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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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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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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渐渐过去许久,不知那只黄莺是不是把自己遗忘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始终没有什么人找来,闲来无事,沈汐便催促着荀歧随便扯块布做个长幡,写上卜卦算命,留待明日随意寻个地处,开启卜卦大业,静待后续发展。

    荀歧迟疑着,手中握着长幡,翻来翻去,始终没有落笔,沈汐见状,不禁道:“你磨蹭什么呢?”

    荀歧扬扬手里的绢布,直言道:“这些怪,都死过一次了,还有心情问这些?未来?过去?”总觉得,这主意有些蹩脚,最好不要捅了篓子才好。

    沈汐见荀歧还在怀疑自己的点子,恼羞的一把抓过绢布,嘴中嘟囔道:“你不做怎么知道不行?算了,可怜我还是自己动手写吧,不过肯定是没有你这样的世家子弟写的好。”最后这一句倒是有些泄气,不论荀歧在荀家如何度过,但是至少她的所有言行举止学识教育都不曾漏下过,世人传颂的画本子里,那种失了忆,还能握笔如有神助的人,大都是骗人的,沈汐觉得自己提笔的那一刻,一点手感也没有。

    见沈汐这话里带着丝丝委屈,荀歧皱皱眉头,转过身将沈汐手里的绢布拿回,示意自己写。

    沈汐在一旁喜笑颜开,狗腿的将笔递向荀歧,道:“你写着啊,听我给你捋捋。”

    见荀歧果真开始下笔了,他顿了顿,继续在她耳边”吹枕边风“,道:“你想,人或妖的新魂对洲土有所留恋,加上我的言灵束缚,使得他们自身的念力加深于那些弃物之上,随之生还,这才会有人的魂体转为鬼怪,妖族为妖怪。”

    荀歧眼都未抬,手中挥挥洒洒个不停,道:“怪的来历,我知道。”

    沈汐一拍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兴致,略略激动道:“你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没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

    荀歧不发一言,仍旧专心写字,只听沈汐继续高亢道:“他们难道真的是我的言灵束缚吗?!不是的!他们是被自己内心所累,束缚在此,困在这世间,困在这东洲!有留恋所以不愿去轮回,有怨恨所以不甘去轮回!我无非就是以言灵之力加深了他们的执念与信仰,但真正的使得自己被困的,却是他们自己从内心深处坚定着的那些最初的信念!”

    “每个死去的新魂都会忘记过去,忘记死因,可是他们却始终记得死前震撼内心的事情,为什么?”他又顿了顿,指了指自己,道:“例如我,我记得自己被癸雉和朱华断了手的事儿,却不记得谁杀了我,只因为,或许对我而言,直接杀了我,都比美其名曰为了我好,一点点的践踏我临死前的自尊要好得多。”

    “对不起。”荀歧倏地冒出这么一句。

    沈汐怔愣住了,结巴道:“怎么,怎么,额了?”

    荀歧摇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沈汐见状,也有意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打着哈哈道:“哈哈,你看我就是特别理解他们心情吧我是不是很厉害所以啊他们心中是有郁结的,总是可以解决的”

    显然这番话,虽然中肯,有情有理,荀歧垂首写字的脸上却寒霜沉沉,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沈汐身死那时的事情,依旧难以释怀,所以

    沈汐余光瞥见她的脸色不好,她手握的笔尖上缓缓流动的一大摊墨汁刹那滴落,将刚写好的字糊成一团,他还没顾得上她心思转变的原因,心疼的连忙趴在绢布上,扼腕道:“啊!刚写好的字!啊啊啊啊啊!”

    卜算的卜字已被墨汁浸染,看不出原本的字形样式,此刻沈汐眼里心里想的都是这个字,好不容易写了却被墨汁滴染白费,荀歧也垂首凝视着抱着绢布的沈汐,目光里也浸沁着一片柔软。

    应该是不在意了,才能如此坦然的说这些吧。

    还来不及整理被墨毁的绢布,只听小院外有人朝着沈汐二人走来,沈汐二人抬头,望见刚刚驾车的女子跟在一名幼童身后径直而来,那女子在幼童身后,紧张万分,一路轻微的张手护着,这姿势像是万一幼童跌倒好来得及抱住?

    匪夷所思沈汐两人目光一触即离,让人没有察觉到两人目光瞬间的停留与回转,那幼童虽年幼,走路倒觉得甚是稳健,看着身量约莫三岁稚童一般,却有一双较之成人都有些目光深邃的眼睛,眼光犀利,不似凡人,那幼童明明知晓面前两人在观察自己,不仅大大方方的任由观察,还乐颠颠的加快了步伐向他二人走来,一路春风化雨,煞是可爱。

    小小孩童对着这二人正经的作揖一礼,俏皮道:“欢迎两位来东城做客。”

    “东,城?”沈汐疑惑。

    孩童腼腆一笑,道:“可不是么,这里如今就是东城。”话里有些斩钉截铁的意味,不容他人置喙。

    沈汐也微微笑着点点头,心道你说是就是呗,不过,这城里都是怪吗?他偷偷看了眼荀歧。

    荀歧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沈汐了然。

    只见,孩童目光灼灼,直问道:“听说,两位,看出东城的阵了?”

    沈汐手指了指荀歧,荀歧也上前一步,示意是自己看出的阵法,但只是往前一步,瞧她的模样,应当是不打算寒暄。

    一大一小对望数长时间,一时寂静无两。

    沈汐见状,心道若汲在荀家不会也如此吧?一个人,你若是泯然众人,你不理人,人家只会说你性格孤僻,偏偏你天赋绝高,你的不言不语,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傲慢无礼。

    她不会在荀家不被人喜,会有这样的原因吧?沈汐默默。

    他转脸看向幼童,问道:“是的,你想破阵?”

    谁知,那幼童不仅没有答话,还因为他的问话突然变得有些怯生生的模样,荀歧见状闲闲的伸出手将那幼童招至身边,那幼童屁颠屁颠立即跑了过去,又见她上下极其迅速的瞥了眼自己,那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得意,她不会在报复自己说她在荀家不被人喜吧?

    沈汐有些目瞪口呆。

    幼童萌萌的抬首睁大眼睛望着荀歧,问道:“你看出来了吗?”

    荀歧面色淡淡的听着幼童的问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沈汐有些奇怪,不过既然这里没有阵,她为何不说?

    却见幼童神色难掩激动,恳求道:“能否破阵,解救我东城众人?”伸手便是一礼,后面的黄莺虽然实在没有存在感,此刻倒也跟着一拜。

    荀歧缓缓开口道:“先回去吧,三日后再说。”

    那幼童脸色蓦地迅速变幻,身后黄莺欲说些什么,幼童手臂挥挥,示意黄莺退下,于是黄莺退至一侧让幼童先行,幼童离去之时又转身又一礼,道:“那今日两位先暂且休息,我先离开,三日后再谈。”一派乖巧知礼的模样,看的沈汐内心十分柔软。

    荀歧见沈汐一派柔和的望着那幼童,待那二人走远了,忽然道:“蛟龙每每月圆之夜会变成童身,吃幼童让自己快速恢复元气,所以他吃起幼童来,想必觉得幼童的肉质也十分柔软。”

    什,什,什么?吃,吃幼童?他看着这么可爱无害生性如此残忍?沈汐的心情难以平静。

    见沈汐惊慌失措的表情,荀歧扯扯嘴角,淡淡道:“第一句是真的。”

    “”

    遂即,荀歧单膝曲着腰将之前被墨汁染坏的字准备重新再写一遍,笔下如游龙走珠,待写完第一个字,见沈汐依旧还伫立在原地发呆,用眼神又示意了一番,沈汐才回过神来,道:“我在想,他们知不知道自己是怪?”

    “你知道自己是洲神后裔吗?”荀歧低头写着字。

    沈汐了然道:“原来他们都不知道。”

    半晌,字幅终于写完,荀歧移开眼,抬起头,好整以暇的凝视沈汐一番,道:“忘了你与常人不同。”说完,随手丢掉笔,走向院内的一处房屋,好整以暇的道:“天色不早了,睡吧。”

    嗯…?什么意思?那就是知道?

    见她率先进入院内的房屋,沈汐呆愣片刻便决定也去睡,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

    这黄莺领进的小院是个独门独户的地方,虽然破旧漏风,但好歹是个栖息之所。

    小院呈“冂”字型,看着虽小,房屋却不少,正对两个房间,左右还各有一个,荀歧进了正对左边的屋舍,沈汐想想,便走向正对右边,居然是个吃饭的厅房?他便直接退了出来,走向右边偏房,哦,是个摆放杂物之地?此刻他也没有多想,走向正对的那个偏房,唔,是个恭间退出。

    他默默的数了数院子里的房间,一,二,三,四。

    最后看向正对左边的房屋,他犹豫再三,轻手轻脚的走近门边,从门缝里偷窥荀歧是否入眠,若是睡着了

    “做什么?”荀歧尽量使得自己的声音低沉冷淡些,她已然知道沈汐的情况了。

    可这时她的声音对于沈汐来说,像是在夜空投了一把光亮,云雾里破开一阵大风。

    沈汐也尽量让自己显得比较正人君子,认真道:“嗯,我想跟你睡觉。”

    荀歧假寐的眼睛蓦然睁开,朦胧散去,眼神透着清明,像是没听清他的话,又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又问了一遍道:“什么?”

    沈汐也有些难为情,强自镇定,喃喃道:“我没地方睡。”

    啊,算了,她重伤才愈,要不我去马车上凑合吧,刚欲转身就听身后的荀歧淡淡道:“进来吧。”

    进,进,进去啊?沈汐四肢僵硬,挪着碎步往前踏去,同手同脚,刚一推门,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她好歹也是个女子脚尖才转,荀歧的声音在背后再度响起,她道:“东洲黄沙遍布,夜里更加寒凉,你身子孱弱,马车受不住。”

    待沈汐转身,荀歧早已衣物齐整,她坐在床沿,等待着沈汐的到来,道:

    “我去睡吧。”

    沈汐见状只得立刻奔出门外,拦住门,口中连连道:“怎能叫你吃苦。你睡吧。”转身立即跑去马车上。

    荀歧在屋内忽然熄了言语,眼睛望着屋顶,脑海中百转千回,夜不能寐。

    渐渐的,沈汐在车上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下意识抱紧双臂,直接倒头躺下,盖了曾薄毯,有些嘟嘟囔囔的道:“还真是越来越冷了。”

    待沈汐周身觉得温暖的有些不对劲的时候,他恍然睁开眼睛,眼前有一顶房梁悬于头顶,房梁??

    看样子,自己是在屋内了?屋,屋内!怎么会是屋内!?沈汐转过头惊讶的盯着身旁轻阖着双目的荀歧,无声的质问自己,不会吧,我自己爬上来的?随即难以置信的迅速用被子蒙上了头,羞愤不已。

    窗外月光淡淡,正挂树梢,荀歧倏地将双眼睁开,借着月光看着锦被这头鼓起了一个包,那双修长的骨节正拉扯着被角,四下月色朦胧,正是冷的时候,怕他这样容易着凉,无意将被子提了一下,只见旁边的手立即将被角放开,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两人皆不敢有所动静。荀歧渐渐适应了朦胧的月色与黑暗,沈汐的被角渐渐松开散,侧脸微微露了出来,见他终于又再度睡去,她用目光一寸一寸的刻画着他的侧颜,一点一点,心中恍如隔世般的感慨,万幸,这个人此刻鲜活的在自己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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