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先前三十人,并没有引起城墙上守军的注意,以为是派出的夜不收之类,那么后面整整七百多人的队伍,附近防守的兵将,哪里瞒得过去?只不过丁一早就料到这一点,先和刘铁吩咐好了,去请石亨出来镇场。
不等他去请,在那桶肉粥抬上来的时候,武清伯石亨就先行过来了,此时看着附近城墙兵将的骚动,便使亲兵去传令:“奉议大夫丁如晋,出城侦查敌情,遇被俘虐战士救之回营。武清伯率领亲卫,正在仔细察验归人之中是否有敌方细作。”这是绝对不敢说假的,因为这六百多人如果之中有什么问题,石亨是负不起也不会去负这责任。
不过事情说开,倒也就没有波动,往往很多骚乱,就是因为下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上面在搞什么鬼。再说丁一的勇名,至少在京师提起,还是响当当,单骑迎回太上啊,这是实打实的事,谁敢在丁一面前提个勇字?太上都能救回来,别说这些俘虏了,底下士卒便有了这顺理成章的思路,只顾着私自演义丁一的事迹,把丁一说成头大如斗,身长八尺腰围也八尺的存在,不提。
那些将官可不如士卒一般单纯,知着这消息的,无不愕然。
迎回英宗丁一手下有门生二百余人,还有杨善这老狐狸相配合,加之当时瓦剌人的援军还没齐整,出其不意偷了英宗出来,虽是不世之功,但也可以理解的;只是这等事,可一不二不说了,丁一这夜出去身边只有八个弟子跟随,瓦剌可不比在猫儿庄驻扎时期,这是集合了兵马要来攻城的。九人救出七百多人,真是匪夷所思!
这个年代并没有专业特种作战的课目,也没有救援人质的课目。就连提野战上系统的小队战术还要等百年后的戚继光来创立。他们根本就理解不了丁一的行动方案,只能不住地感叹:“上马能破敌。下马草檄书!真奇才!”、“允文允武,诚奇伟丈夫!”有些没读过书的将官,直接就冒粗口了,“入娘贼的!这丁容城还让不让人活!”也有冒酸水的,“呵呵,丁容城真能臣,我等看怕都可以请辞了?哈哈哈!”
石亨听着杜子腾的禀报。脸色却是极难看的,伸手招了一个亲兵过来,匆匆提笔写了封信,教那亲兵送去于谦府上:“送予大司马。速去!若有耽搁,军法从事!”那亲兵连忙接过了信,快步下了城墙。
下了城墙上得马去,那亲兵策马没奔上几十步,却就差点撞翻了一顶小轿。刚要训斥那轿夫,却听于谦的声音在轿里响起:“出什么事了?敌军攻城了?为何这般慌张?”说着于谦便从轿子里走出来,那亲兵愣了半晌才滚鞍下马,把信递给于谦。
于谦借着火把看了信,眉头锁出了个“川”字。长叹道:“丁如晋啊丁如晋……”终于他没有往下说,因为有轿夫、家人以及石亨的亲兵在旁边,于大人这极为注重声名的人,不可能会留下什么话柄给别人。
但于心中,于谦于大人是有着深切恨意的。
守城民壮在下面衙门的有意联手之下,丁一的困境,于谦也不是不知道。
要说于谦故意想看丁一吃瘪,那也实在太过牵强,毕竟每日手头这么多事,又逢大战将起,兵部尚书哪里有空专门去看丁一这个七品衙门首领官的笑话?但要说于谦不知道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于谦在等着丁一低头,只要丁一低头,解决丁某人的问题,也就一句话的事,不就是两三百兵员么?硕大京师还调不出这点人手?随便找几个大户人家的护院凑凑都有这个数了。
本来分一节城墙给国土安全局衙门,就是要丁一低头。
丁一若是不低头,那么一旦开战,于谦也会调兵去援丁一所守的城墙,难道还真的一个衙门分一节城墙么?翰林院是不是也分一节?御膳房、浣衣局呢?只不过到了论功的时候,国土安全衙门,就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吧,连自己负责的城墙都要别人协防,还有脸来提什么功劳?那得看朝中大佬们的心情了。
但丁一终于没有低头,也没有坐以待毙。
于是他又生事。
让于大人头痛的事。
“丁如晋此时在城头吧?”于谦向那亲兵问道,其实石亨的确信里没有提到这一点,但来问于谦,是否派出精锐去接应丁一的意思,是很明显的了。但石亨绝不会在信中提出这一点,提出来,就是给于谦出难题了。石亨此时对重新起用、重用自己的于谦是极为感恩的,肯定不会挖坑让于谦跳。
亲兵摇头道:“没有,随他出去八人都回来了,就是不见丁大人。”
于谦沉吟了半晌,却是问道:“伯爷如何安排?”
那亲兵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于谦却就重新入了轿子,吩咐那亲兵道:“与伯爷说,此非常之际,城防不得有失!老夫随后就到。”看着那亲兵领命而去,于谦放下轿帘,踩了踩轿子,这顶小轿便慢悠悠地冲德胜门去了。
杀不死的丁一?不能让他辞官的丁一?
于谦于大人在轿里并没有露出什么冷笑,只不过他知道,这些问题很快就不是他和景帝的问题,也不再是任何人的问题,因为死在瓦剌人手里的丁一,对所有人都很有利,不论对于景帝还是于谦或其他官员,还是对于瓦剌人,或是对丁一自己。
这边厢不用再去头痛丁一的科举问题,也不用头痛这家伙硬要辞官弄出来风波;瓦剌人干掉丁一自然也是雪耻,不会不高兴的;至于丁一,为国尽忠,也算是个好下场,至少于大人决定,一定要修史时,会添上这么一笔,以慰忠良。
至于说丁一的死去造成京师的战力损失?又不是纸上谈兵的酸儒,于大人很清楚也很确定,个人的武勇,在这种国战上,并没有太大意义,最多也就如丁一在土木堡一样,守住一杆旗,哪又有什么用?除了一些精神上的意义,对于整个战局又有什么改变?他一点也不觉得少了丁一,会对京师即将迎来的保卫战,有什么差别。
城墙上的石亨听着亲兵的汇报,一巴掌就把那亲兵扇得扑倒在地:“然后呢?然后于大人还说了什么?”连在他边上,那几个和英国公府走得比较近的勋贵,也是这般逼问着那亲兵,但亲兵在地上爬起来,老老实实地告诉面前几位:没有,于大人什么也没有说了,就这么多。
“丁容城,可惜了!”边上的勋贵听着,长叹一声,摇头道,“天妒英才啊!”、
边上有勋贵不满冷哼,刚想要说什么,便被同伴劝道:“善待丁容城门下子弟吧!”这时说什么都没意义,没有于谦命令,谁敢开城门出城去接应?还不如别多嘴,看着丁一门下弟子,能帮就帮一把还实际些。
石亨没有开口,只是把牙咬得吱吱作响,一对拳头紧握得骨节发白。
这时刘铁行了过来,却是要来交还那二百壮士,石亨摇头道:“某再调一百壮士予汝,莫辞,汝官何品?汝职何司?要辞,等你先生来辞,却要记住,你一定要守住这段城墙,你守的不是城墙,是你家先生的忠魂!”
刘铁听着便拜了下去,却被石亨一把扯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便离去了,行着数步石亨回头去看那面旗,那面绣了明黄字样的旗,却笑得有些凄凉地自语:“平生不识丁容城,枉称英雄笑煞人!好,好一个精忠报国,勇冠三军丁如晋!应有天狗食月,天狼吞日,以悼英魂……”说到后面,他是骂这天没眼啊,才会教丁一死去啊,这朝廷如没有日月的天空,才会不派人去接应丁一!他的亲兵扯了扯石亨的衣甲,使得他知自己失言,便终于静了下去,沉默地离开了。
听着石亨的话,刘铁的眼角便也有着湿意,但他晓得这时是万万不能失态,正如石亨所说的,他守的不是城墙,是先生的忠魂。他握了握拳,挺直了腰身走到城墙下候着的那些仆役面前,指挥着他们把粥桶抬到边上去、准备碗筷,又分配人手洗开水消毒绷带等等。
反倒是杜子腾没有那么多心思,他召集了已喝了几碗肉粥的三十个战俘,对他们道:“效死乎?”这是丁一在救出他们时,所问的话。那三十个战俘陆陆续续地回应着,却有两个人眼神闪缩着,露出些怯意来。杜子腾走近过去问道,“你们可以后悔,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那两人之中便有人咬了咬牙道:“小的家里还有双亲在堂……”凡事有人带头就好办了,另一个人便也开了口,“小的三代单传……”
杜子腾截住他们的话头,笑道:“不用讲这些没用的。”然后拔出战术直刀递在那个说有双亲在堂等他去供养的俘虏手里,对他说道,“把你的左手砍下来,医馆的人会帮你包扎好,然后你就可以回家去侍奉双亲了。”
那人连忙要争辩些什么,杜子腾摇了摇头,拔刀而出,一刀就搠中他的心头,用力一绞,拔将出来,那人仆在地上立时死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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