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并没有去理会这位何老爷子,只是冲天然呆、独眼汉子和刘铁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坐下吃饭,嘴里还说道:“这道松鼠鱼做得极好,来来,大家尝尝。”
天然呆是饿坏了,听着丁一招呼,立时就筷匙齐舞;刘铁是吃了称铊铁了心跟着丁一,豁出命去也要出人头地,丁一让他杀人他都干了,别说叫他吃饭;倒是那独目汉子犹豫了一下,不过闻着酒香,终究难耐,一碗酒下了肚便也放开了。
那一房间的江湖豪客愣在那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
正如何老爷子所说的,这是势,不是丁一是否借助官府的力量,而是丁一以势压人。
谁知道真按江湖规矩给丁一划下道之后,逼迫到一定程度上丁一是否会动用锦衣卫、英国公、司礼监那些势力?谁能保证这一点?而万一真按江湖规矩动起手来,把丁一弄死弄残了,谁又知道各方面的官府力量,会不会来为丁一复仇?
都是江湖打滚了半辈子的豪侠,谁也不是二愣子,就算没读过书这道理根本不用过脑子都能明白,谁去动手?而若是就这么收拾了家什走人了,大伙以后在北直隶的江湖上还怎么混?被丁一这么一个年轻人生生镇住,甚至还把杜九就这么活生生杀了,大伙屁也不敢放一个,日后江湖上,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于是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倒便在那里看着丁一他们吃喝得不亦乐乎。
“下来。”冷冷的声音,从楼下的长街传了上来,声音不大,但临街的窗户传了进来却极为清晰,那声音有着一种直透骨髓的寒意,不论是丁一,还是那独眼汉子、刘铁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只有天然呆充耳不闻仍旧在和面前的菜肴搏斗。
丁一自问是没有对方这手本事,这位听着便是标准的男中音穿透性极强,可惜生早了几百年赶不上趟,要不然怕也是站在聚光灯接受掌声和喝彩的人物。这叫天赋,丁一再怎么整也学不来的。不过丁一却也没有答他,只是抬头对着那朱虎朱大爷问道:“下面那位是谁?”
“北直隶第一条好汉大侠苏欸,打遍大江北岸无敌手,原本绿林七省盟主的位置是归苏大侠坐的,但苏大侠不耐烦理会那些琐事辞了……”朱虎此时真的让人很难分辨他到底是哪一边,“……苏大侠手中长刀乃是正统三年所得天外陨石,按唐制陌刀打造,重二十一斤七两……对敌之时擅切入中门,以力破巧,以快破繁……”
其实,朱虎很清楚他应该站在哪一边,房间内的群豪也很清楚他们应该站在哪一边,只有那镇三山何老爷子大约不清楚这一点,怒着喝道:“朱爷!够了!他娘的我等虽是草莽中人,但还是有廉耻的吧?”
朱虎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何老爷子,却对丁一说道:“苏大侠嫉恶如仇,出道十一年,刀下采花贼没有二百怕也得一百有多、为祸乡里的劣绅大约有七八十户;持强凌弱的江湖同道被他斩于刀下的,也得有四五十人……大江北岸,极少有苏大侠三招之敌,号称江湖前十名的刑天刑大侠,闻名约战,在接了苏大侠二十招之后,是英雄重英雄,不分胜负罢手言和,但半月之内江湖不见刑大侠侠踪。而苏大侠约斗之后第三日,见河间府四尺半堂七名供奉为祸百姓,斩之;第五日真定府有强人掳走乡间女子,计三十二人,苏大侠闻讯而至,斩之……”
丁一听得他这么说却就明白了,这位怕比刑天还要强大,和刑天约斗之后场面上不分胜负,但刑天休息了半个月没音信,这位还真个是见路不平拔刀而起,一路从河间府杀到真定府去,前后杀了三四十人。
毫无疑问,这苏某人搏击的水准,便是在刑天之上了。而丁一又对朱虎高看了几分,虽然朱虎被丁一借势压得不敢动弹,但这人绝对不是草包软蛋,从他报出这些信息可以看得出这江湖豪侠是有自己的本事的:兵器、性格、搏击习惯、战绩、耐力等等,以及场面上的高低与事实上的高低,都有着详尽的分析。不论这位朱大爷搏击水平如何,就他这一席话,当个搏击教练绝对是够资格了。
丁一站了起来拍了拍天然呆的脑袋,后者抬头愣住,突然脸上泛起羞色,却是道:“如晋师兄,这个,这个,我、我、我盘缠用光了,你身上可有带着银两?要不……”她探头打量了一下左右,“……咱们看来是跑不掉的,要不商量一下先欠着账行不?”
这是活活要把人笑岔气么?
边上那些听得她说话的江湖群豪,无不脸上憋得通红,若不是碍着丁一,只怕立时哄堂大笑。丁一长叹了一声,对她说:“没事,他叫刘铁,是师兄新收的弟子,钱银便放在他身上,你只管吃饱便是,刘铁会应付账目上的事。”
天然呆点了点头,手持筷子接着去跟那碟酱牛肉约战去了。
丁一对那独目汉子用广东话说道:“听刘铁的,知道么?我知道你是当惯了大佬,但你要是信我,便听刘铁招呼,可好?”那独目汉子开始是有些戾气,但在这千里之外听着乡音,却便有了几分亲切,又见丁一说得诚恳,终于点了点头。
“照顾好他们两个。”丁一又对刘铁吩咐了一句,却提起袍襟向房外走去,对那伸手欲来挡他的朱大爷笑道,“无妨,学生便去会一会这位苏大侠。”说罢自顾出门去了。朱大爷本来还要再拦,但河间府的何老爷子却和另外两个想不太明白的豪侠,一把将朱大爷扯住。
刘铁在背后叫道:“老爷!”
丁一回身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刘铁是个精明入骨的,刚才丁一向天然呆介绍他,是说刘铁是新收的弟子,刘铁若是不会顺着杆子爬也算不上称职的狗腿子,立时改口毫无犹豫:“先生,刀!”
而丁一给他的回答,却仍是摇了摇头,便自顾出门去了。
“祸事!何老爷子,你这是他娘的弄了件祸事啊!苏大侠是你使人去报的吧?完了、完了!”朱虎朱大爷跌坐在椅上,双手抱头痛苦不止,嘴里却是说道,“你何老爷子有骨气、有热血,俺朱虎就他娘的是软蛋了?”这人真不是普通角色,方才与丁一说话,他硬能压着自己半句粗口也没有,此刻与何老爷子他们说起话来,却又是江湖豪侠的腔调。
“朱爷,老夫也不知道堂堂的夺命青锋,怎么成了这鸟样子!祸事?什么狗屁祸事?当事你出道纵横江湖,见一典吏要**寡妇,不也提剑结果了那厮么?后来去到山西,见得那举人勾结山匪,要谋夺村民的田产,你不也杀了他一家十一口么?操他娘一个鸟秀才,老夫不知道怎么就吓得你**都缩了!”何老爷子极为激昂地指着朱虎朱大爷骂道,边上那几个方才跟他一同按住朱大爷的豪侠,也纷纷点头称是。
李青李七爷看着朱大爷连话都不愿说,只好苦笑挤上前对何老爷子说道:“老爷子,在座各位,咱们都不是刚出道时的光景了,大伙都有家有业,就何老爷子您吧,去年还纳了一房小妾,上个月又给你生了个白胖小子,是吧?您是耳背没听到么?丁秀才上午空手进了英国公府,提了一大堆礼物出来;下午去内务府呆到傍晚,小黄门一路送到门口……”
“别他娘的知聒噪了!不就是丁一这鸟秀才死了,官府会来抄家拿人么?江湖上儿郎江湖死,怕个球?便让他来,老夫该吃也吃过,该睡的女人也睡过,难不成还怕死么?至于儿孙,要怨就怨他们不该生在何家!”何老爷子挽着长须,豪情万丈,一句句说出来掷地有声。
倒是那方才帮他按住朱大爷的几个豪侠,这会想明白了,脸上无不尽是铁青。
毕竟不是人人都是何老爷子,也许没谁怕死,但家人的性命都不管,就为一口英雄气的事,在座十七位除了何老爷之外,其他人真的干不出来。
“得罪了!”朱虎抬头与李青相望一眼,突然暴起,一人一边把何老爷子硬生按在椅上,朱虎嘴里却就分派着,“马五你和苏大侠有交情,快带上几个月人下去,尽量别让他们动手;洪二,你原先干的是暗影堂,你带几个弟兄从后门出去,如果苏大侠不听劝,我等为了家小,也只好先把苏大侠制住,你明白么?”
谁不明白?马五洪二匆匆抱拳各自招呼了人快步奔出,不快不行,丁一身法不错大家都有看着,但若不是顾忌丁一的势,这房间里一十七人,难道有一二人可以制住丁一?必然是不可能的,丁一现在也就全盛时三四成的身手,这样江湖豪侠可不是几百年后练国术的那些一辈子没杀过一个人的仁兄,功夫都是在生死对阵之间练出来的角色,真要放手弄的话,十七人里,至少有三四人绝对能拿下现在的丁一的。
而这十七人,没有人有信心在苏欸刀下撑过三回合。
丁一要是和苏欸对上,唯一的结局,就是死。
何况丁一还托大没有带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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