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屋内传来的一声闷声,沈汐很想进去看看村长怎么样了,却又怕打扰到他。
而作为动物们——冷血动物——蛇,似乎是接收不到什么气氛不寻常的讯号的,对于他们来说,此刻沈汐门口不动还不让他们说话是很憋屈的一件事。
面对一个长期只能看懂点头摇头并听不懂蛇语的人,当它们可以说他听的懂的话时,不让他们说话,简直是一种致命性的折磨。
在小蛇焦急的来回甩尾之中,沈汐决定走开,终于不再傻站在草屋门口。
其实沈汐也明白自己做不了什么,村长那声脱口而出的“少主”,更是让沈汐陷入另一种不知情的环境中,很明显,他们口中的少主,就是自己,那个倒霉鬼暮清,就是自己?
一切,难以置信。
当下最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应该也只有他了,他想。
尽管他很想去问下荀大夫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是否是自己有什么失魂症状,但是想到荀歧开口说的话,都会毛骨悚然,沈汐的潜意识里,是相信言语是有灵魂的,或者说他相信人说出来的话是有生命力的,他不想去大夫那儿上杆子找不自在。
只是,恍然间已经到了荀歧的住处,荀歧看向他,只略微点了个头,就坐在书案前翻找着什么。
“四次,”沈汐原本想问候的话到嘴边悄然变成了:“这谁给你们取的名字呀,你们爸妈也太不负责任了啊”
“暮清哥哥,这是你帮我们取的啊”“说这是爷爷给我们留下的宝藏呢!”“是呀是呀”“而且你说你很喜欢的”“唔,我知道了!暮清哥哥看到小四变丑了,开始嫌弃了呢!”“没想到哥哥你是这样的人”“我们去找七哥哥吧”“就是就是,可是七哥哥刚才被暮清哥哥罚跪了!”“哎呀,暮清哥哥是个坏人!”
看似窃窃私语的几条小蛇却将说话声音控制的刚刚好让沈汐听见,每说一句,都无辜的注视着他。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沈汐很想掩面而逃,这样风吹的就倒的性格究竟是谁教会的呀,突然好想念他们不会说话乖乖做普通动物的日子。
“竹七还跪着?”荀歧乍然开口的声音是真的很好听,很有一种幽咽泉流的空灵,“就是个废物。”
“呃,”沈汐听到废物两个字下意识就想反驳,这样说一个老人家不太好吧虽然他确实不知道村长究竟为何长跪不起。
“因为他觉得辜负了信任的人的嘱托。”好巧,荀歧解答了他的疑惑,但是她的话锋又开始转变:“不过,我要是他,要么去死,要么死去,总这么赖活着,惹人生厌。”
沈汐:“”这话说的太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说话有些凉薄?”荀歧看向沈汐微笑的样子,嘴角也有些冷笑,继续道:“既没有能力,又辜负嘱托,心性又不坚定,还总是一副自己罪大恶极的模样,看着真的很窝囊。”
沈汐挠挠头,无措道:“刚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说,不过说完就后悔了。”
“后悔什么?”
“唔我似乎是因为他那样拦着我,而不自觉说了那样的话,只是想让我不在他的保护下,我想去试试救治小四,而我说出的话却好像伤了他的心,其实,他也是为我好,每个人做每件事,对于珍重的人事物总有自己衡量的标准,显然,他刚刚的举动是在我和小四之间选择了我,我明明最没有任何立场去那样说话,那样的指责,始终还是一些自私的意味”
门外传来衣服摩擦细琐的声音,愈来愈远,荀歧平静的将瞥向门板的眼神收回,还以为他会推门进来,看样子不仅废物还胆小,却发现沈汐直愣愣的望着自己:“”
“是村长在门口?是吗?嘿嘿,你这个人嘴巴很坏,心地却很好嘛。”沈汐说完,却无意间盯着她的那双软乎乎的,未着半点胭脂的红色嘴唇,鬼迷心窍般的失了神。
荀歧耳朵微红,淡道:“看完小四之后,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去中洲大陆。”
“我们?”沈汐重复道。
“是的。”
沈汐道:“是去你家吗?”
荀歧咳了一声。
沈汐装作不知她的尴尬,复又大声说道:“是要去你家吗?”
荀歧淡定清嗓,试图转移话题:“你在床底下弄出了什么?小四怎么会被噬尸死树的气息缠上?”
沈汐沉默,听这树的名字似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呀,随后默默从怀里拿出一根连根带须的小树苗子。
荀歧霍地起身,抓住沈汐的手,这是!这是新鲜的树苗!
良久,她说:
“你躲在地下的时候,壶里的水洒了。”这话不是问句,而是十分的肯定。
“嗯,我差点渴死在下面。”
荀歧手腕一花,朝天空中扔出一截绢布样的东西,随后小心的将树苗放在桌上,静静的坐着。
没一会,村长手握刚刚飞出去的绢布,闯了进来,没错,“砰”的一声,破门而入,门板因为大力撞在墙上,依旧吱吱呀呀的响着。
村长是个不会收敛情绪的老人,此刻他脸上的欣喜像是堵了千年的阀门,喷涌而发,几次平静下来,嘴角又止不住的上扬,脸上的褶子恢复又褶了一道恢复又褶了一道。
小四不知是被门板砰咚声吓醒还是被村长的笑声折磨而醒,沈汐冷眼瞧着这村长的疯魔笑声一时半会停不下了,这癫狂模样,只得抱着小四和小蛇们在角落瑟瑟发抖。
“少主!你果真是我的少主!”“哈哈哈哈,停止了停止了!”“神罚终于停止了!我们西洲又要恢复了!哈哈哈哈!!!”
村长小心翼翼的轻抱怀里的树苗,像是抚摸世上最珍贵的珍宝,他突然向沈汐单膝下跪,行君臣礼后,又开始新一步的癫狂,抱着那株小树苗向外奔跑着。
荀歧手指轻叩桌面,对沈汐淡声道:“西洲草木不生,只有两季,这是天道给予西洲的神罚。”
沈汐是知道的,这里的土地放眼望去都是白色,雪下而不积,洲上毫无草木,洲上的另一边的山上住着一些人,只有一只手一只脚,他有一次偷跑去山上玩耍,曾有这样的人在沈汐身后,两两搀扶而行,彼此像是守护又像是依偎,但对人毫无恶意,只是在离沈汐的一定距离之处,远远的看着,偶有想说的话,说出的话却像呻吟一样,难以听清。
“神罚?这是因为?”
荀歧神色复杂,“企图,弑神。”
沈汐睁大了眼睛,疑惑道:“什么叫做企图弑神?”
荀歧将这五洲的分布大概的说了之后,沉默半晌,沈汐问道,“那么长出树苗的意思是意味着神罚结束了吗?”
荀歧看着不知何时又冲回屋内的村长,见他温柔的反复抚弄那截树苗,虽然知道原因,还是觉得一阵恶寒,就这样盯了一阵,才继续对沈汐解释道:“也许是结束,也许是原谅,谁也不明白天道的意思。”
村长失心疯一般又爆发出哈哈笑声,一时静一时疯,使得屋内小蛇们时不时的惊惧蜷窝缩在沈汐的怀里,远处光秃秃的枝桠,满满的西洲除了灰就是白,缱绻万千,沈汐心头涌上一阵莫名,或许没有比失而复得更让人欣喜的了。
村长又带着树苗风风火火的出去,而后又风尘满身的空手回来,这次欣喜依旧:“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就出发吧!”
心头沉压多年的心结,终于放了下来,村长语气里充满了轻快,也从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恢复了那夜在祠堂见到的少年人的模样。
小蛇们不知为何也很开心,在沈汐怀里扭来扭去,扭扭蹦蹦。
沈汐仿佛听到了盛开的欢喜掉落在西洲这方土地,天上地下,每个村民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