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葫芦从总督府回到王家村祠堂时,里面惶惶不安的村民们顿时精神一震,急忙围上来急切问道。
“怎样了?你有没说动那个道行高深的法师出手?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法师呢?”
闷葫芦曾以为只是普通的闹鬼事件,哪里想到其中居然有如此蹊跷。
一想到自己临行前信誓坦坦地拍着胸口承诺一定会请到袁玉堂出手相助,不由得老脸一红。
但是羞愧过后,一股无名邪火猛地腾起。
眼神冷厉如刀地环顾一圈,本来兴致勃勃的村民们顿时心中一寒,嘈杂如菜市口的询问声截然而止。
一个白发苍苍,行动迟缓的耋耄老人由村中后生搀扶着走来,颤巍巍地问道,“胡小子,到底事情如何,法师是否答应出手,你得给大伙一个准信呐~如果不成,咱们也好另请高人,你一言不发算怎么回事?”
本来闷葫芦就满腹怨怼,骤闻眼前老不死倚老卖老地当面呵斥,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怒骂道,“怎么回事?你个老不死的还好意思问怎么回事?冤鬼索命,还不都是你们这些腌臜货造的孽!!”
“那头鬼物是传说的蒙双氏,是被你们害死的无辜情侣回来复仇的讨债鬼!”
众人一听,顿时哗然大惊,七嘴八舌地本能推搪道:
“嘿,你这汉子怎能凭空辱人清白?咱们王家村世代安良,从无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哇呀呀,匹夫,休得口出狂言,否则俺要你血溅当场!”
“哎哟,这没证没据的,可千万不要再说了,万一传来出去,咱们村里的名声就全坏了~”
“哼,还说和法师是生死兄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也好意思吹嘘?”
“听说邻乡有个看事先生非常灵验,治邪抓妖,无往不利,趁着日头尚早,咱们去把他请来吧。”
看着明知真相却在装傻扮愣的聒噪村民们,闷葫芦不由得心中怒火中烧。
死到临头还犹不知悔,简直就是愚蠢透顶!
心中怒火愈盛,闷葫芦咬牙瞪眼,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如择人而噬的野兽,下意识在衡量着要不要先打杀几个刁民来泄愤。
反正按照公子所言,在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这些看似纯良,却又犯下滔天恶行,还连累英娘的畜生们,都该死!
一直被挤在外围说不上话的曹英此时见到闷葫芦的异态,不禁大吃一惊,急忙挤入人群,紧张地抱着闷葫芦哀求道,“富贵,你消消气,不要和乡亲们一般见识,千万不要冲动~”
直到现在,喋喋不休的村民们才发现不对劲,却见闷葫芦杀气腾腾,双目如恶狼般死死盯着他们,顿时惊慌退后。
有道是亲人的安抚是治愈良药,在曹英孜孜不倦的劝慰下,闷葫芦终于冷静下来。
那股邪火来得迅疾,去得也快。
望着满心忧虑的曹英,闷葫芦不由得悲从心来,猛地抱着曹英嚎啕大哭起来。
“嗷嗷嗷,英娘啊,是我没用,我救不了你们母子,嗷嗷嗷~”
世间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明知至亲有生命之虞,却又无能为力,那种无力感足以把铁打的汉子逼疯。
此悲甚恸,出乎所有人意料,村民们呆滞地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当众痛哭,一时间讷然无语。
“嗷嗷嗷,没用的,不会有法师愿意出手的,蒙双氏乃是讨债鬼,有天命护身,谁敢和天命抗衡?”
“英娘啊,苦了你了,俺还没来得及迎娶你过门,你就要遭遇不测,俺没用,俺该死,嗷嗷嗷~”
霎时间祠堂内只剩下闷葫芦伤心至极的哭声。
曹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措手不及。
村民们一个个脸色不善,眼神里似有凶光闪烁,有意无意地朝闷葫芦和曹英围了过去。
这时候那个被骂的老者哀叹一声,脸带苦涩地开口道,“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再隐瞒又有何用?该还的债,始终要还的,躲不过,也躲不了,都各自回去准备后事吧。”
“村正!”心存幻想的村民们还待辩解。
“老夫说了,各自回去准备后事,耳朵都聋了,还是老夫的话不好使了?”枯槁的村正徒然拔高声量,长久堆积的威严瞬间镇住村民们,一个个臊眉耷眼地默然离开。
很快祠堂内就只剩下寥寥几人。
大喜大悲,最是消耗心神,闷葫芦一通发泄过后,竟然脱力昏睡过去。
村正让跟随他的那个后生把闷葫芦扶到一旁安睡,然后对着曹英叹声道,“曹寡妇,可能这次是咱们王家人连累你了。”
“村正,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曹英直到现在还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
村正似乎想起什么愧疚之事,不由得老泪纵横,颤声讲出一件尘封多年的秘密:
先帝尊号为英德,在位时间不长,只有区区七年,但是在此之前却足足当了三十五年的太子。
英德四年,正好是二十年前。
王家村有一年轻才俊,名曰王仲卿,三岁启蒙,五岁能赋,精研诗书,以九岁之龄考取童生,乃是整个庆州都有名的神童。
王仲卿有一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唤作陈芝兰,乃是庆州下辖正定县人,贤惠美貌,眉心一颗大红观音痣,出落得亭亭玉立,窈窕动人,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美人儿。
庆州地界都知陈家小女乃是良配,故而明知其有婚约在身,媒婆依旧踏破门槛,其中不乏贵胄子弟求贤。
王陈二人感情甚笃,尽管王仲卿家境清贫,陈芝兰从无嫌弃之意,尚未嫁入就时常帮忙操持家业,就是为了让王仲卿安心读书,以盼有朝一日高中状元,光耀门楣。
很快这对小情侣就到了适婚年纪,陈芝兰不顾被媒人财帛摇动心思,有意悔婚的父亲反对,执意执行婚约。
王仲卿深感美人恩重,故而愈发刻苦读书,要向世人证明陈芝兰的选择没有错。
婚后,小夫妻过着夫唱妇随,琴瑟和谐的美满生活。
如果事情一直正常发展的话,说不定两人坚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将会流传后世,成为一代佳话。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两人命运的转折点,就发生在英德四年那个夏天。
近几十年来,大夏皇朝天灾不断,东北道在这一年迎来了百年难遇的旱灾,赤地千里,颗粒无收,饿殍遍地,易子相食,宛若人间炼狱。
说起英德皇帝在位时间虽短,但却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好皇帝,尤其是关心民生方面,听闻东北道闹大旱,特意派遣钦差大臣押送大批粮草前来救济灾民。
英德皇帝本意虽好,但是错就错在所托非人。
钦差大臣名叫柳成南,开国元勋赵国公家的庶子,胸无点墨,硬是靠着左右逢源官至六部侍郎高位,又擅长吹嘘拍马,极得英德皇帝信任,故而受皇帝托付钦差重任。
柳成南此人谄上欺下,贪婪成性,利用职权之便,救灾物资还没出京,就有大半落入他家库中,而且来到地方后更是大肆吃拿卡要,完全不顾灾民死活。
而且柳成南还极为贪花好色,尤其喜好人妇,任何被他看中的良家妇人,最终无一幸免难逃厄运。
大旱遍布全道,王家村也不可避免,为了求活,所有人只能靠城外赈灾粥棚每日那点清粥苟活。
柳成南一路大肆敛财,来到庆州后夜夜笙歌。
突然某天心血来潮,带着跟班去到城外几处粥棚视察民情。
却不料,他一眼就从饥民里看出清水芙蓉,哪怕多日食不果腹也难掩丽色的小妇人陈芝兰。
接下来的剧情无甚特别,无非就是好色官老爷不当人子,强抢民妇的恶俗戏码。
爱妻遭人凌辱,本就让书生意气的王仲卿,最让他绝望的,居然是血浓于水的乡里乡亲居然沦为帮凶。
区区三石粮食,就将饿疯的他们全部收买,村正亲自带人闯入家中,将他们夫妻齐齐缚住,最后王仲卿眼睁睁地看着绝望的爱妻被带走。
村里的帮凶恶徒还企图用大局为重的无耻名头来洗脑王仲卿。
如此奇耻大辱,年轻气盛的王仲卿哪里能受得了?
刚被松绑,便奋而一头撞墙死于当场。
遭受非人虐待,遍体鳞伤的陈芝兰得知爱郎惨死的消息,也在隔天投井自尽。
柳大钦差吃干抹净,自然就拍拍屁股走人,临走还不忘把陈芝兰的尸首送回王家村,让那些丧尽天良的村民帮忙善后。
为了掩饰丑行,村正只能咬牙对外宣传王仲卿夫妻熬不过大灾,饿死在家中。
等到灾情过后,当年有份参与之人为了求得精神慰藉,还假仁假义地帮王仲卿夫妇收敛尸骨共葬一穴。
不曾想,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而是时辰未到。
二十年后,含冤而死的王仲卿夫妇,终于化为恶鬼蒙双氏回来报仇了!
其实在曹英描述杀死王汉三一家的双头恶鬼样貌时,村中的老人就立即想到是王仲卿夫妇来索命了。
当年之事,王家村家家户户都脱不了干系,所以村正才会叫村民们回家准备后事。
……
故事讲完,村正似乎被二十年来的愧疚折磨得泣不成声。
曹英脸色阴沉如水,最终咬牙吐出两个字眼来:
“活该!”
“王家村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人面兽心的畜生,犯下如此恶行,统统该死!”
“奴家亡夫当年尚幼,但是当年恶事肯定与他家中长辈脱不了干系。”
“如果上天注定奴家命里该替前人偿还血债,奴家无话可说!但是你也别在这里假仁假义地装后悔!奴家看着就恶心!”
“老畜生,你就乖乖等着去死吧!”
曹英不吐不快,狠声发出恶毒的诅咒,然后绷着脸去唤醒闷葫芦,两人双双回家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