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庄中各户扶老携幼,都来送别出征的队伍,无论是年迈的父母,还是娇弱的妻儿,大家脸上没有悲伤,都鼓励自家男儿英勇杀敌。庄兵集合完毕,张震一马当先,冲出庄门,身后跟着张弛、张岳,几个人都手执长枪,郭攀、徐坤则率领着庄兵紧随其后,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兴奋,队伍衣甲整齐、刀剑闪闪。留下来护卫家人的张穆则陪着杨氏、徐静娴和徐葭,满脸懊恼和无奈,但他清楚自己的职责,出征前,父亲张弛郑重交代,要他保护好母亲和家里。因此,等队伍走后,他立即行动起来,把器械库里剩下的武器拿出来,分发到每个庄户,在出入庄的几个路口加强了巡哨。
张家庄和其他地方招募来的队伍都集中到了杭军的营寨,尤其是岳家军的后裔、张家庄大太爷、二太爷亲自参战,让李知廷非常高兴,他亲自召见了在这一带赫赫有名的兄弟俩,“庄主这般年纪,却抛家舍业,带领族中子弟前来助战,忠勇可嘉,真不愧是宗圣公的后代,李某佩服!”李知廷赞赏有加。
“大帅过奖了!”兄弟俩回礼到:“草民不才,不能像岳元帅、宗圣公那样驰骋疆场。如今大帅率领大军纚风沐雨,前来解襄阳之围,草民理应为朝廷尽一点微薄之力。此次带来的队伍,全都是庄中子弟,犬子已操练了三年,虽战力不及官军,但忠勇之心无二,大帅可放心驱弛!”
“百姓都有如此之勇,我等兵将如作战不力,上愧对朝廷,下愧对黎民啊!”李知廷感慨良多,在座的众位将领也频频点头。
“有大帅坐镇,襄阳之围必定可解。”张震充满信心。
“围城的北军达到十万之众,还有数万水军,数千艘战船,将进出襄阳的水路和陆路都已截断,如何破敌,需好生谋划。”李知廷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顿了顿,问道:“不知庄主有何见解?”
听到李知廷的话,张震明白,解围实非易事,见大帅问到自己,他沉吟了一会儿,拱手答道:“既然大帅垂询,草民就斗胆,不对之处,还请大帅莫怪。”
“但说无妨。”
“大帅,草民知道有条青泥河直通襄阳,若能通过此河,则可以进入城里。”张震自小好读兵书,对襄阳周边的山川河流有过研究。
“哦,本将不知道有这条河,河里可否行船?”李知廷及部下都不清楚有这样一条河,也许会有机会。
“轻舟可以,大船不行。”张弛在一边答道。
李知廷原本的构想里,是让招募的轻兵从汉水偷袭,但汉水上下游北军都重点防守,水面重兵拦阻,水里则布放数道拦网,防止泅渡,所以他也没有很大的把握,现在听说有这样一条小河,北军的防守也许不会像江上那么严密,不失为偷渡之处。
经过实地查看,李知廷决定从青泥河偷渡,下令马上打造数百艘轻便小船。张震建议每三艘连为一体,中间的小船装载食盐、布帛、军械等城中急需的物资,两边的小船没有船底,人躲在里面推着船前进,李知廷命令照办。
一天深夜,偷袭正式开始。张震率领着庄兵和其他招募来的勇士合成的队伍,摸黑从青泥河下水,静悄悄地向下游的襄阳而去。当船队到达磨洪滩时,前面出现北军的水寨,拦住了去路,河面上布满了北军的船只,岸边还驻扎有步军,船上的北军警惕地来回巡视。
张震示意船队停下,一个手势,张弛率领一支分队身带战斧、匕首、凿子等器械,从无底船里钻进水里,悄无声息地游向北军水寨,张震、张岳等余下的人手握刀剑,紧张地注视着河面。
快到水寨时,队伍下潜,游到水底的拦网边时,队伍分成两拨:一拨拿出利斧,砍断拦网,另一队则摸到北军的船底,奋力凿起船底来。船上的北军发现有人偷袭,立刻点起火把,但河面上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听到水底、船底传来“砰砰砰”的可怕声音,很快就有几艘船开始进水。北军大呼小叫,拿起长矛向水里、船底乱扎,一时间,水底不断有人被扎中,其他人却更加用力地破坏。随着河水汹涌地灌进船来,几艘船迅速地往下沉,船上的北兵纷纷落水。见敌人已乱,张震一声令下,率领船队冲向水寨,岸上的北兵见状,马上放箭,只听见“嗖嗖嗖”的声音,箭如飞蝗射向船队,庄兵们立刻跳进水里,一边躲避,一边推船前行。北兵的强弓威力很大,躲在水里的庄兵有不少人被射中,河面上纷纷飘起尸体,河水在火把的映衬下,一片血红!
离水寨还有两丈远的时候,徐坤瞅准时机一跃而起,随着一道白光闪过,岸上一名正指挥军士放箭的北军头领脑袋就飞进了河里,旁边几个北军还没反应过来,头颅就已落地,其他北军立刻围攻过来,徐坤毫无惧意,一把镔铁打造的朴刀上下翻飞,刀刀致命,只见刀锋所指,血花飞溅,一眨眼就有十几名北兵倒地,其他北兵竟一时不敢上前。趁此机会,张震一声大喝,跃上了北军的战船,张岳和郭攀等人紧随其后,几杆银枪左冲右突,寒光闪闪,如入无人之境,不停地有北军被挑落水中,但其他北军在一名头领的指挥下,源源不断地冲过来,举着弯刀怪叫着杀入战团,庄兵不停地有人倒下,掉进河里。张震毕竟年纪大了,一番拼杀后,已是气喘吁吁,手中的银枪也不如开战之初那般犀利。张岳知道不可恋战,时间越长,增援的北兵会越来越多,当前最重要的是尽快把船送过去,于是,他让郭攀和父亲一起杀向一边,自己和徐坤杀向另一边,在河面上杀出一条通道,同时大声的指挥船队快速通过。负责划船的庄兵一边抵挡着敌人的砍杀,一边拼命推着船往前划,张岳和张震等人一左一右,保护着船队往下游冲去,身边不停有庄兵战死,还有部分船只被打沉、拦截、烧毁。
经过血战,只有半数的船只到达襄阳城里,但这是几年来第一次有援兵突破敌人,进得城来,还送来了急需的物品,因此城里军民无不欢欣鼓舞,士气高涨。
经过清点,参加偷袭的庄兵死伤大半,率队攻击敌船的张弛也没有回来,张岳赶紧带人去找,直到天亮后才找到,他已战死,全身六处箭伤,四处致命,手上却还紧紧地握着砍刀。张震含泪将张弛和其他战死的勇士埋在城外,率领着剩下的队伍加入守城的行列。
磨洪滩营寨被攻破、杭军援军进入襄阳,北兵统领震怒,将失职的营寨守卫直接斩首。从抓获的杭军口中,北兵得知偷袭的南军主要是张家庄的庄主率领的船队,马上下令将张家庄杀光、烧光,将其彻底抹掉!立刻就有一支北军火速向张家庄杀去。
队伍出征已有些日子了,一直没有传回任何消息,留守的杨氏、徐静娴等人不免焦急起来,张穆丝毫不敢懈怠,每天亲自带人巡防。
这一天中午时分,刚准备从寨墙上下去的张穆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他立即返回寨墙上,眼前的一幕让他大惊失色:一股烟尘从官道上升起,一支披坚执锐的骑兵队伍如狂风般从官道上朝着张家庄冲过来,马上北兵手中挥舞的钢刀,在太阳的照射下格外刺眼。张穆一看大势不好,马上命令庄兵用准备好的石块将寨门牢牢封死,同时敲响铜锣,霎时间,听到警报的庄户手执各种武器迅速从各家跑出来,登上寨墙,准备抗击来敌。
随着阵中令旗的挥动,北兵向两侧分开,把庄子包围起来。徐静娴、徐葭也上了寨墙,两人手里都握着镔铁打造的雁翎腰刀,寒光闪闪、锋芒逼人。徐葭望着眼前屠灭自己族人的敌人,父母惨死的场景立刻清晰地出现在脑中,恨不能马上冲上去杀他几个解恨,徐静娴强忍住心头的怒火,拉住侄女并将其护在身后。
眼见包围形成,北军阵中的军官拔出弯刀,一声大吼,发出了冲锋的命令,马上的北兵怪叫着,冲向守卫的庄户。虽然张家庄的庄户自小就习武,无论男女老幼都能使枪弄棒,但目前庄户中除了张穆和少数成年男子,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面对彪悍的北军,这场保卫战注定是一场残忍的屠杀!
庄内两边都是零散的房屋,屋外只有低矮的院墙,高大的北军战马直接跃过院墙,北兵手中的弯刀左砍右杀,院内的庄户纷纷毙命,不多时,抵抗就停止了,北兵下马逐屋搜寻,见人就杀,地上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整个庄子就只剩下中间张穆驻守的大屋,寨墙上的人都知道,北兵马上就要开始攻打了。
随着军官发出指令,阵中一队队抬着长梯的北兵冲出来,梯子一靠上寨墙,北兵立刻往上攀爬;另一队北兵则推着攻城车,猛烈撞击寨门,但由于门后全是石块,寨门一时无法撞开。
寨墙上的庄兵搬起石头、木料往下砸,不少正在攀爬的北兵被砸中,从梯子上掉下来,但其他的北兵无视墙上的攻击,仍然源源不断地往上爬。张穆前后指挥着庄兵猛烈还击,不让北兵爬上墙来,自己手中的长枪连刺带捅,一连杀死几个快要上墙的敌人。到处攻城略地的北兵一时竟也无法登上寨墙。徐葭在箭垛后面,双手握刀,一名北兵顺着梯子爬上来,就在他刚刚探出头来的瞬间,她闪出来,一刀砍去,北兵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脑袋就飞到了城下,鲜血贱了她一身。旁边一名刚登上寨墙的北兵杀过来,她毫无惧色,举刀挡开了砍过来的弯刀,飞起一脚,北兵惨叫着跌到了寨墙下。
北兵阵中的统领似乎对战斗的进展非常不满,不由眉头皱起了眉头,随即吩咐旁边的令旗兵,只见令旗挥动,阵中的弓箭兵走上前去,对准墙头猛烈放箭,一阵箭雨带着呼啸声扑向寨墙,墙头的庄兵来不及躲避,纷纷中箭,非死即伤,攻击的北兵趁势迅速登上了墙头,一时间,墙头上刀枪相撞的叮当声、喊杀声不绝于耳,寨墙头上到处都是残缺的死尸、殷红的鲜血!随着越来越多的北兵的登上寨墙,墙上的庄兵死伤惨重,剩余的不停地往后退。徐静娴见情势危急,命令一名丫鬟去将大夫人护送到议事厅。
杨氏端坐在正屋中央,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把短剑,脸上没有任何的慌乱,一名手拿腰刀的丫鬟冲进来,焦急地大声叫着:“老夫人,不好了,北兵打进来了,庄兵死伤惨重,二夫人让我保护老夫人去议事厅!”
“慌什么!”杨氏严厉地喝道。这位杨家将的后人,继承了先辈英勇的品格,临危不乱。“给我把椅子搬到院子中去。”
“啊?”丫鬟以为听错了。
“把椅子搬到院中去。”杨氏站起来,又说了一遍。
“老夫人,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丫鬟急得快要跳起来了。
“庄主和岳儿他们都去打北兵了,生死未卜,老身不能上阵杀敌,就要替他们守好这个家,故而老身是不会走的。”杨氏听着越来越近的打斗声音,拿起桌上的短剑,缓缓走向门外。
丫鬟还想再说什么,但她看到杨氏严厉的目光,不敢再说话,把椅子端到了门口。杨氏稳稳坐下,缓缓抽出短剑,一道逼人的寒光从剑鞘里射出来,剑身上刻着一个“张”字。这是张家的家族标志,杨氏细细地看着手中的利剑,异常安详,仿佛听不见外面嘈杂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搏斗声音。丫鬟侍立一旁,紧握着手中的腰刀,眼睛死死盯着大门口。
“你不要管我,赶紧去帮助二夫人和穆儿他们杀敌!”杨氏突然命令道。
“老夫人,我不走,奴家誓死保护老夫人。”丫鬟坚持留下来。
“你们守住了,老身就没事了,要是没守住,你在我这也无济于事。赶紧走!”
“老夫人,我不能走。”
“快走!”平日慈祥的杨氏吼起来了,盯着丫鬟,眼里全是严厉和坚定。
丫鬟明白,杨氏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就眼前局势,她这一走,今生今世肯定是见不着了。她走到杨氏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叫了一声“老夫人保重”,旋即站起来,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冲出大门。
张穆身边只剩下几个庄户,保护着徐静娴和徐葭且战且退。“快去议事厅!”徐静娴低声命令,于是众人转身往议事厅跑去,北兵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几个人冲进议事厅,立即关上大门,拖过桌子把门抵住,几个满身是血的庄兵守住大门。徐静娴让张穆把案桌下的一块地板掀起来,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快,下去!”徐静娴扶住掀起的地板,叫张穆和徐葭赶紧下去。张穆下去后,转身接徐静娴下去,“娘,快下来!”但徐静娴却站在洞口不下去,徐葭急道:“姑母,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徐静娴摇了摇头,“我不能走,我要替张家守住这个家,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葭儿,你肚子里怀了张岳的骨肉,这是张家唯一的血脉,你要保护好自己;张穆,你必须保护好大嫂,你们两个人都要好好活着!”
“那我也不走!”张穆急了,说着就要从洞里钻出来,却被徐静娴手里的刀堵在洞里,徐静娴不舍地望着张穆和徐葭,慢慢盖上了地板,坚强如她,此刻眼里也盈满泪水,她希望能用自己的死,换来面前这两个有着徐家血脉的后代存活下来;丈夫不知道怎么样了,但不管丈夫是生是死,她都要守在这个家里,这里是她的位置!
北兵退到院中,操起强弓射起箭来,霎时间,利箭呼啸着射进屋来,守在门后的几个庄兵先后中箭倒地。屋子安静下来,北兵也停止了射箭,徐静娴环顾屋内,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她缓缓跨过地上庄兵的尸体,慢慢打开大门,走了出去,怒视着敌人。就是眼前这些豺狼,先是杀光了自己娘家的几百口人,今天又来屠杀自己的家人,出征的丈夫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她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那又有何惧?张家和徐家的祖先都是抵抗异族入侵的英雄,她只恨自己不能多杀几个敌人,给那些惨死在敌人屠刀下的亲人报仇。
就是死也要死得干净!北兵怔怔地望着这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只见她擦去脸上的血污,轻轻捋了捋垂在耳边的头发,低头凝视着手中带着血渍的钢刀,突然猛一抬头、身形一闪,手中的刀犹如闪电般飞出,透过一个北兵的咽喉后余势不减,又扎进了后面一个北兵的喉咙,两个北兵顷刻毙命。这几个动作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旁边的北兵还在惊愕时,徐静娴已冲到了一名北兵跟前,只见她左手一探,抓住了北兵的盔甲,右手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刀,挥向北兵的脖子,随着一道血光飞起,北兵立刻倒地,捏住自己的脖子,挣扎了几下后就毙命了。其他几个北兵围住徐静娴,眼里射出恶狼般的凶光,徐静娴毫无畏惧,左手成掌护住胸前,右手的短刀指向敌人,突然一声箭响,寨墙上飞来一支利箭,正中她的面门,她大叫一声,握住箭身想要把箭拔出来,旁边的北兵见状,立马挥刀砍了过来,徐静娴身中几刀,血流如注,倒了下去,一个愤怒的北兵走过来,一刀砍下了徐静娴的头,扬长而去。
几个北兵一路砍杀,冲进一座安静的院子,只见房前的交椅上,坐着一位老妇人,双手抓着椅子两侧的扶手,胸前插着一把短剑,鲜血顺着刀柄和嘴角往下流,双眼愤怒地瞪着眼前凶狠的敌人。几个北兵走过去,踢翻了椅子,跨过摔倒在地的杨氏,冲进了屋内。
拼杀的声音平息了,北兵翻箱倒柜,把值钱的金银细软全部装箱搬走,庄中的粮食、牲畜被劫掠一空,然后放起火来,一时间烈焰熊熊,整个庄子都陷入了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