长每次一推门就可以进,但每次只能听见门口有村民的声音,却没有村民进来过,排除他们是因为害怕或者不想进,会不会,还有一个可能是,这是个仙家物品,能进的人只有我和村长,又或者,会不会是,只要我在里面,它才可以进人?
会吗?
会是这样吗?
试试吧,心中有种声音不断的挑唆着,跃跃欲试,欣欣然。
加冠之日很快就到了,沈汐的脑袋里依旧跳跃着作死的念头,村长前一天再三告诉沈汐,算出的吉时是卯时,此时破晓旭日,初生换新,吉时最不可耽误,村长的警告犹言在耳,沈汐却始终记着那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荒唐又莫名的声音教唆着自己,想试试,如果他不在屋里,别人是否可以进。
人要在屋里,却要试试这个想法的话,很简单,也很麻烦。
出去,自己看不到结果,在屋内,也不知道这个设定的结果,沈汐在屋内转了几圈,想到了一个非常笨,但是十分有效的办法。
他的床是靠墙放的,于是他沿墙线往墙外挖了一个地洞,蜷缩就可容纳住他,但是必须得自己将自己抱的团团的紧紧的,手脚皆动不了。
可偏偏,把自己划分到了墙线之外,不属于这间屋子里的位置。
这几天恐怕是新月之时真的很重要,几个歪歪扭扭的傻子也没来送过饭,为啥说是傻子呢?走路走成那样,看到沈汐只会呼呼傻笑,他们的笑让沈汐瞬间就想扶额逃走,实在是略有些渗人的模样,仿佛张着嘴眯了眼就叫笑容,猎物补食一般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四条小粉蛇喝完杯里的水也莫名开始冬眠起来,只不过这四个小东西像是知恩图报,怕沈汐饿死似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了许多瓜果在桌角,这几日,沈汐抱着瓜果整日整日钻在床下,不停的挖洞,为什么选择床底下呢,沈汐觉得这是他自来的聪明绝顶使然,他虽然不肯定会不会有人在看管自己,但这个办法最直接,既不在屋里,也不会被别人看到,更没有出去,就算后面自己出来也是可以说,是自己想玩玩,总不会有人能发现什么。
而他用来挖地洞的就是他喝水的杯子,也许一开始就防着他挖洞逃跑,屋里一件正经工具也没有,不得已用杯子挖,每天喝水之前洗洗它,喝完了继续当工具,虽然,沈汐也很嫌弃,好赖,这杯子会自己干净,何况,此时此地,趁手的家伙只有这个了。
但是呢,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这杯子质量真不错,地上厚厚的一层白色冰冻质地杯子一碰就碎,方便的很,只是,越往地下就越来越冷,真的冷,而那四条小蛇,沈汐也不好放着不管,于是怀揣四条小蛇,抱着一壶水在那个小洞里,硬挨了不知多久。
直到地表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沈汐不觉想听清楚一些,又有些闷,他伸了伸冻僵的脑袋,顶着脖颈,使劲将耳朵贴向地面,远处村长的一声,“不会走远的”沈汐暗暗得意起来,转念一想,不对呀,我躲在这里,只能听到声音,岂不是不知道村长和村民们到底有没有进过屋子???我要的效果一点也没显现呀,唉,白让自己受冻了吗?还有,为何,我的加冠典礼怎么好像很多人跟着忙活?
“混账”
“一差二错三番四次”这不是说我的吧?我就这一次呀?
“卯时已过,快通知”
“请他出手吧,吉时不等人”
好像这句话说完,外面脚步声渐渐停住了。
算了,我在地洞中,也并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进来,另外,我的听力也没有那么好,并不能靠听声辨方位,这样啥也不知道在这地底也毫无意义,沈汐缓缓缓缓向外移动,心里想着,一会给村长道个歉此事想必就能揭过了,但为何这心总是无法平静,越跳越快,血液在皮肤下好像加速流动,甚至有些升温,沈汐咽了咽口水,好难受,喉咙也想干涸了许久,唾液都难以下咽,沈汐赶紧就着壶,准备喝些水,平静一下,哪知,拿起来一看,壶里居然没水了?
这十年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沈汐加速了往外的动作,但是蜷缩时间过长,腿脚早已麻木,没有知觉,针扎麻木的轰鸣声轰的一声声放大循环在耳边,沈汐的头也有些晕眩,于是更加用力向外,他突然觉得,如果他再不出去,再不喝水,可能会晕死在这里而无人知,沈汐只能奋力往外爬去,渐渐的,他终于迎来探出床脚下的第一丝光亮,竟是一时难以适应这丝光亮,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眩晕的感觉更加明显,同时鼻腔也开始干涸,呼吸吞咽开始无力,好像,似乎,屋里有个脚步声,轻轻慢慢向自己走近,大概,是,村长来了。
眩晕中,沈汐仍旧默默,看样子并不是我不在,别人就进不来。
来人拿走沈汐手里握着的水壶,沈汐闻到了一股不属于村长的味道,静等些许功夫,原来是那人倒了一杯水给沈汐,然后感受着那人向自己靠近,扶着自己的肩头,缓缓投喂。
有一种淡淡清香醒神的味道萦绕周身,很熟悉,像在哪里闻过,但是想不起来,但沈汐可以确定,这十年来并没有闻过这样的味道。
沈汐下意识的吞咽着水,迷糊中感受这人将他横抱上床榻,似乎是自己侧坐在了一旁,为他搭了脉,原来是个大夫,沈汐还是闭着眼,依旧有些脱力,勉励想睁开眼睛,眼皮像是没有力气,只得让自己再休息片刻。
这人搭脉过后似乎并不打算走,像是在等什么人,进屋,倒水,抱人,落座,动作行云流水,沈汐想,虽然没有见到此人,不过就凭他身上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也定是个书香弟子。
“下一个吉时是巳时,隅中雾去,艳阳高照,也是极好的,请族中大长辈稍待片刻。”村长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是朝外吩咐着事宜,啪嗒啪嗒,那种特有的脚跟拖地的走路声向屋里靠近,然后在沈汐身边停止,看见他浑身脏乎乎的模样,有些气又有些心疼,怒道,“你,你这是干嘛呀?既没事了,我给你换吉服,可好?”可也就一个“你”字,半句的怒气,剩下就都是心疼,可好二字又有些哄孩子的意味。
“你不该与他如此说话。”这大夫乍然开口,声音低醇如美酒,袅袅绕竹炉,青烟悠悠,摇动满园春色,“他这满身泥泞,差点精力耗尽而亡,你想想他是为何?”
村长在大夫面前倒是有些气弱,软和温柔道:“无非就是小孩子瞎胡闹罢了。”嗯嗯,是的是的,知我者莫过村长也,沈汐心中附和。
“你不说,我来猜猜可好?”大夫声音依旧低醇,“想必是他想天性聪颖,仗着些许细节想试些什么。”
沈汐如果此刻睁眼,一定能看到村长脸上满是自豪的表情。
“可你如果一开始就严苛待他,今日怎会如此?我等若晚来一刻,他安有命在?依我看,他初来此地就该吊起来打几顿,好生立立规矩,让他毫无闲暇思这想那,而不是舒舒服服的随他过,如今仗着有点小聪明就无法无天!”
这番话说出口就好像是,美酒儿装入劣质的器皿碎了一地,绕炉青烟烟忽的就消散,满园小春色哗的~凋谢光了。
人呐,声音好听也得看他说的什么话。
沈汐张了张嘴,喉咙因为之前的干涩,还有些生疼,索性不说话了。
村长面露窘迫,支支吾吾,“说来还是那些混小子的错,因吃了九欘建木树的精华”
“你总是心疼他。”这人一句落定,便不再开口。
“村长,吉服送过来了。”
沈汐听见木盘摆放的声音。
沈汐摸索着坐了起来,准备自己动手将衣服换掉,谁知,那股清香渐渐靠近,吓的沈汐往后躲了一下,沈汐等了等,又没有动静了,他又准备向外时,一只温热的手意外的搭在他眼睛上,手的主人浅浅的嗓音从沈汐头顶传来,一股温柔之力在眼部周围散开,那人道:“睁眼。”
睁眼看到自己面前这张脸,想到刚才他在屋内的那番作为,沈汐想,若是自己睁眼看到,定会觉得,此人这番普通动作做起来也比他人别有滋味,举手投足皆是风味。
原本睁眼看到此人,也称得上,脑海中萦绕着一句诗词:“公子只应见画,定非尘土间人。”
只是,想到他刚刚与村长的那几句对话,他满身只有人间的尘土,屁的画,对于长辈竟然直呼“你”,毫无礼数。
满身“尘土”的公子将衣物递给沈汐之后,定睛盯着沈汐一言不发,沈汐看看他又看看村长,这眼神什么意思?是因为我劳烦了他给我看病?
“并不是。”留了这么一句转身便走了,虽然走的很从容,背影总有几分仓皇而避的味道在里面。
村长和沈汐面面相觑,沈汐颇有些目瞪口呆,啥?我刚刚说出口了??没有吧?
“哥儿,你要是想起什么你就和我说,你这样试探我,可是要我的命啊,”村长瞄一眼沈汐,张张嘴后又闭上,纠结半天还是道:“我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么?你若想知道什么,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嗯,那村长,你认识我父母么?”
村长摊手,“不认识。”
是啊是啊,要么不说,要么说出的话,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记得那时刚到村子里的时候,村民看到沈汐时,眼神都躲闪,或者躲在某处偷看,沈汐问村长,“为什么他们都这样看我?”
村长答,“他们那是喜欢你的眼神呢,为了不负大家的喜欢。”又转身对沈汐说:“那你也不要看他们啦。”
村里的小朋友不跟他玩,沈汐又问,“为什么他们都不跟我玩?”
村长说,“他们这是因为喜欢你呀,为了不可辜负他们的喜欢,”又转身对沈汐说:“那你也别和他们玩啦。”
有村民不让沈汐去山上玩,并不止一个,都是不说话,手牵手为了一堵人墙挡着沈汐的前行,沈汐再问,“为什么他们不让我去山上玩?”
村长的名言就开始了,“他们如此的喜欢你啊,不可辜负大家的喜欢,那你就不要去啦。”
难道真的真的不是怕流放的犯人逃跑?唉。
眼下村长不停的唠叨着吉时是多么的重要,误了吉时就像是误了终生,沈汐忍不住乍舌,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说起来,新月之夜如果可以许愿,不知,能不能许个愿望让村长不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