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蹄声不用伏地也能清晰听到的时候,巫都干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举起那把黑色的小斧划了个圈,双乎日点了点头,这是约定好的暗号,就是放过前哨。果然三骑很快就映入眼帘,他们穿着黝黑的甲胄、护臂、护胫,光滑而且造型古怪,他们的马速并没有因为路上那两名死者而放缓,远远就打了个唿哨,因为骑士的死去而在路边徘徊的六匹战马,听着熟悉的唿哨声,便昂起了马首嘶鸣和应着慢跑起来。
然后那三骑就跃过了路中间的两具尸体,继续往京师方向毫不停滞地奔行,而那六匹战马也带随着这三骑绝尘而去。这是一个出乎巫都干意料的细节,她以为对方必定会下马来看看倒卧于路中的同伴,还让双乎日先不要动手。
想不过对方就这么绝尘而去不再回头望上一眼。
巫都干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寒意,她极为果断地对双乎日说道:“撤!”话刚说完之后,就没有理会其他人,快速掀开盖在身上的草皮,向先前预留好的退路狂奔而去。她向来果断,这也是为什么,敏安死了她还好好活着的根本。
双乎日听着,反应极快地也抖断身上的落叶,对其他同伴喝道:“快撤!”便背起弓,紧紧跟在巫都干身而去。但余下的人,有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花了这么多天来伏击阿傍罗刹,怎么干掉了两个斥堠,就这么撤了?不是放过前面探路尖兵,等丁一上来了,就冲杀过去,一击致命么?
而还有三四个本来就对巫都干和双乎日不以为然的人,更是冷哼着动也不动,在他们看来,这个巫都干就是故弄悬虚,他们觉得这是萨满故有的伎俩,就是连过不断在左右别人的思想,来造成自己的神秘感,他们可不打算听巫都干瞎指挥:“有胆气,便和我留下。”于是其他人便都留下了,敢是潜入大明境内,刺杀阿傍罗刹的人,谁会没有胆气?并且等了这么久,他们都厌烦了。
早点出手,早点回草原!是大伙共有的心思。
所以他们选择了留下来等。
于是他们看到了一匹灰色的马,上面骑着杜子腾。
而在杜子腾身后还有着二十名身上只装备了鸡胸铁甲的骑兵,他们以两行纵队奔驰而来,伏击者看着心中大喜,这样的阵型只要马速降缓,那便是最为理想的目标队型了。可惜马速并没有缓下来,这两列骑士在奔腾的战马上,每人轮流向这片树树投出了两柄手榴弹。
整整四十柄手榴弹引发的爆炸,连整片树林的地面都颤动起来。
弹片在树木之间穿梭飞掠,许多碗口粗的树枝、小树,被多个预制破片穿透之后断折倒下。剧烈的爆炸声让使唤有处于树林里的伏击者在瞬间失聪,而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已不在意这一点,因为先前那三骑的奔过,让他们预知后面队伍的即将到来,在听到马蹄声再度响起来,都擎出刀兵或弓箭爬了起来,如同扑向猎物的苍狼一般,弓着身体蓄力前冲。
于是弹片把他们撕碎。
被撕碎的人,想来是不会在意失聪的。
而在第一波手榴弹炸响时,惊惶失措逃窜起来的那些人,当黑火药特有的浓烟被风吹散之后,他们倒于地上的尸体,简直就是惨不忍睹。也许他们是草原是久负勇名的猛士,但成熟的热武器,哪怕只是黑火药级别的热武器,对于冷兵器依旧是屠杀。
在这一瞬间,这些来自草原的巴图鲁们,被抹去了所有光荣和勇气。
至于那五个以为马上骑士不过投掷木柄铁疙瘩的草原猛士,则是直接起身发动了冲锋,他们超人的勇气,便带给了他们超乎于常人的凄惨——人的眼睛是对于高速移动的东西,是会很自然地被吸引焦点,而这些高速跑动的勇士,也很自然地吸引了马上骑士焦点,伴随而来的,自然就是手榴弹的落点。
至少有十数柄手榴弹掷在他们紧集的队型之中或是四周。
几乎没有一个人的尸体是完整的。
杜子腾带领着这些骑兵远去之后,在不远处圈过马头,又再一次回奔。这一回放慢了速度,一到树林前方,便就下了马,列开搜索队型,并且大家手上都端平上好弦的偏心轮弩。然后静静地等着山风将那黑火药的浓烟吹散,当捕捉到被笼罩在浓雾之中的小树林里,任何一点的动静,便是四五把弩弓扳机被压下,多根弩矢攒射过去,直到每人都射了十轮以上,林间什么也都不再动弹。
接下来就不是他们这队人的事了。
方才没有上马掷弹和发弩的六人,与丁一和杜子腾一样,长护腕、护胫、背甲,甚至腰间还围着甲裙,大臂与大腿也是一体成型的甲板——说起来废事,简甲的说,就是直接包装成铁罐头了。并且这六人左手便不是套在护腕上的小盾,而是斯巴达式的大盾,右手执着长刀。
这六名重装步兵列出小队阵型,进入树林之中搜索幸存者的踪迹。
但事实上别说是十数刺客,就是三百精兵以密集阵型龟缩在这小树林里,被这么四十几枚手榴弹炸过一轮,又再用二三百弩矢犁过一次,基本上都不太可能活得下来的人。而四十来个炸点又将巫都干和双乎日撤走的痕迹,也抹得凌乱无从追踪。所以这六名重步兵所有的收获,不过就是清点了一下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刺客人数,以及找到三枚没有爆炸的手榴弹,并用另一柄手榴弹绑在一起,把它们当场引爆。
而事实证明,最后那二三百发弩矢,除了射空的十数发,其他的,并没有命中任何一个刺客,却是成为小树林里各种动物的死因。四十多柄自发火的延时引信手榴弹,已经让那些刺客在爆炸之中死得干净。
“沙场之上,不会再有高宠,也不会再有丁如晋了。”这是杜子腾低低的自语,因为个人的武勇,在这热武器的面前,真的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他召集起那些亲卫,割了刺客头颅,卸了甲,又去铁门关带上李匠头,便向京师方向冲着丁一那三骑追了下去。
离那片小树林有一里远的山洞里,巫都干的脸色是惨白的,连她那半边纹着刺青的脸,也不住抽搐着,流露出惊恐与不安的神情。蜷缩在山洞另一侧的双乎日,咬着牙死死捏着他自己手中,那平生引以为傲的雕弓,不知何时咬破了嘴,也不曾察觉,血丝正从他嘴角慢慢地渗了下来。
便是杜子腾的那句话,这样的战斗里,个人的勇武,百步穿杨的箭法,快如闪电的刀法,包括骑术之类,已几乎完全失去了意义。他和巫都干虽然没有亲眼观战,但从那连续不断的爆炸声,没有惨叫、没有呐喊、没有呻吟、连刀剑交击声都不曾有就结束的战斗,他们都清楚,如果刚才跑慢了一步,他们便是死尸,绝对不会例外。
“我们怎么杀得了他!”双乎日突然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感觉到了绝望,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他所凭仗的长弓与射术,根本就没有施展的机会。他不知道怎么去对付丁一,也不知道怎么完成也先交付的这个任务,而如果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的事,他不可能回到草原上,那是必定会死的,也先肯定会杀死他,若说明军难以在草原上找到瓦剌或鞑靼之中的某个人,那也先不会有这种问题,只要双乎日没能完成任务,只要他踏上草原,也先就有办法干掉他。
巫都干拍打着自己脸,她很用力,以至很快没有刺青那半边脸便发红起来,然后她停了下来抬起头望向双乎日:“我们杀得了他!我就不信在跟我交手的时候,他还能防得了你的箭!”
双乎日无声地苦笑起来,是,如果巫都干缠住丁一,就算丁一跟先头奔过的三个骑士一样,全身都是那种黝黑的古怪铠甲,他有把握一箭就命中丁一的眼睛,干掉丁一。但问题是丁一不出来跟他们交手啊,这可不是猫儿庄的大营!
“听说,他在容城办了一个很大的书院,你从头到尾不要露面,我去把那些学生,捉起来,一天杀一个,我不信他能忍得住不出来跟我一战。而能不能杀得了他,就看你的本事了。”巫都干咬牙切齿地制定出狠毒的计划来。
丁一并不知道这个时代也有这样准备搞恐怖袭击的家伙,他奔了七八里之后,就算马扛得住,这么全身披甲骑马,也绝对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经历,一次性成型的铠甲,比起华夏的传统甲胄来说,这一点便更加明显。所以脱离了险境丁一便和那两个亲卫把甲卸了,然后换了跟着他们跑的那几匹马,一路往京师而去。
他却不知道容城的雷霆书院,正面临着绑架和恐怖攻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