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韧被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瘫软,他双手死死抓住马鞍才没有掉下马来,心说这下完了,不但赏金没了,连小命都保不住了,早知今日,何必去告密,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甄家庄被自己一手毁了,待自己如父母的姑父、姑母危在旦夕,这一切都只能怪自己贪心,但后悔无济于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弯着腰,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努力抬起头,颤颤巍巍地说道:“军,军爷莫说笑,小的哪敢耍军爷啊?”
“哼,”千户长觉得自己是北夏的将领,竟然被一个大杭的刁民戏弄,恼怒可想而知,他用刀挑起刁韧的下巴,刀尖直指其咽喉,恨恨地骂道:“你明知这里有暗道,却不告诉我,就是想让你那个什么姑父姑母逃走,对不对?”说着手上稍一用劲,锋利的刀尖轻易地刺进了刁韧的体内,殷红的血顺着脖子流下来。
刁韧全身筛糠般地颤抖起来,一股热流从下身流出,顺着马鞍滴落到地上,旁边的北兵看见他失禁的囧样,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只好努力憋着。刁韧大哭起来,喊叫到:“军爷,我,我是真不知道这里有暗道啊,我不是甄家人,这么隐秘的事他们不可能让我知道啊!军爷,军爷!”
千户长似乎觉得刁韧说的不无道理,稍微迟疑了一下,这一变化被刁韧看在眼里,几乎崩溃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于是立刻说道:“军爷,这后面不远就是大山,逃犯一旦进了山就很难找到了,务必赶在他们进山之前将其截住。”说完,眼巴巴地望着千户长,他说的是实话,不过再也不敢提自己去领人去追的话了。千户长指着一名什长,命令道:“你,带人去把逃犯给我抓回来!”同时对刁韧恶狠狠地说道:“你带路,不把人抓住,我把你碎尸万段。”
刁韧吓得身子一抖,但不管怎样,总算离开这个魔头了,忙不迭地保证:“军爷放心,这里我熟悉,我一定把人追回来。”说完,连脖子上的血都来不及擦,赶紧打马跑了。
地道的出口离甄家庄的后门有几十丈远,甄诚带着几人从地道出庄后,守门的北兵都盯着庄里,因而没人注意到他们。就在几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山路直接往山里走时,背后突然传来北兵的高喊:“有人跑了!”原来,北兵从北方一路打过来,遇到过不少这种庄子,基本都挖有地道,因此,在攻打庄子时,除了直接包围,还在周边安排有游动哨。时值冬季,草木萧疏,哨兵发现了从地道里出来的他们,立刻大声喊叫,并纵马直追过来。既然被发现,也就没有躲藏的必要了,几人干脆跑起来,文华年纪小,张穆一把将其背起,紧紧跟着手牵文英的甄诚,只要进了山就好办了。
哨兵很快就追了上来,张穆一看,必须将哨兵解决掉,于是轻轻叫了声:“大嫂!”走在前面的徐葭回头,张穆对她做了个手势,把文华交给她,徐葭看了眼来路,立刻明白了,抱过文华赶紧往前跑。张穆藏在路旁的一堆枯草中,待哨兵冲到近前时,突然跃起,朝马上的哨兵扑去,两人一起跌落马下,哨兵的头直接重重砸在一块大石头上,顿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张穆取下哨兵身上的弓箭,一脚将尸体踢入草丛中,牵过马往前追去。甄诚回头看到张穆手里北兵的武器和战马,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朝张穆竖起了大拇指。
听到哨兵发出的警报,一名围庄的什长带着三人往哨兵指示的方向追了过来,他们没有发现草丛中的哨兵尸体,手举弯刀,紧追不舍。断后的张穆见追兵越来越近,且对方有四人,不能确保自己一人能战胜对手,于是叫住了甄诚,指了指后面,甄诚转身看到了追兵,马上放下文英折回来,两人简单商议了几句,让徐葭领着文英和文华继续往前走,将战马藏好,两人则一前一后躲了起来,手握武器,紧盯着山路。追兵越来越近,眼见不到十丈了,张穆弯弓搭箭,嗖的一声,一支利箭飞出,冲在最前面的什长咽喉中箭,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就栽落马下。见遭到伏击,身后的北兵马上伏低身子,但第二箭紧跟着又飞了过来,射中了第二名北兵的眼睛,北兵惨叫一声也跌到马下。另两名北兵看清了对方只有一人,因而没有退缩,将身子紧贴着战马冲了过来,张穆丢掉了手里的弓箭,低头躲过劈来的弯刀,北兵一击不中,立刻勒住战马转身,躲在后面的甄诚瞅准时机,从树后跳出来,一把朴刀直接将马上的敌人砍倒。仅存的北兵见扎眼之间就有三名同伴被杀伤,且对方还是两人,自知不是对手,马上调转马头逃跑,无奈山路狭窄,前进容易掉头难,当战马刚好横过来时,张穆拿起北兵掉在地上的弯刀掷了出去,北兵应声落地。两人将四名北兵尸体搬到了林子里,拿茅草盖住,将现场清理干净,牵着三匹马前去与徐葭汇合,看着两人平安回来,徐葭紧张的神经才放松下来。眼见两人刚经历一场激烈拼杀,都有些疲倦,尾追的敌人也都被解决了,徐葭提议稍事休息一会儿。由于心里都想着庄里的事,几人都低着头没有说话。突然,文华叫起来:“快看,好大的火!”几人一惊,抬头望山下一看,只见甄家庄烟火冲天,越烧越大,烈焰疯狂地吞噬着庄里的一切,大火发出的哔哔吧吧的声音里,隐隐夹杂着凄厉的喊叫声,曾经祥和的甄家庄顷刻间变成了人间炼狱。甄诚呼地站起来,双拳紧握,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甄家庄,至亲的人在自己眼前罹难却无能为力,心里就像刀割般的疼,他通红的双眼泪流不止,嘴唇发颤,咚地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地抵在地面上,双肩剧烈地颤抖着,压抑良久,口中才蹦出几个字:“爹、娘!”就嚎啕大哭起来。张穆跪在甄诚旁边,他心里万般难受,他想,如果他们不来这里,甄家庄也许就不会遭此劫难!朝着甄家庄,他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看着身旁痛苦的甄诚,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默默抚着甄诚的肩膀,任由热泪横流。
徐葭带着两个孩子跪在后面,在她最虚弱的时候,甄家庄接纳了她,老夫人更是把她当做亲女儿看待,调养好了她的身子,温暖了她的心,庄里上上下下的男女,都把她作为恩人侍奉,而今这些善良、淳朴的人却都惨死在钢刀下、烈火中。徐家庄、张家庄、甄家庄,每次都是至亲至爱的人用生命保护着她从血与火中冲出来,自己却只能远远看着,此时,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悲恸,不禁痛哭起来,泪流不止。文英和文华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跟着大哭不止。
几个人出现在张穆模糊的视线中,他惊觉起来,一把抹干眼泪,看清了刁韧和几个北兵正疾驰而来,“快,北夏人来了!”他一手挽起甄诚,一手拿起短剑。看到灭家的仇人冲到眼前,甄诚瞪着血红的双眼,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把推开张穆,抄起朴刀,大叫一声:“你们这些恶魔,我要杀了你们!”就冲了出去,张穆一怔,赶紧大喊:“快回来!”但甄诚已冲出数丈,张穆只好跟着冲出去。
见甄诚猛然冲上来,刁韧一惊,用力勒住了战马,其身后的什长见甄诚来势凶猛,立刻弯弓搭箭,张穆身形一缩,朝甄诚大声叫道:“甄诚,快躲!”但甄诚已被怒火燃烧得听不见任何叫喊,他耳里只有呼呼的风声。“噗”的一声,北兵的利箭穿透了甄诚的胸膛,张穆向前一跃,扶住轰然倒下的甄诚,只见滚烫的热血从甄诚胸前和后背汩汩喷出,嘴里不住地往外冒出血沫,张穆用力按住甄诚的胸口,却怎么也阻止不住血往外涌。甄诚大口地喘着气,眼神却越来越暗淡,他用尽全力举起一只手,张穆赶紧一把握住,耳朵凑近甄诚的嘴边,只听见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哥,帮,帮我报报仇!”人就彻底软了下去,眼睛大睁着,眼角还挂着眼泪。
“甄诚,甄诚!”张穆喊起来,但怀里死不瞑目的兄弟已无法回答,浸透鲜血的身体在寒风中越来越冷。自从张家庄大劫后就已经没有了眼泪的张穆,此时却涕泪交流。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年纪相差不大的两人已成无话不谈的兄弟,如今因为受自己的牵连,兄弟死在自己的怀里,他知道甄诚最后说出的“报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甄家庄的老父老母和其他几百口无辜的人。张穆将甄诚的身体轻轻放下,合上那不屈的双眼,用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手里紧握的朴刀取下,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说道:“好兄弟,你歇着,哥哥为你报仇!”话毕,身形暴涨,双脚用力一点,修长的身体即腾空而起,手中的朴刀画出一道弧线,直接挥向马上的北兵,那个什长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角色,一看张穆的架势,就知道对方是拼命来了,丝毫不敢怠慢,急忙将手中的弓朝张穆的面门掷出,自己身体一缩直接从张穆的身下冲了过去。张穆人在空中,单脚一勾,卸去了弓的大部分力道,那张弓就像粘在他脚上,绕着脚尖呼呼旋转起来,随即一使暗劲,弓就射了出去,犹如利刃的弓弦将一个北兵的脖子割开一个大口子,那北兵手捂着脖子,身子摇摇晃晃地从马上跌落下来。
听到张穆的叫喊,马上的刁韧一愣,直接从马上滚落下来,跌跌撞撞地向甄诚爬去,大喊着“表哥、表哥”,但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就躺在面前,此刻却无论他怎么喊,都没有一点回应。他打小就跟在甄诚的后面,食同席、寝同被,庄里人都把他当做二少爷看待,更别提将其视若己出的庄主和夫人了。他回首,目光所及,不远处那个比自己家还熟悉、亲切的大庄子,已在烈焰中轰然倒塌,几百口与世无争的庄人都化作了冤魂,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一丝贪念。羞愧、悔恨愧将他心里堵得严严实实,他无颜再留在这个世上,就到另一个世界去赎罪吧!“姑父、姑母、表兄,韧儿铸成大错,只能以死谢罪了!”说完,他拾起张穆留在地上的短剑,直接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挣扎着躺在甄诚的身边,就像小时候那样,无数次两人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移动的云朵、闪烁的星星,只是如今,他不敢再紧贴着表兄的身体,不敢再去紧握表兄已经冰冷的手,他知道自己不配!
冲过去的什长正准备勒马回头,却听见前面一声娇喝:“别跑!”他微微一惊,只见徐葭从一颗大树后面闪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柄黑漆漆的钢刀。当时,她听见张穆发出警示,立即牵着文英文华躲到了路旁的大树后面,后来她眼睁睁地看着甄诚死在什长的箭下,泪水立刻夺眶而出,甄诚温暖的笑脸从她模糊的眼前一幕幕闪过,此刻却躺在那冰冷的地上,没有了气息。本来她是要保护好文英文华的,她相信张穆能对付得了几个北兵,但见到杀死甄诚的什长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远处血红的火焰中,徐家庄、张家庄、甄家庄那些熟悉的面孔:父母、姑母、甄庄主夫妇,一一从眼前闪过,她再也无法忍住心头窜起的怒火,从藏身的大树后面冲了出来。什长见眼前只是一名柔弱的女子,根本没放在心上,举刀纵马杀过来。徐葭横刀护在胸前,喊了一声“文英,保护好弟弟”就冲上前去,马上的什长俯低身子,弯刀朝徐葭脖子斜劈过去,就在刀尖几乎要碰到皮肤的瞬间,徐葭身子一缩,单手撑地,身体几乎贴着地面,从马的侧腹下划了过去,手里的镔铁刀划过马胸和什长的小腿,一直划到马的臀部,战马的嘶叫夹着什长的惨嚎,双双倒在地上。徐葭迅速转身,准备给什长最后一击,但什长毕竟久经白刃搏杀,人刚一着地,就一跃而起,他瞟了一眼剧痛的左腿,只见鲜血从割破的裤子不停地冒出来,皮肉外翻,伤口深及腿骨。徐葭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挺刀冲了过来,什长知道这是最后时刻,生死就在一瞬间,他大声吼叫着,拖着一条伤腿迎了上去,两人立刻搏杀在一起。
张穆借助路旁的树木纵横跳跃,手里的朴刀上下翻飞,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两个北兵手里只有弯刀,在武器上就吃了大亏,根本够不着张穆,没几个回合,两人都从马上掉了下来,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背靠背互相支持着,抵挡张穆凌厉的攻势。另一边,什长吼声如雷,听得两个北兵心惊肉跳,一个张穆已然占尽上风,如果什长不敌,徐葭再参加进来,那两人将没有任何胜算,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希望能将张穆击退,趁机逃走,于是,两个北兵侧头嘀咕了两句,一齐举刀朝张穆杀了过去。张穆正苦于两人像刺猬般缩着不好下手,这一冲过来,反倒给他了机会。眼看两个北兵冲到眼前,他朴刀点地,身体借势腾起,人刀一体如旋风般转起来,把两个仰头的北兵转得眼花缭乱。突然,风停了,张穆犹如一片落叶飘落到了北兵背后,就在北兵错愕的刹那,一道寒光闪过,两人双双倒地。
那边的搏斗还在继续,但什长身上已多处挂彩,艰难地抵挡着徐葭越来越狠辣的攻势,张穆走过去,朝徐葭喊道:“大嫂,你歇着,我来!”徐葭却倔强地回应道:“不,我定要亲手宰了他!”“那好,他马上就不行了。”张穆说完,就站在边上盯着,随时准备支援,文英和文化也从树后跑出来,躲在张穆身旁,紧张地看着徐葭。两人的对话对什长而言简直是莫大的侮辱,战场拼杀多年,一直都是他肆意欺凌杭人,哪轮得着杭人像猫抓老鼠般的盘弄自己?高傲的北夏人受到了刺激,他宁愿痛快地死掉,也不愿意像眼前这样被人轻视。他一把甩掉头上的帽子,占着鲜血的手一把擦去脸上的汗水,怒吼一声,朝徐葭杀将过去。这是拼命来了,张穆立刻喊起来:“大嫂小心!”徐葭非常镇定,手里的镔铁刀斜着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守护着自己的要害。什长高大的身躯挟着一股劲风迎面扑来,就在两人即将撞着的瞬间,徐葭以左脚脚尖为轴,轻轻一转,同时身子一斜,挡开什长刺过来的尖刀,右脚狠狠地踢向什长先前被砍伤的左腿,只听“咔嚓”一声,什长的腿骨齐齐断了,整个人也重重地摔在地上,还没等他起来,徐葭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