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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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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秋枫醉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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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蝉声寂静,夜半月隐纱帘,透出点点烛光来。南嘉宁轻轻吹着杯中的草茶,放慢脚步,递到绮琅手边。绮琅抬头,二人相视一笑。

    “怎么不给自己也冲些?”

    “嘿嘿……”嘉攸压着声音,傻乎乎一乐,“杯子烫手,我先看着你喝。”

    绮琅抿嘴低下头,嗔着白他一眼:“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事,也要这样小心?”说罢,二人相对而坐,嘉宁静静看着绮琅啜饮杯中草茶。

    这茶名叫“思雨”。相思绵绵雨,独独一份产在立榕深山上。本是每年晚春时节绮琅进山寻得,如今秋收冬藏,药植堂堂主却斜躺于榻——

    左袖空空荡荡。

    见绮琅独自望向师姊的方向出神,嘉宁忍不住问:“师妹那边的伤势如何?”

    绮琅摇头:“那孩子手劲小,剑头离心不过一毫远。”发呆半晌,绮琅忽地起身,对着嘉宁身后眯起眼睛:“怎的这样不小心,新给你做的长袍,也能绊个角?”

    嘉宁赶忙回身一看,果不其然,自己崭新的青色长袍不知什么时候,身侧的衣缝破开一块,显出个脱线的小角。无奈笑笑:“琅……别生气,我今后定然注意着些。”

    叹口气,绮琅重新坐下:“且拿来,我给你补补。”

    纤纤细长的手飞旋在空中,绮琅持着空针,像是在半空也有萤虫慢舞。手中的破角渐渐合拢,针尖下却不见线痕,之后散开的青色线头好似听到了无声的指引,自行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绮琅咬断线头,将袍子展开来,在空中抖落抖落。

    嘉宁看着衣角那个形状怪异的空洞,不禁又傻乐:“就这样?”

    “就这样。”

    嘉宁认真盯着绮琅在烛光下专注绣线的神情,杏眼黛眉,柔荑细指,真真是好看得句尽词穷。绮琅回过头:“在看什么?”

    被突然一问,南公子竟慌了,冒出一句:“看、看你绣好的袍子呢。”

    长长柔软的青袍被铺展开来,除了落开的角,还绣着小小一盏灵灯。令狐少侠握住南公子手腕,让他宽大的手掌触在自己的绣迹上:“宁,等这些动荡过去,你我也会有灵灯节上的一盏灯。”

    嘉宁点点头,抚摸着无形无色、那块寻常人无法发觉的隐线角。二人再次相视一笑。

    “这些隐线,幸得有烟斜相配。”

    “也是别人都看不出,偏偏只有你我明白。”

    夜风微凉,烛火未晃,透明无迹的隐线飘起细细一缕线影。

    慢了一拍,绮琅才反应过来,心下忽地一惊,一把抓紧了嘉宁手腕。嘉宁翻过手,将绮琅的胳膊紧紧握住,同时半侧回身向门口望去:

    夜色空空荡荡,远星如洗而空无一人。

    若非隐线恰巧冒了个尾巴,二人势必听不到门外来人的声响。去时无影,来时无风,连烛花也未曾惊动的声响,倒不知是什么高人闪在不远之处。

    嘉宁压低声音:“你且坐着,我去探探。”随即从绮琅手中抽出衣袖,端着烛台向门外走去。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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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身,绮琅消失在视野,南二公子浑身登时打着战,腿也软得快要站不起来。只是念着绮琅和绮川还在屋里,夜半三更,自己非是得出门去会会。咬紧牙关,掀开纱帐走出门——

    门外顷刻没了声响。

    似是过了整整一夜,轻轻的脚步声才从不远处传近。绮琅急忙起身奔过去,只见嘉宁的一袭青影先是在纱帐后现出模模糊糊的影子,随即不断走近,持着已然熄灭的烛台走近药植堂大门。绮琅一下扑着抱住:“宁……你真真吓着我了。”

    嘉宁本也浑身冒着冷汗,被绮琅这样一抱,紧张感顿时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只觉得心下那股犯乐的傻气不断涌上来:“嘿嘿……本也不怎么紧张!”

    绮琅伸手,佯怒在南公子肩头一拍,回身就往屋里走。嘉宁连忙追在后面,从身后取出个亮闪闪的物事:“琅,快看!”

    “嘘!”瞟一眼仍在沉睡的绮川师姊,嘉宁连忙压低声音,“你看这是什么?”

    一枚泛着银光的箭簇摊开在烛光之下,箭尾仍有几枚银羽晃荡荡快要掉下来。

    “银羽箭。”绮琅伸手接过,在空中划开一道银圈,“似是西湖惯用的家伙。”

    “西湖?”南公子心中暗自想,不知那“多心筝”又在搞什么鬼主意。只是反应半晌才想起,那西湖的多心掌门前不久刚刚倒在灵灯崖顶,估计尸骨还没凉透呢。心下叹着气,回过头,见绮琅正从箭身上拆下一张薄薄的竹纸,便凑到她身边。

    二人灯下将薄纸展开来,不过一瞬,便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嘉宁舔舔嘴唇,望着绮琅惊惶的双眼:“这是……写给谁的?”

    绮琅不答话。

    “要不要跟师父师伯……”嘉宁半句话没说完,便见得绮琅忽地将手中薄薄的脆竹纸揉成一团,反手从窗外抛了出去。“宁,记得跟谁也别说。”

    “……好。”

    那被抛到窗外去的竹纸信,正巧被令狐子琴接个正着。夜色深沉,看着清卿喝了药,便想悄悄来探一眼大弟子的伤势。

    想到绮琅和南家新来的公子这几天轮流守着,或许也该让两个年轻人休息一阵。

    心下思绪许多,不经意将那皱巴巴的纸团展开来看——

    “蔓毒”二字顷刻映入眼帘。

    鬼神使差地,子琴拢起衣袖,将竹纸信重新揉成一团,向山顶处清卿的小屋走去。沿路古榕老根丛生,快到得顶,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声沙沙远处,隐隐有歌声传出:

    “苦长云之无向,叹萤火以辜踪。我心随水去,临雨奏箫来……”

    子琴悄悄推开门:“昨夜可好梦?”

    正闭眼奏琴,清卿听得师父声音,连忙站起,羞涩一笑。

    偏头一瞬,不知为何,那笑容竟与子琴记忆中的子书重合在一起。当初子书一抹鼻涕眼泪,头也不回跟着莫先生下山当晚,便是子琴第一次听到山脚隐隐的《醉桥》:

    “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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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之无向,叹萤火以辜踪。”

    当天没人听得到山下陶埙之声的呼唤。

    奈何子琴琴术练得扎实,听音灵敏已极,不仅将全段曲谱从头到尾记了下来,还忍着埙声无歇地响了整整一个晚上。

    那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师妹。

    如今清卿的眼神,与子书总有六七分相似。余下的三四不同,只有在清卿凝神吹箫之时方能有所察觉。子琴不由问道:“后来可再见过莫先生?”

    清卿摇头。

    子琴心中明白几分,于琴前坐立,清卿便后撤一步坐在师父身后。嘈嘈切切的琴声重新想起,清卿一下子将注意力尽皆集中于师父白皙的指尖——自己虽从未完整听闻此曲,却心下明白,这是期待已久的《雁落平沙》。

    远隔湘江,怅秋容枫叶红;烟水蒙蒙,一天潇洒西风。

    清卿伴随着琴声曲调,轻声哼唱。许久,琴声陡转,声色淡淡缓慢而弱。子琴便挪开右手,由清卿的指尖一齐立在琴弦上。行奏之间,子琴观察清卿运指,只觉比寻常琴曲少了些冲撞气息。

    指法简素而淡雅,别有一番思考在其中。

    想到此处,令狐掌门不禁轻轻一声叹气。清卿正留心曲间,忽地听到,连忙张开五指止住了琴弦:“师父,弟子是不是哪里弹错了?”

    子琴回过神,低头向弟子笑笑:“没有。指法曲律之类,本无定数,前世后人免不得代代修改。如今你听琴能有自己的想法,便是很好。”

    清卿低下头,抿抿嘴:“古今隐士,大多庙堂忧民,江湖忧君,有治则进,无道则隐——此等鸿雁远志,便是《平沙落雁》曲中所言。”听到此处,子琴心下已是暗暗赞许。却不动声色,待清卿接着说下去。

    “若说平沙得以落雁,便无异于终南得以归隐,最终成了史笔之下的‘充隐’。”

    充隐?眉头一皱,子琴摇头缓缓道:“若如此说,世间山林野客,便没有了兼济天下、独善其身之人?”

    “也非……”似乎停下来思考一刻,清卿这才重新开口:“就像师父告诉弟子的那样,立榕山人,唯奉十二字——不现太平史笔,不辞水火微尘。”

    子琴心下一惊,仿佛琴弦“嗡”地一响。

    “弟子记着谱中曾讲,东山立榕归隐的日子,偏偏是天下大治,朝堂繁盛的时候;而若是当真到了山人出关之刻,才逢天下大乱,水深火热……师父,这便是‘充隐’与‘归隐’之别。”说罢,清卿抬起眼,心扑通扑通跳着看向师父。

    闻言,子琴眼神倏地温和下来,甚至一丝忧伤涌现。像是一直被自己藏在心底那句话,被毫无防备地猜道:

    “待灵灯重新亮起,东山之人才会归来。”

    眼见师父神色恍惚,清卿正暗自不解,忽地瞟见师父袖间,有熟悉的竹纸反射出昏黄光泽。子琴抬起手,揉揉清卿脑袋:“清卿,上一个与你想法相似的人……”

    言未尽,抬手拂袖,青袍袖间的薄薄皱纸掉落而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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