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散了场,乱羽便带着孙慕清回玄风堂,打算继续翻那本没看完的古籍。
小少年喜滋滋地数着怀里的宝贝,刚上了楼梯到三楼,忽的发觉他乱哥停下了。
宋翎风正抱臂倚着两人前方不远的柱子,发觉他二人回来还嘴角一扬:“回来了啊,念恩?”
乱羽整个人一怔。
孙慕清眨巴眨巴眼睛没反应过来:“什么?翎风哥,什么念恩?”
宋翎风指了指他旁边这位暗中握拳的齐少侠,又打趣一句:“可不就在这儿吗,齐念恩?”
乱羽抬眼扑过去要揍他:“宋予燎你是讨打吗?”
“宋予燎?”孙慕清再一次眨眨眼,却见两个哥哥闹作一团,谁也不理他。
他正纳闷着,余光瞥见楼上下来个人,一时两眼放光:“初冬哥!”
来人像是听到他们动静才下来的,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弯弯:“慕清。”
这第五的范少侠五官立体,眉眼深邃,肤色格外地白皙,却不带半点书卷气。
小少年给他炫耀一番自己怀里的宝贝:“初冬哥你看!这都是乱哥押宝送我的!”
范初冬轻笑,又看了看那边比划着几招打闹的两人,问他:“这是怎么了?”
“噢!”孙慕清这才想起来方才听到的两个名字,忙问他,“初冬哥,我方才听乱哥说什么……宋予燎?翎风哥说什么……齐念恩?那是什么?”
范初冬闻言神色微变,决定先把那两人喊停:“你们两个先别闹了!来吃片柚子去去火?”
乱羽闻言止住,朝宋翎风一挑眉:“予燎兄,隽疑兄请咱们吃柚子呢!”
宋翎风本是难得同他闹的,这时候竟然也配合道:“不吃白不吃?”
乱羽一点头:“走!”
两人到了近前,范初冬提了手上的木头盒子,揭开上面一层让他们自己拿。
眼看着小少年眼馋却抽不出手,乱羽毫不客气地替他拿了一片,还好心掰下来一块喂到他嘴边。
孙慕清两眼放光,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幸福过。
“隽疑兄好雅兴,怎的有闲情剥这么多柚子吃?”乱羽打趣一句。
范初冬轻轻一叹:“自安冰婳被罚,新届弟子便都交给了我家尹姑娘管,我看着心疼,于是便每日都送点什么过去。”
乱羽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随后两手搭着身边两人的脖子,像是密谋一样:“兄弟们,他好像在炫耀。”
宋翎风朝他举了举手中的柚子:“拿人手软。”
孙慕清刚咽下一口柚子,弱弱补充道:“吃人嘴短。”
“朽木不可雕也。”乱羽无奈只得放开他们。
范初冬笑得人畜无害,又提了提手上的木盒:“我再不走,这冰可就化了。”
“去吧去吧!”乱羽朝他摆摆手,又感叹一句,“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更何况这么点柚子。”
他说着掰下一截扔进嘴里,剩下的都递给孙慕清。
孙慕清只觉得受宠若惊,无奈自己两手都拿满了东西,只能求助地看向宋翎风。
宋翎风平日里也不是喜欢逗他玩的,这便接过来替他拿着。
乱羽似乎被范初冬所作所为刺激到了,眼下不知思考着什么越走越远。
孙慕清眨眨眼问宋翎风:“翎风哥,你们方才说的那些……念恩,予燎,隽疑……都是什么啊?”
宋翎风看看齐少侠远去的背影,最终还是同他解释:“男子二十及冠,需取字。乱羽前几日回家一趟,念恩便是他的字了。”
孙慕清点了点头,又问:“那等我及冠时……能请乱哥帮我取字吗?”
宋翎风突然不知该回什么话。
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家里是天下第一的商贾世家,从不需要为什么吃穿用度操心的。
但眼前的小少年不同。
孙慕清是从难民堆里爬出来活下来的,一路来到镜花水月吃了不少苦头。
他在山下孤苦无依,在山上也只有这几个哥哥照顾着。
虽说取字理应家中长辈做主,可……
这小少年,还有亲人在世吗?
“你不妨问问。”
许是受这些因素影响,宋翎风开口语气也温柔许多。
他知道乱羽虽看上去谁都不放在眼里,其实也是很关心这小少年的。
他都懂的道理,乱羽不会不明白。
孙慕清眼里闪了闪光,有很快藏起来:“我现在十六,过两年,不,三年吧……等乱哥更看得起我了……到时候我再去问问!更有把握一点!”
“我可得再努力一点,要让乱哥看得见我!”他像是又有了什么奋斗目标,一路碎碎念回自己屋里。
宋翎风目送着小少年走远,一时没跟上去。
他一直很好奇,镜花水月弟子众多,他们扬云门师兄弟也有几十个……为什么孙慕清独独对乱羽这么重视?
直到很久以后,这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见过人间疾苦才会明白。
原来,吃尽苦头的人,只要那么一点点甜就能满足。
而乱羽,恰好是孙慕清遇到的第一个,肯给他那么一点点甜的人。
天边夕阳落下,远方孤鹜秋水。
洛笙刚从山腰摘了些菜回来,抱着个大白萝卜准备洗干净。
她刚迈进院里,却发现哪里不对。
厨房大门紧闭,小厮们站成两排,毕恭毕敬。
他们一个个敛声屏气,低着头不敢言语。
流蔬阁里是来了什么人?
“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刘子诺飞身来到洛笙身前,又压低了声音道,“你有这身份怎么不早说啊?今儿流蔬阁差点就被拆了。那位现在正在里面坐着等你呢。”
洛笙当然知道刘子诺口中的“那位”说的是何人,她把手里的大萝卜递过去,声音不觉更轻了些:“大牛哥,你先把他们带走吧。”
刘子诺反应过来,幽幽应道:“好。”
屋里屋外这两个要是打起来,他的厨房可就救不回来了。
所幸今日流蔬阁留下的人不多,也没几个见到了屋里那位,剩下这几个,稍微恐吓一下忽悠一下便也能瞒过去。
待一行人走后,洛笙缓缓上前,抬手推开了门。
两边都是灶台,不过都熄了火。
这时候刚忙完晚膳,洗碗什么的都是后续的事宜。
屋里正中间放了把椅子。
椅子上坐了个白衣青年人。
阴影里的人面容冷峻,配上那一身清冷可称得美玉无瑕。
他只是坐在那儿缓缓抬眼,却带着强大的气场。
分明这时候才刚过秋分,正是暑气退去的时候,可这房里的氛围却好似寒冬。
那人目光清冷,却在看到洛笙的那一瞬柔和了些。
只是他站起身时,本就在阴影中的双眸更暗几分:“五个月不见,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话音刚落,人已近在咫尺。
他借着身高优势,可以给洛笙带来足够的压迫感。
洛笙试探着抬起头来,细看却能发现她是底气不足的,开口也磕巴了一下:“屈,屈尊流蔬阁,不知叶少主有何目的?”
一别几个月,她这才又看清了师兄的样貌。
师兄面色白净似有病容,但眉眼间带着的狠厉却不显突兀。他双目狭长,眼中带着这个年纪的人少有的深邃,似乎运筹帷幄。
每次中秋节后,他从山下回来,几乎都是这个样子。
这样的叶添,洛笙其实是有些怕的。
只盯了洛笙一会儿,叶添哑然,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
他这一笑,又好像变作了邻家兄长,眼里的狠厉瞬间被抹去了,只余下温情。
洛笙终于松下一口气:“师兄的事情都办完了?”
“差不多,”叶添正了正身,“不过几个月,你怎么变得像个小丫头了,还跑到流蔬阁来了?”
“我也不过一个丫头的年纪,”洛笙轻声道,好像犹豫了好久才纠结着问了一句,“师兄,我能质疑你吗?”
叶添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仅仅一瞬便又舒开:“怎么?”
洛笙垂眸:“出了一趟风雨殿,长了不少见识。就觉得——你不该把我困在风雨殿的。那斗笠……戴不戴其实并无关系。”
叶添也盯着她:“是觉得我把你护得太好了?”
“只是觉得,人间虽有险恶,但也并非全无公道。”洛笙一笑,“也不是长得好看就什么都是对的。”
叶添被她一夸心情好些,嘴角微扬,思考片刻:“斗笠若是不想戴,就摘了吧……反正你从来都不信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的还要顾及我?是觉得我一个西林府邸不够吗?”
洛笙抬眼看他:“我倒更希望镜花水月也是师兄的。我管不了这么大个地方,只盼着哪天找个小院子,安安静静地过完这辈子——”
她还没说完,见叶添抬手作势要拍她一掌,后面的话都给吓了回去。
叶添无奈摇了摇头,又问:“现下我回来了,这流蔬阁你打算待到几时?”
洛笙眼睛一转,并不答他,伸了食指抵在唇边:“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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