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此次回京师……”吴全义等得那些主事退出,禁不住这么低声向丁一询问。
丁一微微笑了起来,对他说道:“无妨,若有人起了以天下奉一人的心思,大抵他就会发现,自己错得很利害,我等问心无愧,何虑之何?”其实所谓问心无愧,那是瞎扯了,主要是丁一很清楚,到了这时节,景帝已经杀不了他了。
诚然,汉高祖这连韩信都能弄死的皇帝,那就不必提了;汉景帝可以认为周亚夫要在阴间谋反而把人逼死;唐高祖可以让投唐的杜伏威暴卒;天可汗李世民可以让侯君集、罗艺心中不安而谋反,然后从容把他们弄死,更把英国公李绩贬为叠州都督;朱元璋更是可以杀蓝玉这些功臣等等。如果君主对于军队,对于朝廷有着绝对控制力,那么在这封建朝代,真的就是口含天宪,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但这大明景泰年间,皇帝是不可能这么干的。别说得位很有问题的景帝,就是正经从老爹手上接过位子的英宗,他在位时,也不敢这么干,王振当年多嚣张,老牌勋贵也不敢动的,一动起来风险和成本都不是皇帝愿意付出的范围。
“是,弟子受教了。”吴全义其实是不太明白的,但他是丁一的盲目崇拜者,丁一说无妨,他就信无妨,这样活着倒也是简单得要紧。当下他又问道,“只是每月运抵梧州只有二千石矿石。如何济得了事?”大抵舰炮用铁量之类。他还是清楚的。
丁一站了起来,走出舱房行在甲板上面,这时已是傍晚。有海鸥飞翔,浪花如雪,在带着咸味的海风里,他扶着船舷对吴全义说道:“总须有个籍口,单是以光复旧土说法,不见得就能教人信服。二千石和四千九百九十石都一样,你可明白?”
都是达不到丁一先前向朝廷递上去的陈条。五万石,每月五千石的量。
现时的大明。各地叛乱的火头已被扑得差不多,广西那边的侯大苟被丁一扑灭了;云南这边思机发也让丁一平掉了;宣大防线有着安西都督府分担压力,也相比之于原先,要安稳许多。这就是丁一敢于返回京师的根本。
无论谁坐在龙椅上,没有绝对的把握,是不可能轻易去动丁一的。
因为动丁一,就意味着这三个地方的火头可能死灰复燃。
而九边安宁是无论百姓或皇帝都愿意看到的现状,没有人会想听着战火四起。
也正因为这样,丁一想要老街那边的矿藏,那么要开边,就得有籍口,大约这景泰年间的大明。朝廷排得上号的大臣,也就丁某人热衷开边了,其他大佬。谁乐意去弄这些蛮夷之地?在他们看来,这些收不起税的地方,就没有利益,如果耗费兵力粮草去打下来,又有什么用?
而朝廷供给的铁矿石不足以维持军备,无疑就是一个籍口。
哪怕弄不到一点钱粮军资。有这么个正当的名头,丁一就可以发动手下。去招募军兵丁壮。当然,多少应该还是会有一些军资,毕竟有着五千兵打出五府之地的资历摆着,又有数十玉矿拍卖,可以让士大夫阶层看到利益,想来总是有人愿意上丁某人的贼船。
西海舰队启程之后,在淡马锡停驻了一夜,丁一并没有下船,只是派了吴全义下去,把雪凝接了上船,因为淡马锡那些先前王振调拔过来的锦衣卫,到底其中有没有人存着异样心思?谁也打不了包票。就算全都死心塌地,万一这些主事或是太监见着熟人,看着原本已报阵亡殉国的旧人出现在这里,究根寻底问起来,总终是一件没必要的麻烦事,何况王骥和王振先前关系还是不错,丁一可不打算自己故意给自己找事来烦。
到第二日启程的时候,隐约看见旧港宣慰司的方向,有着黑烟冒起。
这让吴全义和黄萧养都很好奇,要知道大福船虽然庞大,但是按着这海风走向,船速和这用软帆的胜利级战列舰,那是差了不少,尽管先出发几个时辰,不见得就快得多少,难道一到旧港,婆修骠就开始率兵攻打土著王国?
不过丁一很干脆地否决了他们派快船去看看怎么回事的提议:“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托之于马文升、婆修骠,何必再画蛇添足?”其实丁一内心真实的想法,就是有着刑天和苏欸在,又有四艘大福船和数营的陆战队,马文升怎么也能逃得出生天来,至于婆修骠和他的军队?若是死光了,似乎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坏事,对于丁一而言,胜固喜,败无悲。
西海舰队便从淡马锡补充了淡水和水果,然后一路向东,往合浦方向而去,其实目的地在防城港,此时钦州撤府,归入廉州府,府治就在合浦,说来是属于广东承宣布政使司的地界,但事实上,包括北海在内,对于广西方面的指令,要比广东布政使司的政令还重视些。
说来也无他,侯大苟的残部有逃逸到廉州地界的,广东这边实在鞭长莫及,加上又是积年悍匪,派一个千户领五六百战兵,完全就是给人送装备的感觉,所以也只能向广西求援,于是邢大合派了大明第一师第三旅的两个营,入廉州府剿匪,把侯大苟那些残部杀了三百多人,余下得以逃窜的也胆寒了,三五溃兵远遁入山,等闲不敢再出现在州府之间。
于廉州府的乡绅不论因为官绅一体纳粮出役、减租减赋、论道堂、乡村民兵队的等等原故,多讨厌和害怕丁一都好,都不得不商量着请广西派兵来驻守,那些残匪是害怕广西兵的。开始邢大合不敢做主。廉州那边又想出仿制广西那边的军服。
这年代没有知识产权的概念,建大明第一师时,丁一对于军服是有提了条陈上去。朝廷当时指望着他平乱,又是动荡之际,团营和师旅团营的军队结构都能批准了,这军服样式自然也是准了。廉州这边仿制,只要没人捅到朝廷去,广西这边不追究,也没啥事了。
问题是邢大合一样不敢做主。跟他们说,丁一提过。敢假冒大明第一师军兵者,轻则劳改,重则诛之。丁某人在穷苦百姓里的名声便是不错的,因为有着江湖人士的传播;在士林间名声也不是错的。毕竟是士林中的骄傲。但在乡绅里,特别是背地里说掏心话时,那真是差得不能再差了,所以仿制军服的想法也只好搁浅,只好老实鼓动合浦的采珠太监,行文去靖西伯府,倒是杜子腾可怜他们,派了一个营驻在廉州府治的合浦,又于各县治所派驻了一个连或一个排的兵力。倒也护得廉州上下平安,这情况下,当然是广西要比广东来得亲近了。
所以丁一早在听着石璞可能要替他督师云远时。就作了安排,于防城港建立了物资仓库,又派了一个营的部队布防,要知道连那金属小型投石机都淘汰了的大明第一师,已经开始列装掷弹筒到班一级,一个营的兵力。又配了一个连的骑兵,据营而守。除非那些侯逆残部能纠集上万兵力,否则根本就无攻陷的可能——话说要有上万兵力来进攻,也不能叫残兵了。
当西海舰队一停靠,各式小船就把弹药、淡水、粮食等等运了上来,防城这边虽是天然深水良港,但是战列舰要停靠上去,还是需要各种配套设施,所以用平底船、小船来运输,也算因地制宜。
丁一站在甲板之上眺望,却对吴全义说道:“力争明年中旬,这港口能直接泊入战列舰,现时只广东号、广西号有炮,十艘大舰都成了弹药运输舰,所以还能这么补给,若是整支舰队都列装了火炮,这一次补给,得耽搁多少时间?阿养领着西海舰队出来,你还得回南京督造第二支舰队,到时寻一些有修筑码头经验的匠人,到这边来,把这港口弄好,这事不能有误。”
吴全义连忙记了下来,待得他离开,侍候在丁一身边的雪凝,幽幽叹道:“老爷身边的能人,却是愈来愈多了……奴愈来愈是发觉,自家总归是个无用的人儿……”说将起来,却是有着无尽的迷茫与不安。
因这一路之上,雪凝发现舰队上,那些陆战队的士兵,居然大多部分人都能自己写家书!对于此时的大明,这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知道,原本历史上,到了全国解放的年月里,乡村里很多老人,连从一数到一百都不会的,他们数钱,从一到十数一叠,数完再来数多少叠【作者年幼时亲见的,绝非妄语】。这要钱一多,真的都不会数了。
“这是拼音和标点的功劳。”丁一听着笑了起来,拉起雪凝的手,对她说道,“你是我的管家,总归不能长久地在外面,先前我是担心着,无力保全你,方才教你避祸海外,现时却不怕了,便是皇帝要抢你,我也敢堂堂正正地喊止,你想躲到海外快活,我却不能教你如愿。”
雪凝听着,连耳根也发红了,只是垂下螓首,手足无措地低声说道:“老爷,家里两位奶奶……”她没说完,丁一手上用力,便将她轻拥入怀里,紧紧地搂着她的纤腰,轻轻用短须擦着她的俏面,雪凝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往丁一胸膛依靠。
海风烈烈,把丁一的长衫吹指得猎猎作响,便显得他挺拔如枪,夕阳在天际,海浪轻拍,海鸟鸣叫着飞翔,佳人便在怀中,粉面胜似晚霞……正是低声呢喃,你侬我侬之际。
但这世上,却有些人,有些事,是要煞风景的。
例如手持着酒壶的巫都干,走上甲板却便说道:“那颜,她那腰身却没有巫都干结实有劲,你若是担心子嗣,不如今夜巫都干就去那颜的舱房里侍候,怎么着,巫都干也比她看来好生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