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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一只走了三步就停了下来,因为殿里弹五十弦瑟的乐师,弹错了一个音,而乐师班子正在演奏的,恰恰就是丁一把现代五线谱改成宫商角羽的那一曲《精忠报国》。尽管丁一开口吟唱走音是常事,但总归是练过吉它的人,如此明显错了八度的音,还是教他一下子醍了过来,停下了步子凝望着她,难道她也是这局中的一颗棋子?是孙太后把她布之为棋?还是她自愿为了英国公府的利益,而来充当这样的棋子?
她遥遥而立,如男子一般抬手作了揖,对着丁一说道:“先生,久违了。看先生风采更胜往昔,不由教人心生仰慕。”却对着那弹奏的女乐师说道,“不要显丑了,弦有误,丁郎正,平素教汝练习,总是仗着些许天赋不以为然,此番便是成笑柄。”那弹错了音的乐师,却就是她带来的,她又对丁一点了点头道,“下人煞风景了,先生见谅。”便领了那乐师退到一旁。
丁一心头已经镇定下来,脸上早已端起他模仿了好几年的首辅气度,眼光也没有随着她的退开而移动,他径直向前而去,便如他方才不是为她才上前来,而是只不过是要走向某方向,走到大殿的中间:“谁有一腔热血,愿随学生洒之边陲、四海。以谱春秋?”
走到宫殿正位的丁一,回过头来,望着这满堂的宗室、勋贵子弟。却是这么放声问道。
于是堂上众人的眼光却便愈加的殷切起来,宗室子弟倒也罢了,虽然不得从事士农工商,也就是当猪养,洪武年宗室不过五十八人,到永乐年间也才一百二十七人,不是后来嘉靖年间那论万人、万历年间十几万人的规模。所以宗人府不赐名,宗室到死都没名字之类的事。更提别那二百石禄米了,在这景泰年还不太可能发生。
故之这些宗室好吃等死也就安心地过猪样幸福生活,于他们来说,反应还不是很强烈。
可是那些勋贵不同啊。他们其中不是人人都是嫡出,庶出的,继承不到职位,总是要找门路出头。例如现时在广西为丁一打理广西的民兵工作,隐约相当于广西人武部长职能的朱永,他是嫡长子,他父亲死了之后他就袭了爵,但他的弟弟呢?他父亲的妾所生的儿子呢?这样人就要看朱永的脸色,如果他这袭了爵的。讲究兄弟情份,提携一下那日子还能过;要是朱永无情的话,那这些人就得自谋生路了。
而宫殿之中。庶出的勋贵后代,是要比嫡子多出许多来,丁一这名满天下的人物,能在他们面前说出这么一句话,无疑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条晋身之道了。当下便有十数人抢上前来。冲着丁一长揖及地道:“愿附先生骥尾!”
事情到了这地步,丁一自然也就不可能让它失控。先述说一番四夷百姓饱受奴役,大明身为天朝,有解民倒悬之大义,极为光鲜的道理说罢,丁一又开始分析:“若听之任之,便如草原的鞑子牧民,到时被其首领纠结成军,又来祸我边陲,坏我华夏!”偷换了一连串概念,又再抄袭起《少年中国论》来,丁某人到了如今,已当文抄公当得极为顺手了。
最后就算他说明边陲之地,有诸般凶险,条件艰苦等等,也吓不退这样被煽得热血沸腾的年轻勋贵。至于官职,爵位,从头到尾都没提过,反而提了好几次不得克扣军饷喝兵血。对于这些人,是不用去提官职、爵位的,基本从一出生他们就在计算着这玩意了。
只按着丁一所提,诸次斩首、拓地又得多少户的数目字,按这功劳,在朝廷里活动一下,能谋上什么官职、爵位?他们算得都比丁一快。张懋这厮是个会敲边鼓的,便说了一句:“这里说着是条汉子,等会出去了,却就缩了回去,若是有心,不妨立字为据!”于是当场有二十来人,被煽到脑子不清醒,写下自愿往云远军中效力的文书。
过了一阵,便有兴安手下的中官领着丁一留在宫门外的一名士兵入内来,丁一与他到殿外简单说了几句,便教他出宫去,无非就是叫朱动赶制一批棉布口罩,又让李云聪取了三个军中急救包入宫中。那士兵便同兴安派来的中官一同出宫去办丁一交代的事务。
不过这一切依然没有挣出孙太后的手心,若是这般籍着张懋的姐姐,暗中相助,就被丁一破了局,孙太后又怎算得上宫斗之中的绝世高手?
时间渐逝,中间又用了午膳,到了午后时分,便有太监来传旨意,说是太皇太后乏了,各家命妇都有赏赐,随着命妇入宫来的宗室、勋贵后生,也都同样有赏了一些宫中的物体,只是到了丁一这边,那太监就赔笑道:“如晋少爷,娘娘教少爷先留,等下还有旨意。”
却是教丁一留宿宫中,当然不是在后宫,而是去南宫那边和看守英宗的王骥作伴。
连那原本在宫外等候丁一的士兵,也被恩赐入宫侍候丁一,另外太皇太后又派了八名宫女给予丁一,这回的八名宫女,可就不比当时从猫儿庄回来报信,孙太后所赐的那几个宫女一样,觉得自己是太后身边人,还端着架子。太皇太后对丁一怎么样她们看在眼里就不必提了,现时丁某人海内人望归之一身,又是少年高官,更是永镇广西和沐王府一样有着地盘,大明的藩镇,除了沐家也就丁某人真正有着实权的了……丁容城如今是多少淑女的深闺梦中人,能被太后赐予丁一,不知慕煞多少平日里的姐妹,都恨着自家缠了脚:“若不是娘娘迁就着如晋少爷,专门择着没缠脚的姐妹,奴奴末必就没这福份……唉,都是命啊……”
孙太后的旨意,是说许久不见丁一,所以留他在宫中小住几日。就算是去南宫和王骥作伴,在场那些勋贵、宗室,也无不感叹丁容城圣眷无二。但对于丁一来说,他自然是很明白,这是布置的手段,孙太后不单是看透了他,并且毫不犹豫地吃准了丁某人。
到了这一刻丁一才想通了,为什么刚开始他一入宫,才开口说了一声“微臣”,孙太后就要当面砸玉如意。她根本就不需要在意有没有破绽,会不会刻意,一个母亲给予儿子的关怀,特别是在这“无不是之父母”的年代,还需要什么讲究?正因为不讲究,才显得率真,正因为有着许多破绽,才显得出自于本心。
所以不管丁一怎么想,她便是这么一套从头到尾做下来;不管丁一信不信,反正她自己是信了;而在心理上偏偏对于这种家庭温情极为贫缺的丁某人,孙太后有着强大的自信,丁某人总归会说服他自己,去相信。
当英国公府的佳人,和其他勋贵一同离殿时,丁一对张懋说:“让你二师母上京,带多几个医生护士和药,跟为师从云远过来的士兵里,有几个只怕有些隐疾。”然后丁一又低声说了一串数字,张懋听着,眼中一亮,在嘴里低低重复了那一串数字,看着丁一点头,便对其姐说了一声有事先行,就匆匆而去了。
当她行过丁一身侧的时候,丁某人伸手去握她的柔夷,任她如果聪明,终归是末出阁的女子,在这大堂观众之下,被丁一这么明目张胆地拉起手,也不禁脸生红霞,挣了几次没挣开,也只好抖了抖袖子遮住了两人的手,却低声嗔道:“重耳入内为申生,还要祸殃及我么?”
这却是一句成语的出处: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重耳在受到迫害时,远去他国避难,最终成就一翻伟业,成五霸之一。而重耳的兄长申生明知是祸,还留在国内,结果就死亡了。她这么说,是指丁一不该回京,而应该如重耳一样,在外而安;如今入了京师,却就变成了将会被害的申生。
“重耳?”丁一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重耳的格局太小了?”
她听着,又去挣那被丁一握着手,却仍挣不脱,便低声道:“汝欲为公子小白么?”公子小白就是齐桓公,春秋五霸之首。
丁一依旧摇了摇头:“始皇帝于我看来,格局都太小了,何况公子小白?你知道美洲么?那是一片流着蜜和奶的土地,丁某此生,若得志,当踏平江户,统拢美洲、非洲大陆,教大秦诸国来朝!若不得志,也当霸据美洲,方不愧来这大明活上一趟!”
“汝须知道……”
丁一放开了她的手,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太过火:“我知道,听着弹错那个音,我便知道了。”她如此聪慧的女子,能代幼弟来撑起英国公府的人物,会看不清孙太后的意思?她能让乐师弹错那个音来提醒丁一,丁某人还有什么不明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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