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黄昏,酒已微醺。无涯城的黄昏,亦是不见夕日,但天色已渐暗,屋中无蜡,隐约才能分辨得出人影。
黄泉脸色本就极白,酒过兴头,脸颊上飞起两团红云,在无涯城的所有物件上,都没有见过这般光景。
王清离伸手过去正要触碰,不料被黄泉一掌挡了下来:“干什么?”
王清离收回手时才发觉自己失了态,说到:“姑娘,王某失礼了。”
说完两人都醉意朦胧地大笑起来。
王清离见天光已收,便拉着黄泉起身。白光盈盈的流溪香锦纹在暗夜里闪着浅浅的光。
刚走出客栈,黄泉的酒劲便被眼前的景象惊退了大半,他使劲摇头使自己清醒过来,才发觉,并不是梦境。
白日里了无生气的无涯城到了夜晚却是另外一副景象。纵横交错的两条主干道挤满了各色人群,他们的穿着看来,全是来自四方各地,有的全身虎皮兽毛,有的一袭深红色长袍从头到脚都格外神秘,还有的华服玉袖交领束腰,当然还有素麻裹身长披风帽。当然也能从他们大统的装扮中分辨出来个人的特色,刀客,剑侠,术士,书生,意气不同,品好却相同。街上贩卖的物什也丰富多了起来。各类奇形怪状的瓜果到各种光怪陆离的珍宝,到各色长短不一款式不同的冰刃,林林总总,一眼看不全,一眼望不尽。
主道两旁挂满字迹颜色各不一样的幡旗,从街头到街尾,鲜艳夺目,满目琳琅。无涯城的颜色,似乎比别处的夜更让人动容。黄泉没有见过别处的夜,但王清离定然是见过的。
黄泉满面惊愕,旁边的王清离更是笑得满面春风。两人从客栈走出去发现客栈门口的白色灯笼也成了赤色,里面跳跃的火焰映照在黄泉脸上,那一刻不知是愉悦还是一种坦然。
两人穿过人潮拥挤的人群货摊,不料黄泉的衣角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了,他低头一看,一位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少年正用力地拽着他。那少年眉清目秀,但鬓发散乱,一身衣物倒是干净不过已经被水洗得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黄泉半蹲下来说到:“小公子,你拉着我做甚。”
那小孩倒也不隐瞒他看了看黄泉身边的王清离便对黄泉说到:“我就想看看王公子带回来的是什么样的人。”
黄泉没有多想,直接蹲在少年面前对他晃了晃脑袋说到:“好啊,那你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正眼瞧了瞧黄泉,口中发出轻微一个“嗯?”便撒开手一边向一家开在道路边的店铺跑去,一边说到:“情姐姐,情姐姐,王公子带回来的是位公子,是位公子。”少年进的门上挂着的匾额写的是“离弦思”门廊上挂着几只正在夜风之中微微摇晃的撑花油纸伞,每一只都精美无比,在油纸伞旁边只看见一位粉色衣裙脚上穿着白色布靴的女子正抽脚进屋,与那小少年相聚。
黄泉没有见着女子的样貌,但能感觉那女子是冲着王清离而来的,黄泉回头见王清离正望着他,两人一笑,黄泉便也明白了,也没多说,便往前走去了。
路的尽头,有一矮小的木屋,形状乖张,灯光幽暗,来往的许多人除了真正在摊贩上挑选货物的,这些外来人,大多都是冲着这木屋而去。两人走到门口时,忽觉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黄泉一回头,便看见了兰舟和满楼,以及不远处的苏幻。
苏幻满脸堆着笑说到:“看来两位公子也是收到了风声。”
王清离没有说话,似乎也是默许了苏幻跟来。黄泉也没有追问下去,身边也走过去了白日里见到过的那名刀客。大家都是为了同一目的而去。
昏暗的木屋在路的尽头显得格外矮小,如若不是有人鱼贯而入,就是平日里从此处走过,都不会格外在意这间屋子,陈年的木头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盏如萤火般的烛光挂在门前才让人看清了门脸。
几人走进屋子里,却发觉屋子里豁然开朗,屋子两边的陈设也如集市上的摊贩一般,兽皮,刀剑,珠玉,药材,琳琅满目,摆放得整整齐齐。一进屋就闻到了各种草药的味道,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淡淡地类似鲜血的腥味,让黄泉好不自在。屋中此时也聚满了各色人群,都围绕着屋子最里的那一张树杆雕成的长桌而站着。背对着大家的是一位身穿深色素麻的老者,背影坚挺,形态庄重,如不是那一头花白的头发,这样的体态,看起来也就三四十而已。
有人见屋子里又进来了几人,迫不及待地纷纷开始嚷道:“您就快说吧,漠上花到底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旁边也有人附和到:“说吧。”“是啊,说吧!”
似乎是感觉到黄泉一行人的进入,那背对着的老者缓缓转身,眼睛在昏暗的烛火之中被黄泉身上的流溪香锦纹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明亮,再看面部,全无一丝垂老迹象,面如玉塑,俊朗之极,满头的花白头发倒是有些不合容貌了。
他转身过来面对数十名慕名而来的外来访客并无惊讶,目光停留在黄泉身上,可能更多的是注意他那一身流光溢彩的服饰。黄泉也愣着看了许久,王清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来。“认识?”
“不曾见过。”黄泉一遍收回眼神一遍回到。可见黄泉的神色,却也似曾相识的,但终究是没记起来。
那人一边在人群之中踱步,一边说到:“人到齐了。”
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总是觉得有一丝的谋论在里头,也不好明说。
旁边又有人问道:“江先生,您就说吧!大伙都是为了漠上花而来的。”
江千里倒也没有理会身旁人的询问,自顾自地说到:“我江某人是生意人,有主顾花十万金寻乘黄血,我便告诉了他乘黄血的下落。”话到此处,姓江的先生已走到苏幻身前,苏幻眼神躲闪,一直不敢抬头看人。之后那人的目光又落到王清离身上,见王清离身后的兰舟满楼,众人也都能明白江千里的意思,但也不敢动王清离分毫。
江千里又继续说到:“如今乘黄血已经失踪,只剩下漠上花,夺取途中凶险万分,我便不收取金银,若你们有命能活着回来,自然会来找我。”
话到此处,那名刀客终于说话了:“实不相瞒江先生,余某此番是为了小女的病而来,小女病危,危在旦夕,遍访名医都束手无术,只求能得漠上花,救我小女一命。”
旁边也有人说到:“我也是为了家慈的病而来。”
“我父亲也已经命悬一线了。”
“拙荆危难,我一定要就她。”
众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说漠上花对他们的重要,只有黄泉王清离的目的不详,也就没有参合。黄泉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他父亲无病无灾,洛雪城又国泰民安,父亲只是想得到漠上花长生不死而已,而这些人都是为了救命而来,他心中便有了一丝不想得到漠上花的想法了。可为了自己,他还是想要得到的。
“我知你们都是为了自己的至亲至爱来寻漠上花,可这世间就只有这独独一株,救不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刀客从怀中掏出一个大的深色的包裹递到江千里眼前说到:“江先生,这里是十万金,请您将神花出现之地告知余某,若得到神花,余某再有十万金相赠。”
众人见状也纷纷开始掏出身上的值钱家当,都表示只要能得到漠上花,便倾囊相赠。
“江某说过,分文不取便一定会分文不取,不过,若是有谁得到了神花也一定会来找我,因为,这世上,只有仅有两人能懂这神花的用法,一人是洛血城的国之长老易云,他常年不见外人,见上一面犹如登天,洛雪城以外的事他也一定不会出手相助,而另一人,正是江某人。”
苏幻听到易云的名讳,看了看黄泉,黄泉也极为不安地回了一个礼。
“得到神花无非就是熬水煎服而已,江先生所谓的用法有何不同之处“旁人问到。
“若是和寻常药材一般服用,不但不会救治性命,反而会适得其反,病人会在瞬间气息全无,而花又只有一株,人的命也只有一条。”
人们都对江千里的说法深信不疑,再也没有人提出疑问。大家都在私下议论纷纷。
黄泉低声对王清离说到:“果真如此吗?”
王清离正欲回话时却见江千里正盯着自己,眼神中似乎隐藏些什么,让王清离也一时有点自乱阵脚。王清离收回眼神面向黄泉低声地道:“这江千里神鬼莫测,也只有先看看情况了。”
王清离语罢,其中有一人说到:“江先生,我等已达成共识,无论谁最终取得神花,都会回到先生的木屋,先生到时有何要求,要多少金银,都会竭力相助。”
江千里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回到他的那一方树桌之前,只见树桌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八尊龟甲,龟甲都只有成年男子的手掌大小,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龟甲上刻着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的卦象,只是顺序颠倒,旁人无解。他说到:“正所谓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此乃卦形,而由卦形可得山泽通气,雷风相薄,天地定位,水火不相射。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卦象所得,漠上花的位置就在,无涯城以东三十里外的千丈崖。”
话到此处,便有人拔腿出门而去,只留下一句“多谢江先生。”后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是何人所说。苏幻见黄泉王洛阳并没有急于一时时也不敢贸然单独行动,也只得等着他们。江千里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在千丈崖。”时,屋内剩余的人也寥寥无几。王清离一行人也正欲出门时,却被一句:“王公子请留步。”而阻了离去的步伐。
王清离与黄泉回过头来,“王公子别来无恙啊!”
王清离走到江千里桌前脸色平静地说到:“几年不见,你倒是没变。”说完冷冷地“哼”了一声,旁人无从察觉,但是身前地江千里和身后地黄泉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江千里没有理会王清离得冰冷态度,倒是对着他身后的黄泉说到:“这位是?洛雪城的黄泉殿下?”
“你认识我?”黄泉一边将信将疑一边靠近江千里的树桌,正走到王清离身旁时,王清离抬手,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是我朋友。”
江千里这才一笑,身子靠在树桌上对着王清离说到:“你们两兄弟啊,果真不一样,一个遍交四方好友,一个独善其身,从不与外人来往。真是不一样啊!”
“两兄弟?”黄泉疑惑地问道,黄泉从未听王清离提起过他还有兄弟,他不解地看着王清离。
王清离说到:“江先生从来行为不端,言行不举,纵有惊世绝才,也只是用在了愚弄世人上。”
江千里听了不免一笑,一边让出身子,一边让王清离看清楚树桌上的龟甲形态。“你说我愚弄世人,你便看看这卦象,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一定知道。”
王清离仔细端详了一番,龟甲摆放不一,阵脚大乱,只见坎卦外倾,兑卦颠倒,别的倒也无异。黄泉自然是瞧不出来什么所以然,想必除了江千里和王清离外也无人识得。他微微皱眉又思考良久才抬头问道:“说出实情,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等他们拿到漠上花,我有何要求要多少金银,他们都会同意的。”
王清离对这个人明显无丝毫好感,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拉着黄泉向外走去。
“殿下,若是得到了漠上花,可记得一定来找江某啊!”江千里在身后喊到。
黄泉疑惑不解,但也跟着王清离出了门,往无涯城北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