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在流蔬阁的日子说繁重也自由,说轻松也忙碌。
倒是渐渐习惯了这胡诌的“江星晚”的身份。
这天一早她随手拿了抹布擦着流蔬阁的桌椅,却听刘子诺喊她。
“星晚啊,”刘子诺这些日子已然与她熟络,这时候一条胳膊挂在她肩上,“来我流蔬阁也有大半月了,作为一个新人倒是不容易。呐!今儿掌厨的给你放个假,出去走走,看看这第一仙门的风景。”
洛笙手上动作一顿,拿着抹布却没多问什么,只是抬头看他,眼里是有疑惑的。
刘子诺眼睛一转,确认了周围大伙儿都在忙碌,这才压低了声音:“门外有人找你呢——去吧。”
并未收到师兄回山的消息。
洛笙将信将疑,把抹布塞他怀里,解了围裙挂上墙上的铆钉。
流蔬阁的大门对着隐蔽的小巷。巷子墙底种了些竹子,这时候长得茂盛,已经高过了院墙。
乱羽背手站在竹影里,正仰着脸闭目养神。
斑驳的影子在他衣上画下图案,其间落下的阳光衬得岁月静好。
洛笙眨了眨眼,想起他们二人也有半月不曾见过了。
“少侠怎的来了?”她移步凑近了,距离把握得刚刚好。
“半月不见——姑娘似乎冷漠许多。”乱羽有些委屈似的,“早不是醉了酒会往人怀里扑的小馋猫了。”
洛笙哭笑不得:“哪里是整日都泡在酒里的。”
乱羽见她毫无反应,变本加厉道:“亏得我前些日子日日睡得不好,担心精神不佳不敢来见姑娘,原来姑娘一进流蔬阁却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简直要把“快问我为什么睡不好”写在脸上。
洛笙却并不按常理出牌:“我在流蔬阁整日忙碌着,倒是少侠悠闲得很?”
乱羽见她不买账也不再玩笑,抬手把一直藏在身后的东西举给她看。
洛笙只见他提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冒出些许香气来,却并不能猜到是什么:“这是何物?”
乱羽又把牛皮纸袋在她面前晃了晃,有些孩子一样地神气道:“馋了吗?”
洛笙仔细闻了闻,瞬间神色一变,眼里都亮了起来。
乱羽把那牛皮纸袋放下,另一只手来牵她:“走,带你找个地方吃去。”
这时候仙门弟子各有要事,也就九少相对自由。
叶少主不在山上,许少侠隐匿多年。
京都似乎有什么要紧事,张家的小将军和凌家的小世子仍在山下。
唐家的书生近几日开始在书语楼查阅古籍案卷。
第五的那位范家的少爷也忙着他们青竹门的事情。
宋庄的少爷管着新届弟子第二轮考核,小少年孙慕清也去凑了热闹。
齐少侠仗着四下无人,带着笙姑娘自长阶而下,这便来了半山腰的那处枫树下。
乱羽把牛皮纸袋放在石桌上,还不忘擦擦石凳上落的灰,请他的仙子坐下。
洛笙也没去解那袋子,仰脸看他:“少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时候暑气开始褪去,枫叶尚未红透。
洛笙一袭浅色小衫,比她白衣仙子更显灵动一些。
乱羽在她临近的位子坐下,去解袋子:“今日处暑,人间习俗吃鸭子,仙门下山城镇不多,这烤鸭——姑娘将就一下?”
话音刚落,他已经扯下来一只鸭腿递了过去。
洛笙意料之外,一时竟忘了去接。
乱羽又把鸭腿凑近了些催她:“我寻你之前净过手了。”
洛笙还是愣愣的只盯着他看。
乱羽又空出一只手来在怀里掏出来一块素净的手帕来:“等会儿去山间寻个溪水,再拿这个擦手。”
洛笙这下终于回神,接过那只鸭腿,却还是问他:“怎的……突然想到这个?”
乱羽随口便答:“仙子既然入了凡尘,总该有些人间烟火气吧?”
洛笙低声一笑,终于去咬一口鸭腿肉。
“怎样?他们家的烤鸭素来出名,我护着一路生怕它凉了,”乱羽两眼放光,邀功似的,就差一条小尾巴给他摇起来,“你觉得呢?好吃吗?”
洛笙闭口咀嚼,只轻轻点点头,好不容易咽下去一口,终于忍不住把另一只鸭腿塞给他:“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乱羽也没谦让,但却并不关心烤鸭的味道。
见这小馋猫的样子,该是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吧?
他和那位故人……在洛笙看来也该拉开距离了吧?
主要目的达成了,齐少侠啃完鸭腿也没忘了次要的来意:“前些日子寒兵洞取剑,后来去翻了些古籍,本想着有了消息再来告诉你,却不料一无所获……”
洛笙这时候刚在溪边洗了手,顺手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又还给他:“寒兵洞取剑?是柄什么样的剑?”
山间溪水并不隐秘,沿着青石板走上去便到了暑期刚开始时齐少侠于林间听学的竹室。
这时候竹室当是空的,乱羽便引着洛笙往那边走。
“一柄奇怪的剑。我寻了几日也不见相关的记载,不知来历也不知凶吉——”齐少侠话到此处却见笙姑娘一脸担忧,眉头意外地舒开了,“他们与我相识多年,都觉着怪事找上我来便不叫怪事的,怎的反倒是才认识几个月的你担心起来了?”
洛笙眉间微蹙:“那柄剑……可否予我看看?”
乱羽见她神色不像玩笑便也不再打趣,召了剑来递过去。
洛笙并未立刻接过,盯着长剑许久似乎在打量着,随后才缓缓伸了手。
齐少侠并没把这剑当做宝贝,见她拿去更是再看都不看一眼。
洛笙握住剑柄轻轻一抽,“斩浪”二字正刻于刃上。
乱羽却忽的愣住了。
那日唐星翼说要见一见斩浪,不巧的是认主,只有乱羽抽得出剑刃来。
书生告知他时他还不信,过后找了宋翎风和孙慕清,才认定了这剑有灵性。
他也以为这剑清高孤傲只认他的,没想到洛笙竟然也能抽出剑来!
只是千万别把他的仙子牵扯进什么危险就好。
齐少侠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没注意到笙姑娘见到“斩浪”二字时似乎松下一口气。
像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犹豫的事情盖了章。
洛笙把剑收好还给他,语气比方才轻快一些,尾音还有些上扬:“就这件事?”
“当然不是,”乱羽把斩浪收起,“暑期传闻六界结界不稳,我倒是觉着——千年前的旧事很快便不是秘密了。”
洛笙见他一脸神气不觉眸子一动。
她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
“是我忘了,你是你啊……”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无意间坏了乱羽是好心情。
他与洛笙相识不过三月有余,即便洛笙知晓他名声,此前也只是偶有耳闻,如何说得出这般了解他似的话来?
原来与那位故人的边界还是不能清晰。
齐少侠闷闷叹了口气。
要让这仙子眼里有他心里有他,怕是仍旧道阻且长。
两人一路静默着走到山间的竹室。
齐少侠忽的加快了脚步走到一张桌前,四下打量像是在寻找什么。
洛笙也扫了眼周围:“丢了何物?”
“不过一幅画了很久的画。我想着青竹长老眼下不在山上,这竹室也没人,本就打算今日过来,昨日画了几笔便拿镇纸压了没收走。”乱羽疑惑一阵便也没再找了,反而还开起玩笑,“许是哪个爱慕我许久的小姑娘私藏了?”
“大言不惭——怎么天底下人人都爱慕你?”洛笙白他一眼。
“姑娘可是冤枉我了!”乱羽面不改色地喊冤,“也不过玩笑一句罢了,若是指名道姓的我可不胡言,若是坏了人家清誉可不亏了?”
“净瞎说了!”洛笙把脸一扬不看他,“暑期在京都,我不过好心提醒你别蹚那朝堂的浑水,你却张口说我是看上你了——这我可没忘。”
乱羽登时一愣。
想不到这仙子记性倒不差,记不住他辛苦喂养小馋猫的情分,倒是记住了他张口一句玩笑话。
“你可与她们不同。”他下意识把心里话轻声说出了口。
齐少侠冷不防听闻自己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慌张,却发现那仙子好奇竹室摆设,这时候已经走到屋里的另一侧去了。
他松下一口气,缓步跟上。
既然来日方长,有些话还是别轻易脱了口,免得把人给吓着了。
洛笙不知——乱羽所言的画作描绘的是白雪枯木的景色。
乱羽不知——他玩笑被小姑娘私拿的画此时远在西窑城幽兰院的小楼。
幽兰姑娘坐于窗前,正悠哉地插着花。
一旁塌上倚着个黑衣银面的男人。
银面人手中摊着齐少侠画了许久的画,嘴角上扬,笑却是冷的。
画作已然被渐渐完善。
枯木旁还有两个小人。
其中一个倚着树干微微仰首。
另一个站在一旁。他手中一柄长剑刺入对方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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