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胖胖奉荷华之命,捧了轩辕剑去文昌星君府之后,文昌接了剑,便闭门告假,断断续续地病了大概一个多月。
他倒也不是真病。
只是这一个月里,文昌停了笔,因为拔不出轩辕剑,每日里,他哭着脸将剑翘擦上了三遍又三遍。侍奉他的两个小仙童倒也没闲着,他们寻了些上等的帕子来,让文昌擦剑的时候能觉得舒服些。
可是无论文昌怎么擦,都觉得不太舒服。
由于他停了笔,仙娥们没了戏文看,虽然偶尔闲来无事会八卦一两句,但嘴巴也老实了许多。
荷华在殿里无所事事,偶尔听月老来聒噪两句,吃着胖胖做的饭菜,日子过得也算是舒心。
今日夜里,文昌偷摸着去了姻缘府,打算问问月老,近日荷华上神的心情如何。
文昌蹲在床边,推着床上睡得正香的月老,压低着声音,“月老,月老,你醒醒。”
月老听着动静,嘟囔着嘴,翻了个身,将被子蒙住了头。
“月老!你个神仙,怎么这般贪睡!”文昌见月老裹进了被子里,气急败坏地提高了声音,然而又想到这姻缘府里还有小仙童,便将声音又压了下去。
“你…谁啊…”月老被文昌从梦中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着做贼似的文昌,带着睡意“噢”了一声。
月老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文昌啊…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我这儿干嘛?”
文昌见月老清醒了些,捂着嘴小声道:“向你打听个事儿呗。”
月老打着哈欠又翻了个身,“你急什么,你上次说想要一段姻缘,我都记下了。等我睡醒,我就给你牵红线。”
话一出,文昌差点儿从床边栽下去。
上次与月老喝酒时,他随口提了一句,在天宫修行了多年,虽然写了那么多郎情妾意的画本,自己却没有一段姻缘,不免让人有些伤感。
月老听了他的话,当即便拍着胸脯保证,说定会给他牵一段红线。
文昌看着床上的月老,扶了扶额,咬牙切齿地道:“不是这事!”末了又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想问你,近日,荷华殿的那位上神,心情如何?”
“还可以吧…”月老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便歪着头,沉沉睡了去。
文昌一听,心下大喜。
听月老的话,荷华上神的气该消得差不多了。
文昌跳下了床,差点儿将床头的瓷瓶给撞到。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瓷瓶,将它重新放好后,便踮着脚出了姻缘府。
文昌回府之后,踏实地睡了一觉,醒来后便捧着轩辕剑来了天帝的书房。
此刻,文昌正战战兢兢地立在书房外。
他那双拿惯了笔的手,自然是拿不动这重如千金的轩辕剑。奈何即使拿不动,也不能有丝毫的怠慢,并且要当成自家的祖宗一样的捧着。
于是他迫不得已,只得半弓着身子,希望能勉强减轻一下手臂上的酸痛。
“进来吧。”天帝沉稳的声音传入了文昌的耳中,他本想用手推开门,然而实在够不到,便小心翼翼地用脚将门踢开,微微直了直身子,端正了仪态,走了进去。
他绕过那立在殿中的紫檀花木的屏风后,看见了端坐于桌前的天帝。
只见天帝正持着笔,那架势不太像是在写字,倒有几分像是在作画。
文昌抬眼望了望,看见桌上的十八个琉璃玉格,更加确定了天帝是在作画。
作为天宫里一本会移动的八卦百科全书,文昌自然不肯放过每一个能够成为八卦的细节。于是他忍着手臂上的酸痛,稍稍直了直腰,再垫了垫脚,想看清天帝的笔下画的是何人。
天帝看了他一眼,搁下笔,不遮不挡,慢条斯理道:“这么想看,不如,孤也给你画一张?”
文昌一惊,原本颤抖的手现下更抖了。他惊恐地摇摇头,磕磕巴巴半天后,挤出一句话,“不…不必…麻烦陛下。”
天帝瞥了他一眼,重新拾了笔,蘸着墨汁在宣纸上勾勒出女子的五官。可是当画到她的眼睛时,微微一愣,皱起了眉,神色凝重,仿佛记起件什么不得了的事。
然而文昌却哭丧着脸,斟酌半天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臣拔不开轩辕剑,只得将剑翘擦了干净…”
天帝抬头,眼神落在他怀里的轩辕剑上。他手里的笔稍稍一顿,滴下的墨汁在画上晕成一团涟漪,位置刚好落在画中女子的衣角处。
他觉得有些可惜,好好的一张画竟然就这样给毁了。
然而听到文昌的话后,他想了想,眼神一冷,脸上带着几分轻蔑的神情。
他没料到,这轩辕剑是真的认主,自应龙战死后,竟然能自个儿封剑几万年。
文昌瞧不出天帝脸上的表情是何用意,便不敢再轻举妄动,乖乖地低头抱着轩辕剑。
可是下一刻,他怀里的轩辕剑突然躁动起来,文昌吓得撒手往后一跳。
天帝像是知道会闹这一出,在文昌跳起来的那一刻,手一抚,稳稳地将剑定在了空中。
文昌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佩服自己的机智,能及时将剑丢了出去,然而看了看悬在空中的剑和满脸乌云的天帝,心下一琢磨,刚想开口慰问一番,却被天帝冷冷地打断道:“下去吧。”
“臣告退。”文昌不敢再多言,向天帝行了个礼后,小心谨慎地退了出去。
文昌刚把门带上,从天帝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便将书房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天帝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眉目上覆了一层雪白的霜,接着微微动了动手指,有些艰难地呼出一口热气,将画上的冰给吹散了。
他抖了抖身上的冰霜,看着轩辕剑所指的方向,皱着眉,施法将密室的门打了开。
看来,这把剑也不是没有用处。虽然自动尘封了,但是却能对其他神器有所感应。
随着书架的缓缓转动,只见那扇门后,挂着一面粗糙的石镜。
许是见着了光,那面铜镜扑闪着了淡淡的蓝光;悬在空中的轩辕剑似乎感受到了异动,抖动着发出了阵阵悲鸣。
天帝施法将石镜移在身前,念了个诀,手一抚,开启了石镜上暂存的封印。
在一道青光后,镜子上的封印慢慢褪去。然而镜子里浮现的却不是天帝的脸,而是另一个男子的面貌。
天帝微微眯着眼睛,懒懒地撑着头,用自己原先的语气和神态,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岁杪,何事?”
岁杪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低着眉,“君上,您在那儿的时日不多了。”
天帝“噢”了一声,用指腹磨蹭着画中女子的脸庞,漫不经心道:“还有多久?”
岁杪低着眉,看着他身边因为法术反噬而凝结的寒冰,眼睛动了动,犹犹豫豫地开口,“昆仑镜能回到过去,去往未来,本就是逆天之术。君上待得久了,必遭反噬。”
“我问你,还有多久。”他话音刚落,周身的冰霜仿佛更盛,那琉璃玉格里的水墨,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岁杪心下一紧,面上露出了难色,”拼上我的修为,至多还能撑上三日。”
天帝偏过头,看着桌上的画,良久后,开口道:“她睡得怎么样了?”
岁杪不紧不慢地答道:“荷华上神自是一切安好。”
天帝歪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见他不语,岁杪按耐不住心中藏了许久的疑惑,抬起头有些迟疑地开口,“君上,您为何不在开启昆仑镜当日便将上神带回来?”
岁杪原本还想问,为何要费心费力地在未来耽搁这么些日子,只是瞧着他这的阴晴不定的脸色,便将后半句话咽在了肚子里。
“如果你不仅能用半身修为开启了昆仑镜,而且在造出一个和三万年前的天宫一模一样的幻境之后,还能再布下轮回之术的话。”天帝顿了顿,眉间晕开了冷冷的笑意,“我不介意,你来做这个君上。”
“岁杪失言了。”岁杪心里一惊,额上冒着冷汗,慌忙地低下了头,再次行了个礼。
天帝持着笔,为画中的女子添上了一双杏眼,看着那双娇俏的眼睛,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
那个昆仑山发大水的日子,那个在廊下躲雨的日子。
他心下一动,不紧不慢地道:“再过两日,等我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将她带回去。”
“岁杪恭候君上。”话音刚落,天帝便抚手重新将昆仑镜封印,移回了密室。
那仍然悬在空中的轩辕剑,在昆仑镜的光淡下去之后,无力地跌在了地上。
他看也不看落在地上的轩辕剑,反而将手里的画提了起来,仔细端详。
画中女子的神韵活灵活现,想必是看得久了,能将她眉间的调笑重现在画里。
天帝勾了勾嘴角,眼睛里的冰冷仿佛被她的笑融化了一半。
他似乎在学着这张脸原来的主人,将脸上挤出丝丝的柔情,半响后轻声开口。
“荷华,我们该是时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