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石璞自己来了兴致倒也罢,问题他是完全被逼的啊!皇帝所赐亲卫又如何?这年头不比建虏窃器华夏亡国的年代,臣子都是叩头虫,做到石璞和于谦这位子,喷皇帝是没什么不正常,象后来的万安、刘吉这种不敢喷皇帝,才为人诟病呢。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石璞服软,也不等于就要去舔丁某人的靴底啊!丁君玥虽是女孩,但随丁一读书,又是丁某人认下的义女,其他小孩也是儒学子弟,勉励几句倒也算了,四个武夫也要他太子太保、两广总督、工部尚书来表扬?
这么下去,是不是一会丁一说那使船的也很不错,也请玉公来赞两句?
但就在这个时候,丁一却又开口道:“此前于密云前卫,汝等每人刀下授首鞑子不下十人;后于怀集县,四百骑冲五千侯逆精锐之阵,也是以汝等四人为前锋!学生欲上表请功授官,辞之;赐以金银,不受;许以女子,言双亲在,媒事应从父母之言,不敢自专。”
丁一说到此处,把着石璞手臂道:“此等壮士,只求识字开蒙,愿晓圣贤文章,实为雅事,故敢请公一赞!”石璞心里想着,这要他娘的谁信这鬼话,才真的脑袋有恙吧!不要官,不要钱,不要美女,要读书识字晓圣贤文章?鬼信啊!
当下石璞也不太高兴,把眼一翻冲那四人问道:“噢,不知几位于探花郎麾下,可有所得?不若试诵‘天地玄黄‘以下几句?” 天地玄黄就是《千字文》里的第一句,石璞这么问,不算欺负人。
丁一不是说他们几人想读书么?好,所谓三百千,也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就是启蒙专用教材了。叫他们读上两句《千字文》不过份吧?若是读不出来,石璞却便是要发作了,因这事丁某人的顺风帆实在扯得太过。
谁知道那四人作揖答道:“某等省得!”便接着“宇宙洪荒……”一路背了下去,听得石璞口瞪目呆。他哪里知道。这年代,世上竟有一支军队。每天晚上专门要士兵至少上一个时辰识字课的?而现时要识字,三百千就是启蒙教材,除非丁一有本事默写出义务教育九年制课本,要不也就只能这三本先背会再说了。
这五百亲卫虽说被他调来拔去。但从南京就跟着他的,任抽一个出来,若说写,恐怕是有一些太复杂的字会写不出,因为这年头都是繁体字,但单纯背个《千字文》,哪怕写个家书那都不在话下。
石璞听着那四人异口同声背着《千字文》。不觉已背到“金生丽水,玉出昆冈”看那样子,要不叫停,他们还能接着往下背诵毫无问题。石璞身历数朝,他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服软的,立时起身走近那四名亲卫,把着他们手臂叹道:“好了,尔等向学之心,真难能可贵,这手,都是刀枪磨出来的茧啊!此可与古时偷光夜读相提啊!”接着又很是激动地赞了几句,方才重新落座对丁一道,“老夫羞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天官常言道,丁言无虚,今方知其是!”
丁一倒也没有再往下折腾,连忙兜圆过来,表示这么夸下来,不利他丁某人成长:“学生年幼无知,玉公如此谬赞,易使一生自满之态啊!千万莫再作如此评述了,天官之言,学生已极惶恐……”
被文胖子反剪了手,用手铐铐住,踹跪在船板上的赵辅,一双眼几欲喷出火了,只不过他此时冷静下来,知道自己闯的祸实在不小,所以方才不敢开口,只是腹中不住痛骂:丁某人你要不要脸?现在就年幼无知了?刚才谁以长辈自居,来赞某年少有为的?说什么少年人不要冲动的,又是谁人?
不过他略一冷静,却庆幸着自己没有开口,要不等下又是自取其辱:人家丁一就是二十一二岁嘛,在七十五的老石璞面前,称一句年幼无知怎么了?丁某人偏偏就还以五品高官乞过骸骨,现在堂堂的左副都御史,称一个三品武官年少有为又怎么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丁一关心的,丁一之所以没有把船夫也扯过来让石璞赞上一通,是因为岸边的枪声不再响起了,而一条战船已挥桨如飞过来了,上来一个学生,冲着丁一行了一个举手礼:“报告先生,有蛮横武夫踩踏百姓秧苗农田,劝之不听,学生只得将其擒住送交有司问罪,安知那伙武夫竟敢持械反抗,今已制服,无一逃窜。除了有七个新军在田埂扭伤了脚,其他人等并无伤损。完毕。”
赵辅终于忍不住了,暴怒咆哮:“入你娘的!武夫、武夫!你他娘的顶盔披甲,你难道就不是武夫么?”那学生笑了笑,举手再次向丁一行礼,并没有开口去与赵辅争吵什么东西,就当他是空气一般。
丁一听着对那学生说道:“此非沙场,侵害百姓,想来就是逃军吧,依律,按逃军作乱处置。”赵辅听着几乎要昏过去,逃军处置,当然可以发回原来卫所,不过逃军作乱,当地官府剿了杀了,一纸公文报上去,也不见得就有什么问题。
但对于赵辅来说,那三百多亲兵家丁,可是他的命根子啊!
“他真的算不上武夫,应天府景泰元年的秀才,启蒙先生也是应天府的举人,记得是南京国子监监事邢学士所荐的。”丁一微笑着对赵辅说道,“想来邢学士身为永乐年的状元,所荐之人,应是名士吧?还是说,赵将军看……”
没等丁一说完,石璞就暴怒起身,一脚踹在赵辅面门,气得胡子也发抖了:“自己不读书,却便以为别人如汝一般,只字不识?蠢才!世间英才,安是你此等睁眼瞎识得的?”丁一笑了笑,没有再往下说,起身来扶石璞落座。
石璞当然不会让赵辅再说下去,他深知丁一那句话,如不是被他截了话头,那便是“赵将军看不起我等读书人么?还是觉得邢学士所荐非人,由其开蒙的学生,算不得儒林中人?”丁一是探花,搬出来个邢宽是状元,赵辅若是答错半句,那只怕当真天下士子共诛之,连皇帝也不会想救他的。
丁一为什么要辞官去科考?开始当然是为了避开景泰朝,以免被迫害,但到了后面,甘愿被学霸蹂躏,却就因为他想通看透了——无功名,除非直接造反,否则手头有兵又如何?这不是明末,中央政权的政令还是通行无阻的,没有这个进士出身,便是今日赵辅的局面。
“汝便是一介武夫,粗鲁不文!丁如晋三字,安是你叫的?何况尔身边亲兵,居然敢直呼如晋表字!”石璞坐了下来,还在继续发作赵辅,他不得不发作,他终于明白丁一为什么刚才不断拉着人来请他赞了,因为丁一就在等着军报,等着门下弟子收拾完赵辅三百亲兵之后的军报!
是不是真的只有七人扭伤了脚,石璞是不相信的。
但这很次要,重要的是,这么看来,丁一门下弟子,是愿意为他去亲冒矢石,冲锋陷阵的。
丁某人就是赤果果地在亮肌肉啊。
除非能现在就把丁某人弄死,那石璞倒就不怕,但要现在不能弄死的话,麻烦就很大。
他有功名,一甲第三探花郎;在士林中他丁某人有人脉,正统十四年以前取的状元,凡是活着的,实际上都和丁一有着师生之谊,丁某人动不动随口就搬出个邢宽来,可见一斑,别提商辂这学霸中的学霸还是他结义二兄;于谦这位实际把握着相权的大司马,是他的老师;说他圣眷不再,皇帝给他五百亲卫还在身边,太皇太后还认他为义子,还给他的义女有所赏赐;他有门生弟子愿为他效死……
丁一只要把怀集那套东西扔掉,士林便不会有什么声音来反对他。而且现在皇帝把他圈禁在怀集,也就不见御史弹劾丁某人了。惹翻了丁一,哪怕他石璞是数朝元老、两广总督、工部尚书,不见得就能讨得了好。
以石璞想来,丁某人一旦牵涉到自身利益,必定会毫不犹豫扔掉先前在怀集搞的那套东西,以博士大夫阶层的欢心,那么到时自己就要跟几乎整个士大夫阶层对立,皇帝都扛不起,别说他石某人!何况七十多了,万一哪天去了,身后整个家族,要如何面对丁一的报复?别说丁一不会祸及家人!街边混混得罪了他,都一样抽刀的人啊!
石璞想得分明,却就愈加不能让赵辅死了。
大人对于小孩是有格外的宽容,但对于同等级别的对手,却就不会白白去挨一拳,因为这一拳,可能就是自己败绩的开始,而不是小孩无关痛痒的嬉戏了。
船在江中行,除了那些赵博负伤的亲兵的呻吟之外,再无声音,船上那些乡绅,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一幕,吓得魂儿都要散了,谁还敢开口?
而丁一只是微笑地向石璞问道:“玉公,这茶虽不名贵,却是肇庆府城那边的山民采摘的野茶,学生帮他们打了几口井,却特地赠于学生品尝的……”
石璞听着,那老眼却似乎就清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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