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说的数字,是风速,就是根据那杆明字战旗,旗帜下底边和旗杆所成夹角来推算的。
一百米以内,正常来讲可以不计算风阻,因为风力还没作用,子弹就命中目标了。
而两百米,却就不得不计算,四点四米每秒的风速,会让飞行三百多米的现代枪械发射的七点六二口径子弹,移离目标三十四厘米左右。而对于丁君玥他们手中这种直线膛的枪械来说,这种影响,只会更大。
但她还是举起了枪,尽管距离百步,二百米,九米每秒的强风。
然后压下了扳机,大约在离这个狙击阵地一百五十米的距离、杨守随那六条战列线八十米的距离上。
首发命中。
然后跟随着吞哥儿的骑兵下意识地拔转马头向两旁兜过去,他们不可能连主将也一并踏死。
然后他们就溃散了。
吞哥儿倒下了,全无声息,没有"shen yin",也没有惨叫,大抵被子弹掀开了头盖骨的人,都会这般的沉默。那么,他们为何而战?为谁而战?他们就四散而逃了,把已经下令:“手榴弹预备”的杨守随,呛得口瞪目呆愣了至少二秒,才重新下达了命令,“取消!取消!拧回手榴弹后盖!”
“那鞑子头目的运气很差。”丁君玥在事后是这么说的,“看着是个大官,我本来是瞄准他的马头……”她很伤感,因为她有着莫名的担心,“先生说,最可怕的事,莫过于是错误的胜利了……”的确,这就是一次错误的胜利。
“胜利者不应该被指责。”丁一微笑地安慰着她,“哪怕是来自于自己的指责。”
这场战事,最后以杜子腾先前领着的那三百骑,兜出去之后准备来个背后一击。却发现正好收拾溃逃的草原军马为最终的音符。杜子腾是这么评价这场战事的:“所谓虎头蛇尾,不过如是了,不应如此啊!……”杜子腾的话,很让刘铁有同样的感叹,刘铁觉得,最后六百人在通道的推进,以至于草原兵马的崩溃。让先前所承受的攻击,学生们流的血,伤亡的军余,都似乎没有意义。
甚至他抱怨道:“连阵地上的壕沟,还有陷马坑,都似乎成为了多余的东西。”
丁一笑了起来冲着杜子腾问道:“展之意下若何?”
“弟子不敢苟同。”杜子腾倒是很清醒。抬手作揖道,“学生以为,若无先前阵地构筑、学生、军余喋血死战,便无最后鞑子之溃。”
丁一点了点头,他终于在沙场上实现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不必抽刀。
比起这场胜利来说,丁一更在意这一点。
这不仅仅只是一场以弱对强,以少敌众。以步对骑的大捷,更是一场不需要丁一亲冒矢石,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的胜利。它的意义不仅仅是沙场上的战胜,更是雷霆书院的军校式教育的战胜。
“战斗总结尽早提交上来,不论是杨守随还是李云聪,包括展之和子坚,丁君玥你也一样要写的。所有雷霆书院的学生,都必须提交。我自己批审,手臂受伤的,口述,由班排长记录。”
丁一并没有马上去指出他的学生们在战事里所体现出来的不足,他们能够取得一场胜利,他便期望他们能够做到更多,比如说发现自己于战事里的缺陷和弱点。如果他们能完成这一点,才是丁一所想要的军官团和参谋团。
这让丁君玥一脸快要哭起来的表情,她对于书写报告,向来有着致命的恐惧。其实先前她对那个夜战之中失控溃逃身死的排长的好感。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为着那排长能够不时给她抄作业。
至于那千来名临阵决定跟随刘铁一搏的军余,还有跟着杜子腾冲杀的正军们,他们都在咧着嘴笑着,尽管有不少袍泽逝去了,但上得了阵,哪有不死人的?按首级和俘虏算下去,每人的功劳都不少,这赏赐是可期的。而且许多军余还同意了留在关外,组建新的卫所之后充当骨干,因为他们每人至少都分到了两三匹战马和几副弓箭,包括鞑子身上的一些盔甲。
战马和驮马可不是一回事,在这年头能拥有一匹战马,对于华夏人来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鞑子的骑兵通常都是有着三四匹马的,甚至在成吉思汗的年代,还有携带着十几匹替换战马的骑兵。
五千草原骑兵,除了被当场击毙的,余下的战马,丁一让雷霆书院的学生每人挑了两匹之后,还足够让这些正军、军余再每人分上几匹。简单地说,他们发财了。这可不单单是马啊。
弓也是一笔财富。
古代的冶弓,是需要一个漫长的周期的,冬天剖析弓干,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合拢诸材,寒冬时把弓臂置与弓匣之内定型,严冬极寒时修治外表。批量作业自然可以每年都出产一批弓,但每把合格的战弓,都是需要二到三年的时间来完成制作的。
极少有人不希望发财,特别是作为社会底层的军余。
也极少人嫌自己拥有的财富更多一些,至少,密云前卫这些军余,是不会这么想的。
“回关内去,学生先前答应下的东西,自然是会兑现的。”刘铁对帐篷里的十来个军余连长说道,“不过,回去了,就在州府下面的县城里,当个巡捕头子的角色,恐怕要想再往上爬,就有点难了,除非民乱,否则哪有军功给你晋身?真正民乱了,指望那些捕快和差役,能跟这里的弟兄一样,同心同力去杀敌?”
他的话,倒让那些军余低头思考起来。
“自己想清楚吧,听着先生的意思,除了密云前卫,关外大约还要再办一个卫所起来,要是留下,怎么着也是一个出身之路。学生向来不作妄语的,你们下去,好好想想,不过决定了,学生把名单往先生那里递过去之后,便不能改了,故之,要自己掂量清楚。”
于是这便成了那些军余苦苦思索的事情了,不过他们大都在骂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肥球:“入他娘的,死了几百军余,连雷霆书院的小先生死了十几人,这便宜就全让肥球占了去!”、“当时老子是晕死了,要是能醒过来,操,也不见得老子的身手就比肥球差多少!”
肥球被丁一收为弟子,就是这些军余,甚至正军诅咒他的根源。
对他们来说,跟着名动天下的丁容城,那可要比分上几匹马或是从小旗迁总旗,盼头来得大多了。
他们并不知道,丁一之所以会收肥球为弟子,倒并不是因为他的悍勇搏杀,而是去看望负伤将士时,询例问了肥球一句:“好一条大汉啊,好好养伤,有什么要丁某办的事么?”而这个时候,肥球说出了让丁一动容的话。
“先生,指挥使出去这么些天,携带的粮草只怕早就吃完,此时还得凑出一支兵马,挟大捷之威,去接应指挥使才是!”虽然丁一在打扫完战场,就让杜子腾领着一千正军,还有骑了马的五百雷霆书院学生,前去接应丁如玉了,但以一个军余,能想到这一节,还是马上吸引了丁一的注意力。
所以丁一便问他道:“壮士大名?”
“不敢当先生动问,小人姓厉,贱名剑南。”
“可曾开蒙?”
肥球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小时曾读过几年书,后来家父在阵上没了,家道中落,便读不起书了……小人向学之心,不曾消减,可惜家贫……”边上负伤的雷霆书院学子倒是不知情,要是让外面那些军余听了,只怕得连连撇嘴:这死刺头还什么向学之心?
丁一看着肥球这模样,倒也猜到了一二,不过他却不计较这节:“可愿随丁某读书?”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肥球挣扎着从榻上爬了起来,就是冲丁一磕头。
丁一笑着止住了他,告诉肥球好好养伤,等回京师时,再行拜师之礼。
等丁一走了,刘铁才酸溜溜地告诉他:“你这厮倒是命好,到时怕是于先生也会来的……”等听着于先生就是指于谦于大司马,肥球往自己伤口用力捅了一下,痛得惨叫起来,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自那日起,时时胖脸上都带着笑,脾气好得不行。
密云前卫清点俘虏、缴获,安抚出了力的正军军余暂且不提,杜子腾领着一千五百骑去援丁如玉,却是过了五六日就回来,只是回来的人马,有点多得夸张,不止丁如玉带去的三千步骑和他带着的一千五百骑。
足足有近二万骑!
尽管那“丁”字的将领认旗打在前头,仍旧吓得密云前卫的前出游哨拼命吹动铁哨,了望台上的军兵,也死命敲打着铜锣;那些在养伤的雷霆书院学生,只要能动弹的,都挣扎着去摸榻边的遂发枪。
连丁一也一言不发着甲备马,准备随时从西南清出的通道,撤回铁门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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