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汐昏倒前迷糊的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荀歧的身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他悠悠转醒的时候,见到荀歧果然在一旁,他微微动了动,发觉自己的手被人握在手里,他想,果然不是梦境,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登场的方式永远都这么有“男子”气概,而自己,为何总是像个病弱的女娇娘一般?
想象着她帅气的一跃而起,然后再救自己于各种危急之中,简直像是说书人说烂了的英雄救美的桥段,只不过,她,是英雄,自己是“美”。
荀歧此刻虽是背身,但仍旧一种扭曲的角度牵着沈汐的手不放,另一手拿着木枝拨弄着面前的火堆。
察觉到手里轻微的动作,她便连忙侧身,发现沈汐已经起身靠坐在车旁望着自己,眼神清晰,她微顿,下意识的将他的手松开,关切道:“还有何不适吗?”
沈汐在那瞬间却反手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凝望着她。
荀歧身上初见时散发的清冷的药香,此刻却像是熏人的醇酿,让人自醉其中,沈汐挪了挪,让自己挨的更近些,两人肩靠着肩,明显靠得更近些了,他深深吸了一口萦绕在周身的清冷香气,更加确定了这香味正在迷乱他的心,情不自禁的想靠的再近些,他心道,抱都抱我无数回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找个机会叫她负责呢?
还来不及再深度的胡思乱想,一方帕巾被人十分大力的丢在自己的脸上,只听她清冷的声音不似方才的关切,淡淡道:“静心。”
沈汐顿时被吓醒,拿起脸上的帕巾,假模假样的擦了擦手,将帕巾递回给它的主人。
荀歧将沈汐的右眼皮掀起,仔细观察许久后,又问道:“你眼睛无事吧?能看得到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沈汐一边揉了揉刚刚被扒拉过的眼皮,试图放松放松,一边毫不在意的回答道:“能看到呀。”
荀歧沉吟片刻,未发依言,心道,那红花从眼睛中遁走,是不是说明,它此刻是安全的?而暮清的眼睛也没什么事,难道它真的只是寄居?
沈汐见荀歧一个人沉默,拍拍衣裳,正对着荀歧,盘膝,支着下巴,不在意的道:“是我眼睛怎么了吗?那抹红色花朵又长大了?还是遇到什么又发作了?”
荀歧微微颔首,侧身时,却发现沈汐直接坐在地上,并无铺垫之物,刚蹙了蹙眉头,却被一只手指按着她的眉心,轻轻的揉着,试图舒缓她眉间的郁结,那手指的主人一脸得意的笑着,调笑道:“就知道你是如此表情,哈哈哈”
荀歧“啪”的一下,拨开沈汐的手,熟练的握着他的手腕切着脉,复又仔细端详了他的脸色,检查过眼睛,再三确认无误后,道:“你眼里的红花没有了。”
嗯?沈汐神色一如平常,甚至仿佛不感兴趣一般,懒懒地道:“那可真是可喜可贺。”
“你的表情,并没有写这四个字。”
“”害,沈汐手握树枝,在火中戳戳捣捣,道:“因为很明显啊。”
荀歧道:“为何?”
沈汐握着树枝在手里来回把玩,树影被火光照耀的一晃一晃的,许是玩够了,他才转过身面对荀歧,与她细细的道:“你想啊,它在我眼里这么久,大多数时候都很平静,也没有对我做过什么,难得疼几下,也还好,能忍受,方才竟是将我疼晕了,定是不同以往。”
得,这位主,烂好心又犯了。
荀歧想。
哪知,沈汐神秘的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要觉得我烂好心,在它第一次飞进我的眼睛里,我疼的要命简直难熬,所以我也发现一件事,就是它其实是可以让我一直疼痛的,但是它没有,所以说,它这样走了不也是一种解脱吗?或许它也是逼不得已。”
“少主,多谢!”
两人闻声一惊,立即站起身来,眼前一抹被淡淡的火光的笼罩的身影,是他!
荀歧的眼神惊疑不定,淡淡道:“朱华。”袖中绢布以灵力灌输,蓄势以待。
沈汐见荀歧的脸色阴晴,便知她心头忧患,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小声道:“无事的,他定是道别而已。”
“谁知是不是做戏。”这样似是而非的口气,又像是影射他人,又像是肯定的模样,荀歧总是对伤害过沈汐的人抱有一定的敌意。
对于这一点,沈汐也颇为头疼,但凡她一遇到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不论什么,立即变得草木皆兵,他暗道一声无奈,气定神闲的对朱华问道:”多谢我什么?一路护送吗?“
那抹身影没有消失,还在火光处影影绰绰。
一阵夜风吹向火堆,火光亮堂了些许,这气氛,确实,很火热啊沈汐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话头,有条不紊的道:“我自诩是你的救命恩人,可如今想来,恐怕那只是个圈套,你应当不是那么容易便死去的妖”
朱华的脸在火光摇曳处,看不清神色,只听他轻轻的道:“我与她一体两魂互为牵制也互为帮衬”
默然片刻,沈汐道:“为的什么呢?我与你,与她,无冤无仇,甚至,我并不认得她。”
这件事真的是匪夷所思,毫无依据,又毫无道理。
朱华苦笑道:“花妖,若无根叶,花又如何得现天地?她的神魂是我的两倍,我的灵力是她的两倍,我们就是这样互相掣肘的关系,当时她对我说,若我帮她这一次,便与我分为两魂,我好去过我的自在日子,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
根叶供给花朵生长的必要成分,当花朵吸收一定的养分之后盛开,自然也是保留了大多的养分,一体双魂,迫不得已啊。
沈汐呢喃道:“曼珠沙华,所以你叫珠华,她是曼沙,彼此相依却不相惜,花开不见叶,花叶永不相见。呵。”
朱华沉默的点了点头。
果然。
这时,荀歧忽然道:“怎么解虚幻之境?”
对了,此刻还在那位曼沙姑娘的虚幻之境中。
朱华这才抬首望向沈汐,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吞吞吐吐地道:“实际上,我有事相求与少主。”
原来是有事,难怪,现身的如此爽快,待在我的眼睛里也不曾折磨自己。沈汐闻言,点点头,道:“何事,你说。”
朱华立时在沈汐面前跪了下来,沈汐被这一举动惊得退后了一步,朱华忙不迭的磕起了三个头,乞求道:“能不能求少主高抬贵手放了雉儿,当年,她确实与我同去找过您,也确实对您动了手砍了您的手臂可我以神魂发誓!我们只是要保全您的性命!对比您失去的手臂来说难道不是留着命更重要么”
他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说完了这一段话,沈汐心中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想表达的中心思想就是:虽然少主我砍了你的胳膊,但是我其实为了保你的命才这样做的。
我应该怎么样说服自己接受他的好意呢唉。沈汐还在苦思冥想,荀歧却道:“为何砍去手臂就可以保命?”
朱华一五一十的道:“少主使用言灵时,都需要结印,所以南冥洲的大长辈们告诉我们,要留意何况,当时我们想着,如果,少主没有了手臂,他们逼问不出什么,说不定反而会留少主一命”
荀歧道:“所以,砍去手臂,是你们自作主张?”
“可,可是我们是为了救人啊是失去手臂好些,还是失去命好呢”最后的几个字也毫无底气,言辞毫不清晰。
“所以,你就可以左右他人的意志?”
“当时那种情况,这是最好的选择”
“”
沈汐幽幽的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这种没有意义的争吵,”他望着那道虚无的身影,认真的问道:“我死了吗?”见朱华点头,便指着朱华,对荀歧无奈道:“他砍了吗?”
荀歧微微颔首。
“那不就是了,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去争论,谁对谁错,如何分辨呢?只不过立场不对而已,”见朱华神情微露喜色,以为沈汐赞同自己的观点时,沈汐却沉声道:“但是,‘为我好’这三个字我真的担不起,你们是为我好,还是为了日后回想的时候,你们二人相互鼓励,相互对自己的良心说,对得起我?”
见朱华还要辩解,沈汐摇摇头,道:“你在这里冒出来,说明,你可以摆脱曼沙的控制了,你走吧,你想让我放癸稚一条生路这件事,我要再想想”
若是能从朱华脸上看出什么血色的话,此话一出,必定惨白无色。
沈汐又道:“不过,是谁说我使用灵言的时候,要结印的?”
半晌,朱华喃喃道:“曼沙。”
荀歧直言道:“所以,你们一体两魂,就是她可以通过你的双眼去看你现在发生的事情,对吧。”
是她?当时,救朱华的时候,据说只有我与竹七,想必那时我定是为了耍帅故意做的动作,毕竟傻傻的念着几句话,十分的没有气势,没想到竟是因此断送了自己两条胳膊。真是一言难尽。不过,言灵术可以起死回生,也是这女子肆意传播开的了?
原先只以为他们俩是颜色不同的本家,毕竟妖族有许多种类的花妖,虽是一个种族,本体却不是一个颜色,比如花妖玫瑰,就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家族,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色都有,真的论资排辈起来,赤玫是橙黄的姑姑,绿青则小橙黄一辈,病娇的玫瑰则是斑点状的,当时曾推测过,朱华是因生在忘川河边,北妖洲并不认,但其实是那位曼姑娘的亲戚扎根在忘川,本体原也是白色,只是渐渐被忘川的死气渲染,又加了怨气相佐,才使得朱华本体变得红艳。
知晓一体双魂就罢了,偏偏,这一体双魂除了共用不了身体,居然还可以转换神魂。
沈汐垂目,心中犹疑着,问道:“但是她应当在只是可以看见画面,声音无法传送,对吧?”
朱华轻声道:“是的。”
荀歧问出了一个最想问的问题,她沉声道:“你们将暮清的双手砍去之后呢?”
朱华道:“正准备将少主带走时,来了一位以灵力将面部遮挡住灵力高深之人,一掌将我与雉儿击退,我二见不敌,便想回南冥洲找帮手,哪知转身没多久,便遇上了七公子,”又紧急补充道:“当时想将少主夺回来是真的!”
遮面,说明他们是认识的。
时间线,也对的上,当初若不是在半途遇到这二人,也不会将他二人当作好心,任他二人肆意这些年,荀歧思及此,暗暗恼恨竹七的后知后觉。
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也没什么好知道的,朱华却还在沈汐的面前一探三望,沈汐明了,道:“你有何事便去吧,在你回来之前,我会保证她的安全。”实际上,她已经不生不死了,没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
闻言,朱华点点头,转身离去之时,方道:“少主,你的血,克妖。”话毕,虚无的身影转瞬消失。
是了,当初北妖洲地宫下的那个老妪曾说过,暮清的血是克妖的,所以才能够堂而皇之的将九欘建木树搬进西洲,而无妖族前来讨要。
荀歧坐在火堆前,蹙眉凝思,火光将她的侧颜勾勒的更加入骨三分,沈汐见状,倏地念起了初次见她时,浮现在脑海中的诗,惊叹道:“公子只因见画,定非尘土间人。”
她的容颜,真是无时无刻,没有任何一个死角,何时何地都能忽然地叫人惊叹一把。
沈汐憋了半晌,石破天惊道:“若汲,你对我没什么非分之想吧”
荀歧闻言瞠目结舌,脑袋里一片空白,舌头也打了结,耳朵里只留下嗡嗡作响的“非分之想”几个字来回飘荡,回声不绝。
难道他知道马车上的事了?
像是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故作淡然的道:“我我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么”
沈汐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又偷偷用余光注视着眼前之人,面色虽淡,却被结巴出卖的失态模样,他强忍笑意道:“那你为何总是这么紧张我?不论何事,只要一与我有关,就立刻全身紧绷,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你。”
“平、平常?”
沈汐手指的小动作不断,眼里有流光似转,语带倾心的道:“是呀,你平常看似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对人也有些冷漠,唔,有些十分爱洁净,但总的来说,并不是个易慌乱的人,只有遇上我的事情,就特别的像,像护崽的母兽,哈哈。”
荀歧的脸瞬间微红,此刻终于听出沈汐只是调笑之意,到底心中藏着隐秘的事情,有些难为情,清清嗓子,道:“你救我一命,如同再生,使人传授我阵法,令我得以修行,是以再造,于情于理,我护着你,都是应该的。”
沈汐“哦”了一声算是答应,这样啊,他反问道:“若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呢?”
荀歧才将将平复的表情,又再一次濒临支离破碎,就在她心里缤纷各种小心思的时候,一枝燃烧着的树枝伸向了自己眼前,火光乍燎,树枝的那头,那人隐隐藏匿在火光离,撑着脸颊笑嘻嘻的望着自己。
沈汐晃了晃她眼前的树枝,正在燃烧的树枝灰顿时散散的下落。
荀歧更加窘迫,怎么今天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在她犹豫沉思之时,沈汐丢掉快要燃尽的树枝,拍拍手,一边踱步一边随意的道,“不过,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荀歧也跟着他的身影调整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道:“什么?”
沈汐一手迅速攥住荀歧的衣袖,一手将她禁锢至自己眼前,以防她逃跑,直到近到两人呼吸间的温热都感受的一清二楚,他的眼神不受控制的落在面前这人看似柔软又红润的嘴唇上,心猿意马了好一会,脸色凝重的道:“所以,你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吓了我一跳。
荀歧无奈道:“已经好了。”
沈汐悠悠道:“你为何很多事情都不愿告诉我,你受伤也不说。”这语气,像极了谁家受了气的小媳妇。
荀歧怔愣片刻,淡淡道:“告诉你,不过多一个人担心罢了。”
沈汐不赞同地道:“即便我什么都不能做,也好过你一个人,难过难受甚至一个人等死,我知道你经历过,你心性坚韧,可你在我面前不必硬是伪装自己,我也想你有所依靠,能有一个休憩之地。”
火堆里“啪”的一声,火星四溅。
“而你休憩时想到的人,就是我。”
沈汐的耳根泛起阵阵热气,低头用手状似随意的扇了扇空气,眼神四下乱飘,哎呀,这是第二次表白啦,能不能听懂啊。
荀歧微扯嘴角,道:“听懂。”
嗯,听懂,听,听懂?!荀歧泰然自若的望着沈汐惊乍的慌手慌脚,轻轻的靠近之后,蜻蜓点水般的在沈汐的脸上亲了一下,趁着他还在发呆的时候闪身躲回了黑鳞里,意犹未尽的抿了一下嘴唇,嘴角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