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下查看,并没有什么人出现。
此时月光下的斑驳光影深深浅浅,树影婆娑,偶有微风徐徐,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种黯淡的黑色。
沈汐扯着荀歧的袖口,荀歧却依旧护卫的姿态,他刚想说是不是白日里太累了,她出现幻觉,却顺着她呵斥的方向望去,一道黑影在地上拉的长长的,像是有人站在那里的身影被月光拉长,荀歧缓缓向前,质问道:“谁?“
哪知,荀歧刚立定那一步,一阵大风竟是平地而起,迎向两人面门,使两人眼前一阵模糊,下意识将眼睛闭上,当风呼啸而过时,沈汐觉得自己像是跌进了谁的拥抱中,耳边飘过轻柔声响:
“暮清哥哥,许久不见多谢你。”
若是竹七在这,这样的乍然一声,定会被吓得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当骤然风停的时候,沈汐愕然问道:“若汲,你听到了吗?”
荀歧原本就被沈汐扯着袖子,听到这话,立即反手将沈汐护在怀中,警惕道:“你听到什么了?”
沈汐脸有点红,幸好昏暗无光不易看清他的脸色,他摇摇头,道:“也没什么”甘遂,是你吗?他却忽然发觉脸上有些凉意,反手擦拭而过,脸颊竟是有水珠滴落。
他立即推开荀歧的手,向方才人影的地方跑去,荀歧被他这莫名的举动吓了一跳,刚要跟上。
沈汐喝止道:“你别过来!”
荀歧见他厉声喝止,犹疑的脚步迈了迈又收了回去,站在原地见沈汐在黑暗处来回翻找着什么,她沉吟片刻,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清清嗓音,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好像听到有人对我说许久不见,可你好像没听见”沈汐失落道。
这会周遭彻底无风,朦胧的晦暗也有些散去,露出浅浅月色,沈汐小心翼翼的挪挪步子,仔细找过之后,确信原本那条长长的黑影彻底消失不见了,他方才道:“走,走吧。”
荀歧显然也发现了那黑影消失了,点点头,依旧下意识的走在沈汐身后,以防有变,她想想,便轻轻将沈汐的手握在手里,方才那样的喝止忽然让她很担心。
沈汐有些紧绷焦虑的情绪慢慢被荀歧手心的温度抚平,察觉方才自己有些失态,他道:“对不住”
荀歧摇摇头,道:“无碍。”
重新露出的皎洁月色在两人肩上洒落,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柔和美,最终两人站定在屋外,沈汐看着这门板有些惴惴不安,道:“你先进去睡?我,我睡马车上就好。”
荀歧拉着沈汐的手并没有松开,想想便推开门,道:“不必如此,一起和衣睡便是。”
沈汐莫名的红了脸,道:“可以吗?”
荀歧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见沈汐绝口不提方才听到的是谁的声音,遂一直牵着他的手,心中隐隐也不想放开。
沈汐和衣与荀歧睡在一个被窝里,躺下之后便开始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慢慢的他觉得被窝里的温度不断升高,自己像是一锅热水上的青蛙,都快要熟了,脸颊愈发烫,原本在被下的两只手悄悄索索的放到了被面上来,手指间刚一接触到空气,一股子凉意让他觉得稍稍减轻了一些闷热。
荀歧清清冷冷的声音在沈汐耳边响起:“夜间寒凉,放进去比较好。”
沈汐依言将手又老老实实重新放进被窝,想想,侧身偷偷的观察着荀歧,她的侧颜肌肤在月光下看更是晶莹如玉,人平躺在床榻上,脖颈处光滑雪白自然弧度,她睡觉时也十分赏心悦目。
“怎么了?”荀歧虽然闭目却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出声。
沈汐僵了几秒,默默转回头,不知作何感想,片刻,又转过头凝视着荀歧,道:“我方才,听到甘遂的声音了。”
荀歧身子一僵,微微偏了偏脸颊,依旧没有睁眼,淡淡道:“嗯。”又道,“你怎知是她?”
沈汐苦恼,道:“她还像以前一般唤我,而且她的声音,我忘不掉。”
忘不掉啊荀歧侧过脸去,那月光挥洒脸上,竟是有种奇异的光泽,她缓缓睁开眼,目光似乎凝滞在某一个点,喉间微涩,口中仍旧淡声道:“忘不掉,就,不忘吧。”
许是月色较为安静,沈汐也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丝毫没有察觉荀歧的异常,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稍作犹豫,道:“我怎么能忘?我时常想,我的梦境是不是与现实有什么因果关系,如果当时她没有跳进阵心,那前世的我总之,是不是她就不会疯魔对了,东洲的阵心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原来,是自责。
虽然只有浅薄的月光,沈汐问这问题时侧脸望着荀歧,他发现她也在望着自己,她看向自己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自己看不懂的情绪和亮光,又在一瞬间熄灭,接着就像是所有的语言都化作嘴边的叹息,她轻声道:“启南冥洲的阵。”
沈汐不解道:“什么阵需要以生魂启阵?”
“轮回阵。”
沈汐“噌”地一下坐了起来,道:“轮回?谁要轮回?”
荀歧淡淡道:“当时不知,现下想想,应当是那轮回蛊古女吧。”
若是想跟随生魂伺机进入轮回,结束这样的日子,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沈汐迟疑道:“阵启了?”
荀歧不自在的道:“那阵、被我绞杀了。”
哦,对,今生我是引魂,前世她是绞杀的,沈汐没吭声,只静静的望着荀歧的侧颜。
荀歧见状,自知心虚,但还是决意现下手为强,故意幽幽道:“若你不安心睡觉,就去车里吧。”
沈汐连忙将头转回,双手放于身侧,四方端正的躺好。
荀歧微扯嘴角,还不待她真的入眠,忽然又听到沈汐的声音,他奇道:“白天那男子是什么人?”
荀歧蹙眉,道:“向阴气借命之人罢了。”
沈汐转头,道:“我想知道。”
忽然身旁的荀歧呼吸均匀,装作浅眠的样子。
沈汐想,一般这副态度,想必是与我有关了,莫非是仇家?不像啊?情敌?也不是,我没什么花边新闻啊。
荀歧的眼睑轻微颤动了几下。
一道长长的黑影,贴着窗户缝隙一点一点透析到屋内,像是有人将一张长长的黑色纸片沿着窗户缝里塞了进来,屋内毫无声响,只能在地面看到一条拉长的黑影,那身影渐渐靠近沈汐,道:
“暮清哥哥,是不是将你吓到了?嘻嘻。”一道温柔的声音乍然响起,萦绕在沈汐的耳边。
甘遂?沈汐着实被吓了一跳,立即起身,却看不见任何身影,下意识的握紧了褥子。
荀歧察觉沈汐身体的紧绷,不动声色,在被窝里牵住了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沈汐也反手握住了荀歧的手,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那声音柔和又带着怀念,道:“那时一别,已许久不见。不过托你之福啦,暮清哥哥,我很快就可以醒了。”
“啪嗒,”沈汐的脸上感受到了类似水滴的滴落,道:“你哭了?”
荀歧一惊,知晓他恐怕是在与甘遂说话,又怕这姑娘不喜自己,只得继续闭目装睡。
甘遂开心地道:“说起来,如果暮清哥哥没有将我留在言灵树下的那一魂一魄带在身边,又被吸引进阵心扣在东洲,我恐怕得一直失智啦”
“可是,当初我若是不带你去东洲,你也不会跳进阵心”沈汐还来不及说剩下的话,那黑影立即打断他的话,道:
“并不是哦,我原本就没有形态,灵力尚可时,你见我是何形态我就是什么形态罢了。不过,你给了我姓名,让我真正成为时间的存在,使我从未知到有知,不然我只是客观存在。”
“我给与的?”沈汐道出了自己的困惑,不解道:“世间万物皆有形,为何你没有形态?”
甘遂轻笑,沈汐觉得看到了甘遂翘着脚,笑嘻嘻的模样,她道:“暮清哥哥,你没有发现吗?言灵都是借助万物去发挥灵力的,例如你说,风来,借助的是风神的力量,雨落,则是雨神的力量,言灵存在世间,却没有具体的神象,也没有固定的神体,树形只是他觉得方便的一个形态,说存在,也不存在,所以,我也是,”她渐渐落寞的语气使得沈汐内心有如蚂蚁噬咬难安:“不过,你懂得言灵的力量,也给予了我信仰之力,嘻嘻,多好。”
多好?沈汐不明白她觉得哪里好,他想想,不解道:“风雨也有神灵吗?”
甘遂道:“有的,不过都与言灵一样,风神化为万物之间,雨神静躺湖泊之中,言灵则附身于言语文字之中,世间有灵之物甚多,不仅仅只有你们几位洲神的。”
沈汐点点头,道:“我懂了。”
甘遂的黑影渐渐模糊散去,她道:“暮清哥哥,我回去了,你也快点回来吧。”
沈汐道:“好,我一定早些回去。”
直到那团黑影彻底不见。
因为洲陆子民对万物不曾有信仰,对神灵无所敬畏,所以许多天地之间的自然灵气幻化而成的神灵还静静栖息在某一处,等待着被唤醒。
沈汐不语,片刻后坚定道:“我一定,会让这世间的人,看到世间的美好,感受万物的生命,明白什么是善言,什么是恶言,这五洲终归会如我的西洲一般,对神主开始信任,对神灵敬畏,热爱信奉自己的生活。”
可转眼,沈汐却失落,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甘遂的泪像是滴落在了他的心间,沉重而难过,霎时间回过神,却发现,荀歧的脸悬在自己的眼前,只差毫厘,他失声大叫道:“啊啊啊啊啊!”
荀歧这才退后直立坐起,抱手淡声道:“醒了?”被褥半搭在她身上,看样子已经保持那个姿势很久了。
沈汐倒抽一口气,问道:“我怎么了?”
荀歧上下打量他一眼,口气淡淡道:“似乎是梦魇了。”
沈汐又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道:“我刚刚没有睡觉呀!?”他有些震惊的抓住荀歧的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摸着,摊开荀歧的手心,给她看,道:“你看,你看,看到没,这滴水,还是泪,就这样滴落在我脸上我,我在和甘遂说话哦,对了,你,之前还握住了我的手,是不是?”
见沈汐颠三倒四说话不清,荀歧懒懒道:“是泪。”
沈汐点头,猛地道:“对,是泪,哦,不,”他猛然惊悟,扭头看向荀歧,惊道:“你怎么知道是泪?”
月光下,荀歧神色依旧淡淡道:“你自己流的,”又轻声道,“我确实握住你的手了,是你哭的太厉害了。”
沈汐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
“你不信摸摸另一边脸颊?”
他一把摸向另一边,脸上果然都是水渍,还是难以置信,结巴道:“都是,我的?我哭的?”
“是你。”
沈汐见荀歧说的笃定,心里一阵疑惑,月光透过窗户缝隙洒下一道淡白色的光,缝隙外似乎还有一团黑影模糊不清,他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一时惊厥竟昏了过去。
荀歧:“”吓晕了?她一边想着,一边眼角也瞥向那道缝隙,方才明明觉得好像有灵力波动,却又似乎没有。
“你太坏了!将暮清哥哥吓晕了!”那团黑影跳了出来。
荀歧闭上眼睛,直接躺下,半晌道:“彼此彼此,你若不想吓他,方才就该自己站出来。”
黑影模模糊糊地晃着,她道:“我给你道歉,当时是我不好,说出你女儿家的身份。”
荀歧冷冷地道:“无事。”她望了望身边的人,别人说破,也好过我自己跑去对他说我是女儿身。
“那你的绢布可以离开东城吗?我想附身在这上面离开,我要回去。”
荀歧缓缓点头,道:“我立刻传,你走吧。”语气里迫不及待。
切,甘遂对着荀歧做了个鬼脸,缓缓消散离开。
院外,皎洁月光照耀着风沙弥漫的东城,时间静静的流淌,一切在月光下静谧而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