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蒙蒙亮,新日刚起,沈汐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睡到了床的中间位置,下意识的伸出右手摸向被褥里,余温绕手,荀歧应该是才走不久吧,他又侧身翻转了一下,浅淡的清冷草香味从被褥中隐隐约约飘出,像是昭示着他一夜好眠的原因。
他内心欢喜,复又拉了拉被角,让自己整个人缩回被褥中,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贪恋着这清草香味,如菊清雅,悠远绵长,一如她的人此刻在怀里一样沈汐在被窝里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蹭到里面还留有余温的地方,梗着脖子,轻轻的将脸贴在那片余温之上,又蹭了蹭,拱了拱,还有些意犹未尽,有些贪心有些鬼使神差般的张开嘴,准备在被褥上留下两排牙印
“你做什么?饿了?”
沈汐“唰”地抬头望见荀歧此刻站在破破烂烂的窗外,窗户淋漓的漏缝像是个嘲讽的笑脸在取笑自己,这漏缝恰好足够看清屋内发生的事情!沈汐瞬间脸热,脸颊烫的像炸了一般,立即掀起被子将自己捂住,我的天啊,丢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想起来。
最终,沈汐还是挪着碎步下了床,一点点的蹭出房门,荀歧只斜斜瞥了他一眼,见他始终磨磨蹭蹭十分不自在的模样,有些无奈,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沉默半晌,沈汐也不知道荀歧有没有多想,但是他是不敢多想一点的,他假意垂首整理了一番衣服,之后扬手阔步,抬起下巴,用鼻孔怼着荀歧,兀自骄傲地道:“把幡拿着,摆摊去。”说罢,自己先提脚溜向小院外,深觉自己一派潇洒风流。
沈汐大步前行了几步又偷偷俯身折回躲在墙角,眼瞅着荀歧留在原地一脸茫然了好一会,似乎转身拿起了幡就要向院外走来,他一拍脑门,啊呀,呸呸呸,忘记她是女子了嘛!怎么能叫她去拿东西!正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将那幡拿过来,抬眼,荀歧已经在自己面前站定。
沈汐暗自羞怒,将她手里的幡一把夺过,夹在怀下,恶狠狠地瞪着她,憋出一句,道:“往哪儿走!”
荀歧随意抬了抬手,指指右边,沈汐便头也不回,昂首大步的向右走去,她嘴角微扯,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这副模样,竟然有几分,可爱?
东洲境内总是刮着很大的风沙,可能是这里早就被遗弃有很大的原因,没有什么遮挡物,一路走来,原本的中心城好歹还伫立着不高不矮的破烂城墙,勉强可以将风沙稍稍以作遮挡,沈汐想,昨日见的那些面纱恐怕就是为了遮挡风沙的吧
今日在城中一路前行,有些平静,不似昨日繁华,城里居然还有勉强种植的几棵绿植,十分纤细羸弱,也看不出来它们本来的颜色,都有些灰漆漆的,落满了黄沙灰尘,偶有几棵看着很是有些年头的大树,树干上也都是一样的晦暗无色,看不出一点光泽和颜色,毫无生气。
这东洲整个入眼就是毫无生气。
沈汐走近一棵稍稍茂密的大树,在树干上抹了一把,手心一把厚厚的积灰,用嘴吹吹,还有沉淀的积灰,这灰简单的风吹都带不走的重量啊,看来,必须得要用点劲才能擦干净。
“风来。”沈汐默念。
瞬间一阵大风指对着这大树使劲的刮着,树干像是被人往一边推着,差一点就要翻过去,这树上的树叶依旧繁华,偶有几片树叶被大风挽留了下来,随着风吹向了远方。
荀歧一旁冷眼旁观着,这树,有些奇怪,居然没有落几把叶子,如此荒凉之处,这样大的风,应当能将它连根吹走才是。
“暴雨,落。”
肉眼可见的倾盆大雨直立悬于树顶开始不停的冲刷,原本灰扑扑的大树渐渐变成了深墨色,再渐渐的竟是出了墨绿色,紧接着已经不能用冲刷来形容,应当说是洗涤,洗出了枝桠的黑褐色,树叶的墨绿,翠绿,慢慢呈现绿树的树叶颜色层次。
这树竟是如此的翠色!
沈汐拍拍满身新鲜雨水的大树,不管地上的泥泞,踩在泥泞上靠近树干,手触之下,喃喃自语道:“什么树可以在黄沙地里生存呢?”
荀歧怔愣道:“你说什么?”
沈汐摇摇头,心中一阵感慨,道:“突然觉得,无论什么样的生命总是能够找到出路,一切的蓬勃生机都是对未来的渴望”
荀歧扯扯沈汐的衣角,示意沈汐望着这树,道:“你瞧,这树有古怪。”
周围人群中,也早有围观的人,刚开始不知沈汐要做什么,只见他似乎能够不使用灵力催动,口中念着什么竟是能够呼风唤雨,随后发现这男子呼风唤雨只是为了给树洗澡,还对着树喃喃自语,都窃窃私语着这男子虽是厉害,却有些疯傻,十分惋惜众人连连讨论之时,发现眼前这树明明已经没有在下雨冲刷了,树干上却奇异的开始流下清水,一滴一滴,接连成线,滴落在地。
沈汐轻轻抚摸着这树,依旧口中喃喃道:“是眼泪吗?是因为我认可你吗?”
众人纷纷摇头感慨:这人果真疯魔了
大树显然是不会有回应的,这树并没有妖的气息,想必还没有修成妖灵,何况东洲的灵气并不足以使一棵树从平凡到启灵。
“哎,你来这里就为了洗树?”
“你们看,他们好像是生面孔啊”
人群中终于有人第一个开口询问,就立即有人跟着后面应和着:“是呀,你没事来东城洗树?你知不知道东城可进不可出的?你是不是傻?”
“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
“有这么好笑吗?大家都出不去,笑屁啊?!想想就郁闷!”
“不是,就你郁闷?大家都郁闷啊!城主不是在想办法吗?!”
“是呀,城主为破阵想了很多办法了!城主真是设身处地的为我们着想呀!”
“是呀,这年头,谁还能如他一般,真正为城中百姓考虑呀,真的是难啊!”
“哎,你们听说了吗?昨天城主请回来一位阵法师呀!”
“真的吗?这次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我觉得有些难,你想呀,这都困进来多少阵法师了,据说还有的是什么中州的阵法大家呢!”
“是呀,是呀,你看他们一个个都无脸见人,整天蒙着脸,唉,要我说,他越是这样,咱们越是知道他就是那些无能的阵法师。”
讨论许久后,似乎终于有人记起眼前的沈汐两人,纷纷转移话题:
“所以说,这两人究竟是做什么的?该不会也是个倒霉的阵法师吧?”
“要是个阵法师就散了吧,这些阵法师就跟变戏法的一样,变的再好都是假的”
“看!居然是卜卦的!”不知谁尖叫了一声,众人默然看着已被挂在树梢的长幡,“卜卦算命”四个字龙飞凤舞,下笔流畅有力。
“好字!”
“神经病吧”
任由长幡滚动摇摆,任由四下里的人嘀嘀咕咕,谁也不敢先来试试这卦
沈汐却在这些闲聊中获取了部分信息,以这些人谈论之意来看,昨日城门口的守卫之所以那样的脸色,怕也是知道许进不许出这个说法的,而东城里蒙脸的,也不是因为黄沙之故,而大多是阵法师,是人或妖,而剩下这里剩下的大部分,应当是——怪,也并非所有怪,或人,或妖都甘心待在此处的。
而此刻,面前的这些人对于卜卦都有些嗤之以鼻,毕竟,自己已经不能算个人也不是魂体,未来也不过苟延残喘于世间,过去?过去即便重要,被困于东城内,不得解救,又有何用处。
知道过去未来也不过是苦中作乐,毫无价值可言。
荀歧一身白衣珏珏,面无表情且淡定自若,但内心也有些忐忑,虽是相信沈汐的主意,久久没有“人”愿意踏出第一步,让她觉得是不是应该规划一番再来比较好,沈汐则在一旁老神在在的哗哗摇动签筒,显得十分尽职尽责。
看热闹的怪们也没有离去的,似乎在等,看有没有愿意第一个打头阵的。
“哎,你这卦用什么做卦金呀?”原来是刚刚那个夸了字好的人出声询问。
沈汐见他开口询问,内心欣喜,有戏。
荀歧淡定回应:“用你的执念。”
那人又问道:“你这卦卜什么?”
荀歧道:“什么都能卜。”
“若我要卜的就是何时离开东城,而执念也是离开东城呢?”有人状似抬杠一般开口逗趣道。
许是荀歧一直便是冷脸,她的冷脸相较于沈汐的骤然变脸没什么震慑作用,只见沈汐微抬下颚,冷笑两声,斜着眼不可一世的道:“若信,便可一试,若不信,就莫要扰我清净,这摊,我只有三日,每日十卦,多一卦也不会瞧一眼。”
众人听此话一阵怔愣无言,又开始四下里嘀嘀咕咕,纷纷然议论着,这人说离开东城都行啊?
荀歧眼角微觑着沈汐,这人,信口胡诌,我明明说的是将这里的鬼怪妖怪都送走,也不知他心里琢磨什么呢?
“就冲这字,我来听先生一卦。”还是那人一马当先,随手一翻,找了个树墩坐了下来。
荀歧也不说话,用眼神示意沈汐,沈汐将手里一直倒腾的签筒递给那人,那人接过签筒,也跟着随手一摇,“哐当”,一根竹签掉落在地,还未将竹签捡起,就听荀歧道:“别捡了。你的过去未来都不必算,你走吧。”别捡了,自然是对沈汐说的,后一句
沈汐一听这话,僵立在原地,啊?什么?你上来就叫人走,这不是坏招牌吗?可眼下这会这么多人都看着,只得先统一口径,他偷偷恶狠狠的瞪了荀歧毫无波澜的冰霜面瘫脸一眼,转而对那人坚定的道:
“请回。”
人群一阵嘘声,纷纷起哄道:“嚯,不会算就这么打发呀?”
“是不是不会算啊?”
“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吧?好歹人家给你开张了呢。”
“”
被荀歧拒算的那人涵养还算不错,并没有跟着起哄嗤笑,只有礼的询问道:“既是坐下,便算是客,既是不必算,想必先生是观颜后,心中也有了成算,还请先生直言。”其实这人也算好心,大抵真的是喜爱荀歧的字,又或者觉得荀歧应当瞧不出什么,这番话也算解围,大意就是告知群众,这先生说不必算也是算了,一眼就看出问题了,但是为了我的一些隐晦之事,似乎并不打算说,但是我觉得没事,先生你随意说吧。
荀歧眼都不抬,道:“长恨骨,眉逆印窄,颧高耳小,”更是吐出犀利薄情的四个字,道:“早亡之相。”
不过,沈汐听的云里雾里也不甚明白,只是不明白也不是很要紧,就是——
前面说说就罢了,这四个字,照你这么说,这东城内谁不是早亡之相啊?我的心啊,扑嗵嗵跳个不停,好怕这些人群起而攻之。
那人依旧很有风度,脸色偏白,瞧着像强行止住身上的颤抖,屏息一刻后,颇为冷静的说道:“谢先生解惑。”
沈汐注意到荀歧的手指轻轻捻了几下,冷然道:“你如今的选择是对的,还望珍重。”
那人看了一眼荀歧,步履变得十分沉重,缓缓离开人群,留下一堆面面相觑的人,趁着这些人还未回神,沈汐继续吆喝道:“签文不必看就已经知道前因后果,还有谁想一试?”
说话间,沈汐瞥了眼握在手里的签文:“抱薪求火大皆燃,烧遍三千亦复燃,若问荣华并出入,不如收拾枉劳心。”
下签。
但不是无解。
为何?
荀歧只眈了沈汐一眼,不作声。
这时,一位女子不知何时已然坐下,冷傲却有礼地道:“请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