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汐还待再问,荀歧却主动去一旁将长幡拿起,转身准备回小院,哪知还未走几步,她渐渐放慢了脚步,频频侧头,沈汐顾不得问问题,眼下只注意到她的异常,而荀歧因着她每每回头,身后却始终无人,倍感奇特,尽管一如所获,她的步子相较之前,却还是越走越慢。
“你怎么了?”沈汐有些奇怪。
荀歧小心翼翼,轻声道:“有人。”
沈汐“哦”了一声,接着道:“我知道。”
荀歧颔首,道:“你也感觉到了?”
沈汐又“嗯”了一声,道:“我看到了。”
荀歧十分疑惑,掌中绢布就要抽出,忙道:“你在哪儿看到了?”装神弄鬼。
沈汐连忙将荀歧的手拉住,指了指她的身后,她细细环视一圈,毫无异常,转身望着沈汐无声的摇摇头。
哪知,沈汐见状,竟然不走了,只抱臂立于一旁,又用手指了指荀歧身后,复道:“你往低了看。”
荀歧望向自己身后,一个约莫半尺左右稚童,紧紧跟在自己身后,贴的极近,荀歧本身并没有多高,只是防备心较重,听到些许声响,下意识的就往远处隐秘之处看,再加上,这虽说一副稚童模样,却走路稳当不说,魂灵力丝毫没有外泄,步履也极轻,轻到若不是荀歧灵力极高,耳力极佳,恐怕是难以轻易发现这稚童。
沈汐望着这稚童,蹲下来,故意逗弄道:“你有三岁了吗?”
“”荀歧望着沈汐眼前的稚童,半晌后道:“你不是怪,你是鬼族之人。”
?嗯?沈汐有些惊愕,后退一步,道:“你不是怪!?”
那稚童神情十分不解,语气傲慢地道:“我何时说过我是怪。”
沈汐更加惊讶,道:“你不是怪,你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
那稚童的眼神仿佛打量一般,从沈汐身上转向荀歧,随手指了指,道:“我跟的他。”
沈汐:“”
待这一大一小说完了之后,荀歧这才说话,淡声道:“你既早已发现,为何不告诉我他在身后,何况你我刚刚讨论之事怎能被他听见?!”
沈汐辩解道:“我以为他是要找你化解执念”
那稚童打断沈汐,对着荀歧解释道:“言灵并不是谁都可以学会的,所以我知道并无大碍,而且我鬼族之人对那什么破什子言灵,并没有什么兴趣。”
沈汐笑了笑,道:“哟,那你说说看,你们鬼族都对什么感兴趣呀。”
那稚童见沈汐直望着自己,他犹疑着看看荀歧,伸手直指荀歧,道:“——她。”
“——?”沈汐扶了扶自己惊掉的下巴,他张了张嘴,试图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道:“她?是在你感兴趣,还是你们鬼族都感兴趣?”记得上次去南冥洲,那鬼君的态度确实有些莫测。
哪知,荀歧在身侧听闻此话,脸色微变,目露寒光。
那稚童却不答,反倒翻了一眼沈汐,眼神并不如孩童一般天真,而是浓浓的鄙视,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沈汐仍旧在于这稚童一来一往的打着机锋,他弯腰偷偷对那稚童道:“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此话一出,那稚童却更加鄙视的,更加肆无忌惮的打量沈汐,道:“据说你是她的未婚夫,但我觉得,你配不上她,你们解除婚约吧。”
明明是个小孩模样,说话却老气横秋,这甚至听着有点像是命令式的语气,沈汐一时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断断续续道:“不是哈哈哈你懂什么叫婚约吗?笑死我了,谁家的小毛孩丢了呀”
那幼童竟是毫无羞恼怒意,只静静直视沈汐,忽然手成爪状,脚下一蹬,飞跃腾起,扑向沈汐面门,他躲避不及,眼见幼童指尖将将划及沈汐的颈脖,荀歧一把抓住那幼童的后领用力一扯,幼童在空中一个滚翻——被绢布瞬间缠身,荀歧伸手提着那孩子的脚踝往下一拽,“啪”地一巴掌上去,稚童脸颊立刻红肿了一片,嘴角也出了血迹,之后被荀歧像拎个小鸡似的拎在手里,因着绢布缠绕的是着孩子的全身,那孩子折腾半天无法,只能半吊着。
沈汐见状,求情道:“是不是下手太狠了这还是个孩子”
荀歧道:“忍他许久了。”
“啊?哈哈哈嘶”沈汐用手摸了摸颈脖处,摊开一望,手心点点血迹,荀歧定睛望去,他的脖颈处竟是划开一道血痕!
见荀歧手中绢布已然成刀状,沈汐立马将她的手按下,这还是个孩子,算了算了。
“不过你小小年纪够狠的啊!”沈汐摸着脖颈,感慨道,“你刚刚不会是想弄死我吧?”
因着被荀歧倒提着,不知是觉着羞愤,还是血气逆流,那孩子满脸通红,倒也十分识时务,并不奋力挣扎也不求就,但这小嘴还是不饶人,尖酸道:“你就是个废物,在女子的保护下”
沈汐不与他计较,但这时也听出味儿来,道:“你们鬼族知道她是女子之身?”
这次不用孩童说话,荀歧便出声为他解惑道:“男子阳气,女子属阴,鬼族之人凭气便可知我性别。”
沈汐点点头,遂即立马觉得自己猜到了重点,道:“这小鬼说鬼族对你都感兴趣,莫非,你的阴气有什么不同,他们在琢磨什么?”
“”荀歧已经习惯沈汐这样没头没尾的天马行空般的乱扯,但是显然身边有个孩子不是这么想,骂道:
“你胡说八道!败坏我鬼族名声,我一会下来要你好看!”
沈汐耸了耸肩,两手一摊,他实在不知道这孩子对自己的敌意是哪儿来的,接着表示自己对这孩子无能为力了,他接过荀歧手里的长幡走在一侧,打量她拎着的孩子,琢磨着现在的画面,不禁好笑。
荀歧回神,问道:“怎么了?”
沈汐摆摆手,道:“没什么,”他停顿半晌,道:“只不过,这孩子怎么来的?”
荀歧道:“鬼径大开的时候跑过来的。”
那条小路?沈汐“咦”了一声,道:“可那条路通往奈何桥,不是只可进,不可出吗?”
荀歧摇摇头,指出道:“不是那条,那条小路都是鬼使用自己的灵力搭建的,若有其他人走他的路,一定会被他知晓的。”
“那叫灵桥,呵,能搭起灵桥的人在鬼族最差也是要那鬼使的魂灵力。”那小孩语气虽然冷淡,言语间还是很自豪的,接着道:“魂灵力越纯净,搭的桥就越稳定,否则还不等承载的魂体到达奈何桥,就会跟着灵桥一起消散。”
沈汐注意到这小孩的用词,语气里对鬼使并不算尊敬,灵光一闪,故意恭维道:“那想必你这魂灵力比这鬼使高不少啊。”
那小孩冷笑两声,不屑道:“你真当我三岁?套我话?激将法?呵。”
沈汐用一种“难道你不是三岁吗”的眼神来回的打量这小孩,见他一遍无动于衷就多看了几遍,也不说话,只用眼神扫来扫去,要是这孩子身上有积年厚灰,想必此刻已经被沈汐的眼神扫的干干净净了。
那孩子气极,闭眼假装养神,却不妨碍他闭眼仍旧能感受到沈汐肆无忌惮的打量,瞬间奋力将眼睛瞪向沈汐准备反击,却发现,沈汐的嘴唇上下翻动着,自己却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这是隔音阵?
沈汐在阵里说话并没有那么挑衅,而是恢复往日的温和语气,正经的与荀歧商量道:“他对鬼使并无尊重,而鬼使之上,除了鬼君再无他人,他这般年纪,怎么也不可能是鬼君。”
荀歧微微颔首,确实,这般年纪这般修为,鬼族的大氏族百年一遇,就算可以培养,没有鬼君的通行印章在身上,魂灵力再高,也无法将灵桥搭建到自己要去的地方,只能是漫无目的的随意落地,而刚刚这孩子的话,似乎就是来找自己的?
“他应当有鬼君的通行印章。”
沈汐自然是知道什么是通行印章的,他想想道:“你觉不觉得,这孩子的脾气和鬼族的那位西殿下有些像?”
荀歧点点头,评价道:“如出一辙,一点就炸,且十分傲慢。”
沈汐亦颔首,八卦道:“会不会是他的私生子?来找你算账的?”
荀歧道:“不会,歧楼并未传来消息说他有私生子,何况我与他无冤无仇。”
沈汐哼道:“既无冤仇,为何上次他的态度如此之差?”
荀歧眉间轻皱,沉声道:“不必理会。”望向那稚童的眼神忽明忽暗。
随后她解开隔音阵后,将这孩子提起,奋力的甩了甩手里的孩子,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那小孩被这突然的甩动吓了一跳,因幅度过大而涨的满脸酱紫,却还是一声不吭地扭着脖子望着荀歧,?一头雾水。
沈汐也一头雾水,不明白荀歧忽然甩这孩子做什么,荀歧淡淡道:“不懂我高兴。”
沈汐:“”好吧,您高兴,随意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达小院,此时天色已晚,又突然骤寒了起来,见荀歧似乎有意将那孩子扔进马车里,他指指那小孩,又指指天,有些不忍地道:“扔进马车?会不会太冷了?”
荀歧不说话,犹豫片刻后,转身将小孩丢在屋内的角落后,又回到床边,道:“睡吧。”
沈汐坐在床沿将鞋脱掉,还不待上床,一旁阴森森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你们,居然,同床共寝了。”
沈汐看看那孩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颇为好笑,耐心解释道:“不过就睡在一张床上而已。”
那声音又阴恻恻传来,坚持自己的观点道:“还,不,是,同,一,个,被,寝。”
沈汐叹口气,换了个姿势,坐在床边,随意盘着膝,指指那孩子,对荀歧道:“要不还是扔在车上吧?不然夜里要是醒来,发现他眼珠子掉了,我害怕。”
那孩童依旧阴气十足的嘲讽着:“居然还直言自己害怕,男子汉大丈夫,,,”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沈汐怒骂道:“你,你,你才会把眼珠子瞪掉!你胡说八道!!”
沈汐下床,随意踩着鞋跟,踢踏着鞋子蹲在那孩子面前,伸出自己的双手,两掌对立,在那孩子面前比划着,对他道:”首先啊,来,看着啊。“然后将他面前的两只手掌互相用力一拍,”啪“的一声,随之伴着的是孩子在那一瞬间吓得眨了眼,沈汐指指他,笑嘻嘻道:“你刚刚眨眼了,你知道吧?眨眼就是害怕,那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那孩子被沈汐的话涨的满脸青紫,怒目无言。
沈汐道:“啧,我跟你说啊,你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是看你话说得狠不狠,声音喊得高不高,而是看你的内心够不够强大,有一天你能承受别人承受不了的事儿,也能喜怒不形于色,你才是真的男子汉大丈夫,懂吗?“他看着小孩有些许迷茫的眼神,下意识的摸了摸孩子的头,语重心长的道:”你还小呢,害怕就是害怕,害怕也好,喜欢,厌恶,所有的情绪你都有资格宣泄,没必要以男子汉要求自己,让自己变得老气横秋,既然生存于世上,就要挑自己喜爱的方式活着,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不要委屈自己。“
”西洲少主说的很对。“一道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
沈汐回头,眼前出现一条灵桥,桥这端站着的居然是南冥洲的——郁东殿下?我还以为会是西殿,难不成,是他的私生子?
荀歧瞥了眼沈汐,虽面上不动声色,但眼神露出丝丝不善,道:”郁东殿下何事?“
郁东见着荀歧竟是从床边起身,而沈汐的衣摆恰好露出他没有穿好的鞋,只踩着鞋跟,他复又瞥了眼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一时怔愣,竟是忘记应答荀歧的话。
他们,竟是同床共寝了?
郁东一面打量着,一面暗自留意沈汐的神色,见他神色坦然,毫无扭捏,显然不是今日才睡在一起的了,心里暗暗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