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朵颜卫的都指挥同知朵**所在的区域,蒙古包要比其他的地方,密集上许多。虽然没有关内卫所的各种工事与城墙,只有一圈粗大的木栅栏圈着,与其说是防御工事,不如说是为防牛马走失的设施。当然,木栅栏内的各个方向,马圈、牛羊圈也是经过布置的,以便于需要的时候,军马的聚集与出击。
看起来很明显,这是朵颜之中权贵所在。
这是一个万人以上的大部落,不论是酥油的气息还是牛马粪便,各种膻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散发着足以让华夏人闻之欲呕的气息。但是草原上的牧民,不论男女老少,倒是在这种味道里,安然无恙地生存着。
朵**就居住在中间的大帐篷里,穿行于这大帐外面的那些牧民,都纷纷低着头,脚步匆匆恨不得尽快地远离。因为那颜或者说都指挥同知朵**,今天已鞭死了三个侍女、两个服侍的崽子了,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
这时帐篷里又传来朵**的咆哮:“别跟我说什么阿傍罗刹!我不是也先!”大约不知道哪个将领,在低声劝着朵**不要太过生气,但这愈撩拔起他的怒气来,“这是朵颜卫,不是猫儿庄,也不是大明的京师!自大明成祖以后,就没有人可以这样对我们!”
他的声音如此的愤怒,以至于在空旷的草原上传得很远。只是远远还没有传到部落之外的地步,毕竟上万人的聚居地,面积还是极为宽广的。不过外围的探马,就算没有听到咆哮,也能知道朵**的愤怒,因为先前两个带着军马出去的将领,这几天被朵**派人拿了回来,当场就在大帐砍了头。
前后不过一旬,连接派出了两个千人队去增援。可见朵**对于那伙于朵颜卫区域里,不断神出鬼没烧杀抢掠的明人,是深恶痛绝到什么地步。天边的晚霞已红得发黑,探马低声与同伴嘟噜着:“天快些黑吧,换了人来值哨,回去揽着婆娘睡一觉,只愿明天起来。听着已逮住那伙明狗才好……”
“是啊,若再逮不着,只怕吞哥儿也活不了,咱们指不准也会被派出去……”另一个探马附和着,朵**近来的火气让大家都很害怕,当然。对于这些草原上的军兵来说,他们把这些问题都责怪在明人的身,“……那些明人,真是发疯,居然敢来朵颜做出这等事!”
他们压根就没想到,自己接受大明的册封,却始终在当墙头草。甚至还有跟成祖、宣宗作战这等实质性叛乱行为,对于大明来说,是一次次的背叛与伤害。他们只会在被也先重创之后,跟泰宁卫一样,就请求内附,求大明给他们土地,粮食,似乎大明天生就欠了他们一般。
远远的长草在风中摇曳。心不在焉的探马压根就没有发现长草之间,披着土黄色披风的人影在等待着什么,若是他们驱马向前数十步,应该就会看清那些长草的枯黄是不太对劲的,然后仔细去分辨,就会发现好些长草,都不过是缀在土黄披风上的伪装。
可惜。因为朵**这些日子的愤怒,让大伙都人心惶惶,所以他们错失了这一次的敌情,当然。他们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否则在他们发现敌情,和将要摘下腰间的角号之间,必定会被不得不提前发动的明军,用长箭射成刺猬。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探马也换了一拔了,只不过没有谁愿意远出去侦探,这倒便不是探马的惰懒了,夜盲症使得他们在夜晚里,除非是成群结伙时众多的火把提供的光亮,否则的话,单凭手里的火把,他们很难看看周围的事物。
所以在木栅栏的周围警戒着,也便是本份了。
夜幕降临之后,聚居地里的各种吵杂声音就渐渐地静了下来,这年头的娱乐本来就不多,草原上便更少了,大约除了喝上一点酒,再和自家婆娘一起造人之外,便实在难以找到更可以玩耍的事情。
所以进入梦乡都是极早,除了朵**的大帐周围,那些贵人聚焦的所在,帐外插着火把之外,其他的蒙古包,便少见有什么光亮了。木栅栏外的长草里,各种小兽的声响低低地响起,突东突西,此起彼落。
这便让那些探马警惕起来,但很快他们刚刚提起的戒备之心,就被远处长龙一般的火龙所打消。在黑夜里往这里来的,就是吞哥儿派回来报讯的人马吧?尽管有几骑探马还是很尽责地吆喝着:“什么人啊?”
对方带着兀良哈三卫口音的话语,更让探马们放下心来:“吞哥儿差我等回来报讯的,逮住那伙明人了!总算可以喘口气了……”那队人马慢慢地行近了,“有些人受了明人的伤,我的安答中了两刀,赶紧找萨满来看看啊!”
木栅栏外的探马头子听着,连忙应了下来,教同伴进去部落里寻找萨满,又唤另一个同伴去给都指挥同知、朵颜卫的实际控制者朵**报讯,探马头子甚至还跟那去报讯的开玩笑道:“若是那颜有赏赐,你却得和大伙一块均分才是。”
逮住那伙明人,大伙都知道必定会让这些天来一直愤怒不已的朵**心情大好。
生气的朵**会暴怒杀人,但开怀的朵**也同样不吝啬给下面军兵的赏赐。
那探马咧嘴笑了起来,点头应下便圈马往里去了。
远处打着火把而来的军马,慢慢就行近了。木栅栏外的探马头子突然隐约有些觉得不太对劲,只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什么原因了,来者不论是对马匹操控还是身上的气味,都没有什么问题,道地的草原男儿,加上夜盲症的关系,他也很难去分辨人脸,以分辨里面有没有他认识的人……可是,就是感觉不太对劲。
但还没等他开口,那队军马就近了,十来骑冲他这边过来。探马头子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这不是草原上的军马!他们太安静了!一切都显得那么有秩序,得胜而归的草原军马,哪里会这么规矩?保准在还没见到人,就听着各式的吹嘘了。
“弄点酒喝啊!”围住他的军马笑嘻嘻地说道,许多人向他伸出手来,只不过他们实际上要的不是酒。而是探马头子的性命,他们手里用炭灰涂黑了的尖刀,十几把,轮番捅向探马头子的身体,而一双稳健有力的手,早就捂住了探马头子的嘴巴。
红色的血。在黑夜里显不出一丝鲜艳,生命的活力不断地从身上十几个血洞流淌而去,探马头子至死都闭不上眼睛,不是为着他自己的死,而是为着这几百人,为什么敢来偷营?这可是上万人的部落,朵**的大帐所在!
但他们就是来了。在松开捂着探马头子嘴巴的手之后,他们便携着这尸体向木栅栏里而去,当头的人还向木栅栏里的草原人开口道:“都快些都快些,这人血都要流干了,你们快去寻萨满来啊!”他给这些草原人展示的满身流血的尸体,正是方才那探马头的身躯。
看着三百来人马都入得了木栅栏,领头突然大叫道:“来的是谁?探马在做什么?吞哥儿没理由派了我们回来报信,又再派一队人来!”他冲着那些在木栅栏外的探马咆哮起来。“快去看看啊!”
那些渐渐对这三百余骑有些感觉不对的探马,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拔马向那远处来的五百骑迎了上来,而回答他们喝问的,是一轮急促射出的劲矢,足有数百矢,一下子就把他们完全撩倒。十几骑探马,无一幸免。
然后急剧的尖哨便在那第二波的五百余骑之中响了起来。
而木栅栏里的三百骑却就分成十来股,四处乱窜乱叫:“快上马!有人来偷营!”、“有敌人杀了探马!”于是各个蒙古包里惊惶失措地窜出那些衣不遮体、靴帽不全的男人,有蒙古包被点着了火。便燃烧起来,于是各种的尖叫,惊慌的怒吼……
什么是营啸?这就是营啸。
在长草之中埋伏了整整数天的三千步卒,开始在哨声之中集结。
他们不是潜伏了一天,而是三天,偷偷的进食,偷偷解手,偷偷地喝水,偷偷的睡觉,若有人发出呼噜声,必有边上的同伴马上把他弄醒。再在夜里偷偷地轮流起来活动脚手。丁如玉一直在等,等吉达这八百骑甩脱了追兵兜回来,不惜一切代价地等。
以至于趴在草丛中的军兵,有三分之一的人,一时间竟爬不起来,而就算爬起来的人,也有一大半的人抖抖颤颤手脚不听使唤。丁如玉从同样手脚呆板的亲兵手里,抢过那唢呐,吹出了起床号。
必须给军兵活动筋骨的时间,否则现在冲上去,除了送死并没有别的意义,所以她吹响的是起床号,而不是冲锋号。
朵**在侍女的帮助下倒是把盔甲都穿戴上了,可是走出大帐,却看见无数人影在火光里流窜嘶叫,他们胡乱仗刀乱舞,拉弓乱射,象无头苍蝇一般地乱跑的,根本就没有方向可言。
幸好,有一队军兵还算齐整,尽管在火光映照下,看得出他们没睡好而神色倦怠,但至少他们还披着甲,还上好了鞍,叫喊:“别拦路,快去护着那颜,休教那颜被乱军害了!”一边用刀背驱赶着那些慌乱的人等,向朵**这边而来。
这让朵**感觉到欣慰,他决定天亮以后,一定要好好赏赐这个将领,对,给他三个从大明抢来的女人!当他被那将领扯上马之后,朵**满带威严地问道:“做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吉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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