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推断出粮草是于谦负责,所以于谦就是出卖了皇帝和勋贵的操盘手。
这个相当于说那些粮仓得一直运不出粮才合理了。
负责运输粮草的官员,眼看这粮食赶不上土木堡之战,皇帝也被俘了……
得,大伙就该把粮食扔了,不然再运的话,赶上北京保卫战,好,就是阴谋操盘手。
这种拍脑袋拍出来的逻辑就不要提了,光是说文官集团四字就好了。
面前这位大明当朝首辅,以及尚书王佐、邝埜,侍郎丁铉、王永和,副都御史邓棨等等,都在这一役以身殉国,文官集团不包括侍郎、御史,也不包括两位尚书,连首辅也不在其中?这个所谓出卖了皇帝的文官集团,其实说的就是于谦吧?要不然这个文官集团数得上名号的还有谁?
于谦强大到可以害死权倾天下的王振,门生弟子比首辅和两个尚书加起来都更加庞大,并且出卖皇帝这种谋逆的事,大伙也愿意跟着他去做:跟着于谦,副都御史死就死了吧;跟着于谦,侍郎死就死吧;跟着于谦,尚书也让他死吧,一个不够,得死上二个才有诚意;至于首辅,也死吧有什么关系?咱们跟着于谦啊!皇帝?一并跳楼吐血价卖掉!
大伙图个啥?图可以跟着于谦嘛,谋逆怕啥?座师门生算啥?
于谦似乎很清廉噢……没关系,跟着于谦把皇帝、首辅、尚书等等出卖,可以加入文官集团……
按这逻辑,大明朝的所谓文官集团们,智商不知道有三十没有;然后被他们这些人出卖的皇帝首辅尚书等人,大约智商二十吧?
不如直接来一句:正统年间,大明满朝文武智商暴降,统统在三十以下!
或是说首辅、尚书、侍郎等等,为了成全于谦,他们决定了,不要命,活着干什么?王振权倾天下,为了成全于谦,不倾了,让于谦弄吧,王振的徒子徒孙们,就啥也不干,让于谦折腾吧……
何必这么麻烦?简单点,于谦习得蛊术,脑控文武百官包括王振及厂卫,不就得了?
丁一再一次失语,曹鼐搞鬼?看怕是那些“儿郎们”侵吞国有财产“不是吃素的”才对吧?反正丁一是不相信,如果那些王振的手下,真的尽忠职守,单凭文官集团敢把粮草拖到这份上。
但王振都这么讲了,丁一还能再说什么?
他也只好尽最后一点努力:“若果战事不利,撤军之时还是从来路走为好……”
谁知从来在他面前关怀亲切的王振,这回突然变了脸:“放肆!军国大事,安是汝可以插嘴?不须多言,回京去吧!”
丁一被他训斥得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他突然变脸。
而这时帐篷内那灯光之外的角落里,丁一感觉有人隐隐盯上了自己,并且不止一人。
丁一只好辞了出来,本来还想劝王振听听英国公张辅的意见,但此时看来,却是不适合开口的。
与胡山往外走时,丁一被夜风一吹倒也清醒了,自己这八品小官,也就是差不多现代一个街道主任或是小镇长的角色,仗着自己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世侄,然后跑去参谋长联席会议跟人说这作战路线不对,应该怎么样怎么样,要是不听我的,失败了,要怎么撤怎么撤……
的确,不论说得对或不对,除了被抽之外,似乎也真没有第二种结局。
因为丁一完全不够资格来说这个话啊。
丁一长叹了一声,被喷就被喷吧,只希望自己的话,能让王振警醒也是好的。
毕竟,从来到大明之后,这位对自己还是很够意思的,并且蛮真诚的感觉,如果可以丁一还是希望王振别把这二十万明军包括王振自己葬送在这里。
不是丁一自视过高不自量力,而是二十万明军啊!
这不是史书里那要数一数的几个零,也不是可以存盘重来的数据。
任谁看着这二十万人的营盘,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都会于心不忍,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血有肉……
丁一之所以会说出触怒王振的话,不单他不愿一直对他不错的王振就这么死掉,更不希望大明这好不容易积蓄出来的机动力量就这么毫无价值的耗光在这里!他终归还是有热血,仍旧是男儿。
不论在现代还是正统十四年,骨子里还是那个明知不该说也要说,始终升不了职的丁一。
“先生?”跟着他身边的胡山,看出了丁一失神,担忧地问道,“不如休息一下?”
丁一摇了摇头,对胡山道:“再陪我走走。”
二十万人的营地,也就是四十万只臭脚丫,又是行了一整天路的,弥漫在空气里,味道很难闻,就算抬头能看见星光,也找不出一丝半点的写意。丁一突然感觉这就是自己的写照,那美好的星空就是自己的梦想,而四十万臭脚丫味的营地就是现实。
“你们是什么人!”巡逻的军士喝住了他们,直到胡山亮出锦衣卫的腰牌,又对上这夜的口令,那队军士才没有再留难他们,但也叫他们快点回营去睡。这时候丁一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走了有一段路了。
营地已经不再如白天的喧嚣,除了巡营的队伍脚步声,便只有呼噜声了。丁一本打算回去跟陈三他们会合的,抬头却见前方帐蓬门口,有人背手而立,微微向自己点头,于是丁一不觉行近了几步,却苦笑起来,却便是王振方才在咒骂的曹鼐。
有说人生而平等,但其实群体之间总是还有差别的。
例如御营那头臭脚味便会少些,而曹鼐这边也没那么浓烈,大约是喷洒了什么药水之类的吧。
而且曹鼐这边还有茶喝,入口便知是好茶。
“曹公,学生刚被训斥了一顿。”丁一苦笑着把方才的经历说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找人说说,“我也知道,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事,的确是我不对。”
听着他的话的曹鼐没有说什么,只是喝了一口茶,淡然地笑望着丁一。
丁一也看着曹鼐,他有许多问题要问。
是不是真的如王振所说,曹鼐专门让经年老吏,去为难要调派粮食的人,使得军粮供给出现问题?现在英国公张辅也在军中,能不能请他出来挂师?毕竟是四平安南的老帅!再说当初在容城,这身躯被逼到上吊,是不是首辅在幕后主使的?为何曹公身为首辅,面对胡乱指挥的王振,却不据理力争?
茶有清香,但终究帐外还是隐约透一股子臭脚丫子味道。
捧着手中的茶,那热意却使得丁一如同融化了某处一直没有通畅的所在:
姑且不论这许多的问题,首辅可愿意回答;
亦不论这样的问题不应该由丁一来问;
便是问了,对方又答了,又怎么样?
重要的不是说的人说什么,而听者愿意相信什么。
想到此节,丁一自己却不觉失笑,也许自己并没有问题要问首辅曹公,只是面对狂澜无力挽回的此际,瞬时的无奈使得自己变得柔软,而想寻求一根心理上拐杖。不,无论是王振还是曹公,无论他们的阅历如何、能力如何、见识如何,他们都改变不了什么。
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他的笑,倒是让曹鼐愣了一下:“小友,何故发笑?”
“算了,刚被训了一通,学生不想在曹公这里,再被训一通。”丁一摇了摇头,对着曹鼐这么说道。
曹鼐微笑着点了点头。
丁一很快就告辞了,他没有去问。
不单因为他的心已恢复坚强;
更因为,他其实一早就预备着接受这样的结果。
只不过二十万条活生生、将要逝去的生命,使得他有了方才的无奈。
他终于证实了,备用方案不可行,那么就按原定的方案来进行吧。
相对于其他人,他更愿意想信自己。
历史的轨迹并没有因为丁一这只蝴蝶而发生改变,王振依旧一听前方战败,马上就主张撤退,并且根本就没有因为丁一的进言,而原路撤回,而依然是希望从紫荆关的方向撤兵,可以让皇帝驾临蔚州,以让他光宗耀祖,而行至半路,又是担心作物受损,大军又再往撤退……
看着成国公朱勇领了五万骑兵,威风凛凛杀将出去,陈三和胡山他们,看着无边无际的骑兵出击,只觉马蹄如战鼓擂在心头,不由得一腔热血沸腾,恨不得也跟着前去厮杀。只有丁一就长叹着摇头:“这五万骑便是这样就死了。”看来,自己所能依靠的,也就是手下这些军士了。
若果说当时骑兵出战,胡山和陈三此时,只是出于对丁一的尊重,才没有出声反驳,那么到了今日,瓦剌大军包围土木堡的现在,他们对于丁一,已经从崇拜转为盲从了。因为这期间丁一的预测从来没有出过错。
一开始他们很难相信五万骑兵就这么全部被歼,但事实上,那五万骑兵就没有再出现过,连报告战况的传令兵也没派回来过一个。如果不是被全歼,不论胜败总得遣人回报的。
而明军派人去寻水源,丁一又说出:“南方十五里有水,但已被瓦剌军马占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