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春城若是不下雪,定会是天下最美的城市。
说它美其实也空口无凭,这里有几人见过开满鲜花、车水马龙、欣欣向荣的思春城?
这里得有三天都是这样想了。每当课余或自由活动时间,他总是要上那高塔上走一走,俯瞰思春全景。
真不敢相信,此等美景竟是由特别的机缘巧合形成的。所谓机缘巧合,竟是一只雪魔。世人皆知,满天飞雪由雪魔所化,但若要说这雪魔因何出现,何时出现,作过什么乱,又为谁所斩,恐怕无人能说清了。
钟离在塔上的顶棚下向外伸出手,意欲接住几片触手即消的雪花,尽管他知道,这是徒劳。
江里槐正好从塔下经过,不经意间瞥见了伸出手接雪的钟离,随即怔住了。此时的钟离面色温和,眼神迷离,望向手心,五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并在一起,像一件精美的瓷器。钟离犹如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原来就俊朗清秀的他,此刻在江里槐的眼里又多出了一点不染尘世的高洁。
过了好一会,江里槐才回过神来,对着塔上的钟离喊道:“钟离,去学堂吗?”钟离的眼神转向了塔下的白衣少年,见是江里槐,便应道:“这就来!”
钟离与江里槐并排走着。江里槐问:“钟离,明天就要去广场演练了,这几天学的你想先玩哪一个?”钟离屈指数了数,发现果然要演练了。他道:“符法、阵法、咒法、祭法……今天是那种?”江里槐想了想,道:“先生说,今日要学灵法,无非就是前四种的总结。”
“我还是选符法吧!”钟离道,“毕竟你和别人比试的时候,总不能说‘等下,让我先布个阵吧!’”说完二人一同笑了起来。
钟离又道:“话说,里槐你见文起了吗?”
“未曾见过,”江里槐道,“我还以为一直和你在一起呢。”
“大致又是去书房了吧!”
“要不要叫他?”
“不了,时辰到会有人提醒他去学堂的。”
谈话间,二人已到学堂。入座完毕后,各个学生均拿出了昨日学过的经文,安静地默读。此时尚早,谢先生还在洪明宫。
正看书时,钟离的视野里,一本打开的经书礼貌地放在了桌面上。钟离扭头看,原来是一名同学。这同学生得很是标致,高鼻梁,大眼睛,白如玉的光滑皮肤。
只听这同学问:“请问,这个三灵祭坛,要以何物为奠?”钟离并未拒绝,而是皱了皱眉。因为这个问题等级太低。三灵祭坛,顾名思义,要以祭法中最基本的水、火和草来作奠基。这在经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现在看来,这位同学问这个问题很可能是为了反驳这个答案,而不是寻求解答。
钟离轻声回答后,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位同学立马反问:“为何非得是水火草呢?祭法中元素那么多,为何不可用其他的?”
这个问题,钟离当然想过。他道:“祭法中只有这三种基本元素是相生相克的,即水灭火、火焚草和草吸水。其它众多元素与这三者不相生,亦不想克,他们互相也是这样。而三灵祭坛的用途便是向修灵士提供一定量的稳定的灵力。若不这样做,三灵祭坛会被改变性质成为性质不同的祭坛,如此便不能为修灵士所用了。”
“原来如此,”那同学若有所思道,“多谢你啦!”
“不必不必!”钟离笑道。
这时,一旁的桌子传来了一股不屑的声音:“切,了不起?”
钟离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个贼眉鼠眼的学生,正拥着一个个头更大、也更壮的学生。那不屑声正是这个学生发出的。
这个问问题的同学皱着眉转回了脸,小声道:“别管他!他是我们学府的,叫于子通,脾气臭得很。那两个也不知是何时拉拢的狗腿。”他又笑着问:“对了,我叫陆染,你呢?”钟离也未将此小事放在心上,也笑道:“我叫钟离。”
“钟离?当真是个好名字!”陆染不着边地夸了一句,转身离开了,回到了座位上。
“这个陆染与我颇有几分相像。”钟离心道。
待所有的人陆续到齐后,谢先生也正身而来。钟离扭过头去,却发现柴文起的位置上并无一人,莫名的感到不安。但他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从小玩到大的富家公子,真没见他碰到过几次麻烦!
谢先生坐善,环视阶下,沉声道:“今日讲灵法。首先,我且问你们,前几日所学,可还记得?”众学生无言。谢先生又叫道:“南安洋!”一名男生恭敬地站了起来。
“我问你,前几日之所学,可曾忘却?”
南安洋面容平淡,道:“先生可尽管提问。”
“哦?”谢先生笑了。见先生面露笑脸,众学生紧绷的心弦也都松了下来,呼了口气。谢先生虽相貌严肃,但却没有凛厉之感。
“那我问你:符、咒、阵、祭四法,在清除邪祟时,施法顺序如何?”
南安洋沉着道:“首先,祭法是大祭司的独门法术,修灵士不可罔用。再者,须看邪祟灵力来决定施法顺序,一般皆以符法为主,进行消耗或击杀,再用阵法或咒法将其禁锢或锁魂,最后方可将其封印或彻底清除。”
在座的钟离等人无不佩服,因为答案丝毫不差。谢先生不动声色地给他挖了一个坑,他没掉下去。钟离觉得,这个南安洋的实力不在自己之下,只是不知他是哪一门派。
讲案后的谢先生也抚掌击节称赞:“好!坐下吧!”他又道:“虽说此法颇好,但待你们随我学习了今天的课程,也会发现这个方法的漏洞。”随后,谢先生便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你他妈是傻子吧!为什么放他走!”典英怒不可遏地骂着,而被骂的人也不顶一句,只是坐着,一动不动。
一旁的魏慈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典英,这也不全是阿栏的错,百里森他不想来就别让他……”
“你他妈闭嘴!”典英仍是怒气冲天,“你知不知道,一个百里森能顶多少个人?他不愿来就不来?他以为他是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又指着陈栏骂道:“你又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放他走?”典英见陈栏一言不发,气得脸都绿了。
魏慈也不管会不会挨骂了,对典英道:“百里森的脾性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厌倦了这种环境就让他去吧!阿栏与他又是好友,自然不能那么绝。”陈栏不再沉默,开口道:“我与他已断交。”此话一出,魏慈不禁一愣,又道:“这下用不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了,大不了咱们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再说了,只要他不妨碍我们做事,我们犯不上和他冲突。”
典英压着火,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石凳上,低声道:“良王给他的好处都忘干净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魏慈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转身道:“凡吉,你说怎么办?”
肖凡吉倚在墙上,双臂交叉,冷冷道:“若遇不见,无事;若遇见,杀之便是。”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在座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吃了一惊。
“兄长……”肖凡月道。
肖凡吉率先离开,肖凡月见状也只得向余下三人告辞。典英怒气未消,气呼呼出了门。现在只剩下陈栏和魏慈了。
见陈栏还是一脸宠辱不惊,魏慈坐到了他旁边,叹了口气。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亮晶晶的水晶吊坠。这吊坠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灿烂夺目的光。魏慈将吊坠放在陈栏旁边的石桌上,碰撞时产生了清脆的声音。他道:“这个吊坠,是良王留给你的。说是事成之后的奖励,可现在……”魏慈不再说下去,而是将水晶吊坠往陈栏那边推了推,并示意让他收下。
陈栏从魏慈把吊坠掏出来到他示意自己拿下去,一眼都没有看这个吊坠。他道:“任务未能完成,我受之有愧。”魏慈道:“又不是你的错。”陈栏又是漠视,冷冷道:“不必多言。”然后背着珍雪,向门外走去。
看着陈栏越来越远的背影,魏慈只得将吊坠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土,也出了门,去做自己的事。
现在,屋子里空无一人。
“那么,到此为止,今天所要讲的灵法就完结了。”谢先生合起书,道,“各位弟子如有疑问,可到洪明宫来向我询问。事无巨细,一定要为明日的演练做好准备。”起身后,他又道:“钟离,你随我来一下。”
学生四散离开学堂,唯有钟离跟着谢先生去向了洪明宫。一到洪明宫附近,凡是见到谢先生的年长年少的修灵士,都毕恭毕敬地行个礼,道一声:“先生好!”而谢先生总以微笑和点头致意。
直到走进宫内,钟离瞧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却又似曾相识。那少年比钟离身形矮了些许,但依然显得高挑。五官俊朗又清秀。他的眼神虽清凉,但又一丝忧色。钟离再次端详他的脸,发现不光是双眼,几乎整个面庞都沉浸在一种若有若无、拂之不去的忧郁当中。
那少年见钟离一直盯着他看,默默低下了头。而钟离这才发现,这少年正是那晚见到的小孩!
谢先生道:“钟离,这个孩子和你很像。”钟离与少年并排站着,他看了看尚未抬头的少年,疑惑地问道:“像我?”谢先生坐在蒲团上,将这个少年的遭遇叙述了一遍。
这个少年叫齐辰,年方十五,刚好比钟离小三岁。家里祖祖辈辈都居住在烟宁。之前也都安然无恙,齐辰也像钟离一样,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一起玩耍和成长,也像钟离一样在学堂上惹先生生气。世间的所有,在齐辰看来都极其美好。
祖阳事变,改变了所有。
双亲惨遭杀害的噩耗传来后,齐辰几度晕厥。悲痛欲绝的他偶然听到了思春和修灵士的相关消息,便抱着一丝希望,带着亲戚邻居相赠的盘缠、干粮上了路,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探访。但最终人生地不熟,物资耗尽的他选择了放弃,也因饥饿晕倒在了外边。但天巧机遇,他被外出巡视的思春修灵士发现,并飞速带了回来。
听完后,钟离的心有一点难受的波澜。他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同情这个叫齐辰的少年,或许是想到了自己。
谢先生道:“听这孩子说完,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钟离一怔,看了一眼齐辰,发现齐辰正眼含热泪,马上就要掉落下来,睫毛已经被打湿。看来,这段叙述又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
“齐辰也是想修剑灵。现在,他就是你的师弟了。”谢先生道。
“师弟。”钟离看了看还在低头的齐辰,眼泪已从齐辰的眼中掉落,啪嗒啪嗒落在地上。钟离又重复了一遍:“师弟。”齐辰擦擦泪,抬起了头,看着钟离。
看着眼中还泛着泪花的齐辰,钟离心中有了一个特殊的感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他想要保护好齐辰。
“将泪擦干净。”他用一种非常温和的语气命令道。
齐辰愣愣。钟离又道:“怎么?想让我给你擦?”齐辰连忙讷讷地用衣袖沾干净了脸上的泪。
钟离微笑道:“这才对。那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他的语气较上次更为轻松,似乎想让齐辰尽快从悲伤中跑出来。
他已经这么做了。这么多天,钟离也在思考父母的事,但再考虑有什么用呢?父母被杀,要报仇,仅此而已。
像是很久没见过太阳的小草一样,钟离的笑脸对齐辰来说就具备这样的魔力。齐辰呆呆道:“师兄。”钟离笑得更灿烂了,情不自禁地将右手在齐辰肩膀上拍了拍。
谢先生也甚是欣慰,他道:“如此便是最好!”他又吩咐了两个白衣修灵士,将齐辰暂时带去住处。
目送着小师弟远去,直到不见人影,钟离道:“先生,我这师弟,是不是想报仇?”谢先生却调侃道:“说不报仇,怕是鬼都不信,可眼下这情况,凶手怕是永远找不到了,谈甚报仇?”
钟离又问道:“先生,外界有什么情况?”
“常言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真如此。当年祖阳围剿,难得修灵界万人同心,众志成城。可如今祖阳事变,又将这大势彻底搅乱了。”
钟离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但还是继续听谢先生讲下去。
“事变发生数日,各种调查均毫无成果,一点蛛丝马迹都未曾发现。这个情况下,便有人诬陷造谣。各大门派本就争强好胜,又有人煽风点火,再加上没有一点证据能证明凶手为古氏。由此一来,各门派便互相猜忌,凭口编排。矛头不再同指古氏,而是指向了自己人。现在的修灵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早已没有半点祥和之气。”
“怎么会这样?那抓没抓到造谣的人?”
谢先生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捉他们如同凭空捉风,根本无从下手。再加上纷乱混杂的环境,又是难上加难。再者,各门派都已认定自己的观点,谁又闲暇去抓那种人?现如今,除了思春,外面没有几处真正与世无争的地方了。”
钟离被谢先生的话说得莫名愤懑,又不知往何处撒,该怎么撒这口气。
“现在各门派表面上一如既往,实则不然。谁不想除掉异己,自己好成为百门之首?”谢先生忧心道,“可他们再争,也都无济于事。各门派相辅相成,相克相生,相存相立,若要成为百门之首,谈何容易。”
钟离的拳头捏得很结实。他对这个曾经不屑一顾,又曾将希望寄托于其身的修灵界又有了一分新的认知。
“钟离,你可知我此话何意?”
谢先生这么突然一问,钟离愕然,摇了摇头。
“剑门很早之前就被其他各大小门派视为无形之大忌。因为此门派专修剑灵,而剑灵又以适应性强著称。随意剑客们大可随心所欲,根据各种情况随机应变。而剑门的特殊之处远不止于此。”谢先生道,“还有一点,是剑客们的最终结果。一道为灵,修炼灵丹;一道为魔,转灵道为魔道。
“上一个剑圣离现在已两百多年了,具体日子无人记得请。他尚未成为剑圣时,孤身一人,斩杀了太古巨兽之一的黑炎噬魂虎,而成为了万人敬仰的剑圣。相传,一人一兽,打了足足三天三夜。”
钟离听到这眼睛都直了。
谢先生顿了一下,缓缓道:“而上一个剑魔,则是古名。虽然他魔道未修成正果,偏离了正轨,成了引邪之魔。但他亦孤身一人,挑战修灵界无数人马,也跻身在了剑魔之中列。”
听到这里,这里豁然开朗,而紧接着便冷汗直流。他小心问道:“先生,您是说,剑门……才是百门之首?”
谢先生沉重道:“事实即是如此,但无人承认。我师父曾告诉我,在太师祖开创此门派时,便发现了这个难以告白于天下的事实,后来他向后代规言,说此门派中人必须低调行事,切勿引起其他门派的注意。但谁也瞒不住时间……”
他又道:“现在的环境太过复杂,而有一点对你和你师弟非常不利。”
钟离道:“何事?”
“你与齐辰均未在选灵大会上转换灵丹。也就是说,你和他必须付出比别人多两倍、三倍的努力来训练,才能赶上开过丹的学生的脚步。也正因如此,明天的演练,你们无法参加。”
钟离欣然面对事实,道:“我与师弟均未开丹,自然无缘明日的演练。先生请讲,我们应该怎么做?”
“这不打紧,明日我自有安排。”谢先生道,“钟离,今日我所言,你能理解吗?”钟离不说话,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谢先生所说的那种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情况。
“你毕竟年纪尚浅,还是不要想为好。”谢先生又道。
忽然,从门外匆匆跑进来一名修灵士,在谢先生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钟离也听到了。
“先生,机械师掌门乔林先生和隐杀掌门胡昌先生同时**和对方决裂。”
仅凭这句话再加上刚才谢先生所言,钟离已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谢先生低头揉了揉眉心。
见此,钟离施礼道:“先生,弟子钟离告退。”谢先生应了一声,钟离离开洪明宫。
钟离玩玩没有想到,他现在走的路,也像凡间一样充满了坎坷。
走到书阁前,钟离隐约听到了不正常的嬉笑声。他探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循声走过去。
于子通坏笑着,不怀好意道:“呦,谁家小公子跑来这儿了?怕是在家受爹娘管教受够了吧!”他身边的一个小跟班悄悄道:“大哥,这东西没有爹妈!”于子通闻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原来是个有娘生却没娘养的,哈哈哈哈!”
这个受人辱骂的“小公子”正是齐辰。此时的他被一高二矮三个人围在一隅,既害怕又无助。但当他听到“有娘生没娘养”时,竟向疯了一般朝比他高了一头的于子通扑去。可这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于子通轻轻一推,就将齐辰推翻了过去,趴到了地上。“狗东西,想怎么着?”于子通怒骂道,“我不打死你!说你两句还动手!该死的烂货!”两个小跟班附和道:“找打!打死你!”
齐辰横向躺在地上,弯着膝,抱着头,身上沾满了灰尘,弱小又无助,任凭他们三人拳打脚踢。
钟离早已怒不可遏,拳头捏得关节煞白,咯吱作响。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照着两个小跟班的头一人一拳。那二人均未察觉身后有人,也未放着,便被钟离双双打倒在地。
听得“扑通”“扑通”两声,正抬起脚准备跺在齐辰身上的于子通转过身去,正正好好挨了钟离一记重拳。但他人高马大,未被钟离打翻在地。
他捂着有点疼的脸,认清了眼前这个怒气冲天的人。
“呦!这不是天才吗……”话未说完,又老老实实地挨了钟离一拳。钟离见师弟无缘无故被围殴,已气得发抖。
“道歉……”他狠狠地说道,眼里的怒气似乎要吞掉于子通。
“道他娘的屁!”于子通大骂一声,和钟离扭打在了一起。
一会二人撞在了墙上,一会二人又扑向了地面。畏缩在墙边的齐辰正惊慌失措间,忽见一袭白衣落在眼前。
陆染来到时,二人已打得不可开交。
“于子通!”一声温如玉的喊叫,但音量很大。正打得激烈的于子通什么也听不见,继续和钟离厮打。
“于子通!!!”陆染一边喊,一边拉架。于子通这才发现陆染来了。二人也被陆染拉开。
陆染想都不用想便对着还在喘粗气的于子通训道:“你怎么又打架?准不是别人惹起的事端!”钟离见于子通不再纠缠,便去安抚还在墙角的齐辰。
于子通竟蛮横地指着陆染的鼻子道:“姓陆的,我告诉你,这不是那学堂了!我的事你少管!闪开!”陆染寸步不让,道:“你不找茬,能有事吗?”
于子通怒道:“你……”说着便扬起了沙包似的拳头。
“怎么,想打?你打!”陆染丝毫不惧,撸起了袖子。
这是,几名年长的修灵士拿剑的拿剑,持拂尘的持拂尘,聚了过来,喝道:“这几位学生,干什么呢!”见状况不好,于子通狠狠地瞪了陆染一眼,悻悻地拍着灰尘,带着小跟班离开了。
陆染气呼呼地看着于子通跑开。见钟离和齐辰二人在一旁,赶紧凑了上去。
“钟离,你没事吧?”陆染问道。
钟离并未抬头,道:“无妨。”他将双手放在齐辰腋下,使劲将齐辰扶起。齐辰脸上还青着一块,眼里还有一点不争气的泪。他轻声道:“师兄。”钟离未顾及自己雪白的长衣已遍布灰尘,而是伸手将齐辰身上的灰尘掸去。
“你不能就这样受欺负。”钟离一边拍去齐辰后背的尘土,一边道。
“我,我打不过他们……”齐辰弱弱道。
一旁的陆染看见此情此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甚至还纠结这有无他的责任。
“你以后跟着我吧。别让他们再逮到你了。”
“好,好……师兄,谢谢你……”
钟离一停,直起腰来,双手搭在齐辰肩上,道:“谢?谢我有什么用?我问你,我能保护你一辈子吗?不能。我不可能也不会保护你一辈子。你自己要记住,你要变强,这样才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他晃着齐辰的肩膀,道:“明白了吗?”
齐辰低下头,又点了点。钟离收回双手,转身向陆染道:“陆染,今天谢谢你了。”陆染忙道:“啊,没什么没什么。也怪我,没看好那家伙。他走哪都这样,欺负弱小来获得满足感,天不怕地不怕的,总有一天会遭报应。”钟离一边苦笑,一边拍去自己身上的灰尘,自嘲道:“没想到啊,才来多少天,我就和别人打上了。”
“这不怪你,是他先找的事。”陆染道。
钟离又笑了一下,向陆染作礼道:“陆兄,再见了。”陆染亦行礼,目送着钟离搂着齐辰的肩膀离开。
“师兄,”齐辰问,“这雪为什么一直在下?”
“哦,想必先生还未告诉你。这雪不是真雪,而是一只千年雪魔的精元所化。也许它的精元消耗完了,雪也就停下了。”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看着天寒地冻,实则一点都不冷呢。”齐辰又道,“我的故乡下雪时,也美得很。”
“哦?你不妨说说。”钟离道。
齐辰想了想,道:“我们烟宁没有山,只是一些小土坡,也没有水,只有几条小河流。一下雪,它们全被雪盖得严严实实。从远处看去,白茫茫的一片,在边际与天空连接。起伏的土坡好像是许多白兔,静卧在雪地里。”
说话间,钟离发现齐辰的双眼出了神,似乎在向他的故乡跳跃。钟离也想了想,小师弟描绘的画,在他脑海中也没有成为多美的景。无非是银装素裹的世界罢了。但,毕竟齐辰还小,能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和一个能感受美的心,已相当好了。
而且,他也将思春的雪和外边的雪做了比较,竟惊讶地发现思春城的雪景更美。尽管全是规规矩矩的房屋,可钟离登上高塔眺望时,那种美几乎不可言传。可以说是心灵感受到了最纯粹的美,而不只是眼睛。
齐辰说完,他也轻松地说道:“那我们莱宣也很美呢!不只是冬天。春天百花齐放,你可以在无边的花田里追着蝴蝶乱跑,摔倒在草地上,滚个一圈,爬起来浑身都是草的清香。夏天有大片的荷花开在池塘里面,热烈地迎风摆动。还有蝉,天天抱怨夏天的炎热。秋天一到,天高气爽,果香四溢,勾起你贪婪的食欲。冬天更是不必说了,随处可见小孩激烈地打雪仗。”
钟离这段话绘声绘色,成功勾起了齐辰的向往。但钟离感觉要适可而止了,因为他们二人并没有回到他们所描述的那个地方的理由。
于是,钟离又道:“师弟,你那天被抬进来到现在,我们许多人怎么都见不到你?”
“哦,先生说我太过疲惫,又染了一点病,便给我安排了一间较为隐蔽的房间。让我住在了那里。不过现在不用了,先生给我安排的新住处,就在师兄你旁边呢!”
“好,这样我就能天天看着你了,看那个姓于的还敢不敢来!”钟离看着齐辰脸上的一块淤青,又沉沉地呼了口气。
正当此时,一人迈着焦急的步伐,快速地从钟离二人身后追赶上来。
“钟离!”柴文起一边不体面地放肆奔跑,一边大喊。
“文起?”钟离扭头看去,齐辰也随之转过身。柴文起一个急停,立在了二人面前,又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文起,你今日去哪了?”钟离问道。
“我……”柴文起大汗淋漓,说不出话,他又指着齐辰,问:“这……是谁?”
“哦,师兄好,我叫齐辰,是钟离师兄的同门师弟。”齐辰连忙礼貌地回答。
见已离住处不远,钟离道:“师弟,你且先回去,我和柴师兄去说说话。”齐辰应了一声,告别了二人。
“走,去雁尾亭。”钟离道。柴文起点点头,表示正符其意。
一名白衣修灵士走入洪明宫,径直来到正在捏眉心的谢先生旁。
“先生。”白衣道。
谢先生未睁开眼,不假思索道:“这次又是谁和谁?”
“是遁灵法师掌门宋涵先生和风灵掌门柳天光先生。”
谢先生哼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不知已是第几对了。幻羽、碧蛇、冲云、谋师、刀宗、箭宗、星芒……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各个门派,几乎全都已经宣布自己是独立个体了。整个修灵界,已然四分五裂。
“下去吧。”谢先生睁开双眼,里面全是扭曲的血丝,向黑眼珠蜿蜒。
没人宣布和剑门决裂,谢先生实在不知道应该把这件事归为好还是不好。首先,他仍可以和各门派保持必要的来往,再者,他也不得不时时提防着是否有人诬陷。还有,碍于所谓的情面,他也不得不限制自己和别的门派的来往,谣言时刻在等着他和剑门。
此时他的眼睛酸涩无比,因为下学后,他几乎给每个门派宗主都写了一封规劝信,劝他们不要闹出不愉快,往后仍需合作等等。但他不难发现,这都是徒劳。
决裂的消息铺天盖地般地卷来,谢先生真的觉得那些门派们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种情况下,这种事情还拿捏不稳。
谢先生长叹一口气,将前端已经干涸的笔放回笔架上,似乎是放弃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这两个月的集训给弄好,其他什么是,皆可放一放。
从正门看出去,仍能看见飞雪。人心要能有雪那般干净多好,谢先生心想。随即又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似乎认为这个想法愚蠢至极。
除了洪明宫,谢先生顶着大雪走出去。
“这样说,是因为姓孙的妒忌程先生,才拉帮结派地诬陷弹劾他?”钟离问。
“其实要说起来,谁不是心知肚明?偏偏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话为程先生辩护,”柴文起愤愤道,“谁又不知那姓孙的有多么无赖,多么歹毒,谁没事想去得罪他?”
“常言‘无理寸步难行,有理走遍天下’,程先生占个‘理’字,怎么会吃亏?”
“哼,这年头,想害你,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想给你扣帽子,能有多难?”
钟离握紧了拳头,不舒服地呼着气。
“青山他……怎么样?”钟离问。
“还用问吗?来到家一天,对程先生开导了一顿,又没影了。这个家伙……”
“他总这样。”钟离可以想象出程青山那种神仙似的模样,“那程青山可否受到了迫害?”
“这倒不必担心,那主儿也是爱才,只是罢去了官职。其他也无大碍。可怜青山啊,祖辈做了几代大官!到他这一代,都没了!也好,青山不就期盼如此吗?”
“可惜程家世代忠良的名声,被几个小人给污了。”钟离补充道。
“哎,钟离,你还没给我说刚才那个人呢!”柴文起忽然想起来,刚才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钟离旁边的那个人。
“那是我师弟,叫齐辰,齐天的齐,星辰的辰。祖阳事变,父母双亡,和我一样。”钟离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苦命啊,苦命,”柴文起不禁感慨,“造化确实弄人。”钟离苦笑。
柴文起翻开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两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这次回家是我爹叫我回去的,可他也不想想,我一个小孩能他帮什么忙!”他又道,“还不是他买通了人脉,才能让程先生免受点苦。喏,这次来得及,只带了两块,拿去给你小师弟吃吧。”
清香四溢,沁人心脾。柴文起每一次将糕饼什么的拿出来,都是这种情况。
“你不吃了?”钟离并未接过来,问道。
“你师弟就是我师弟,”柴文起道,“别跟我客气。”
钟离会心一笑,道:“算我欠你的。”
“你想还总能还,今晚你把灵法的课给我补补吧!”
“没问题,”钟离爽快答应,又问:“那你现在去哪?”
柴文起神秘兮兮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我先走啦!”
说完便转身离去,轻快的脚步一下接着一下。
翌日,洪明宫修灵场。
“各学生就位!”谢先生洪亮的声音传进了每个学生的耳朵中。听到号令的学生们按照事先规定好的地方站立,挺拔的身姿在飞雪中显得格外潇洒。
“闭目!”“起势!”“凝神!”
刹那间,画面似乎定格了一般。每个学生的动作都保持在左手在胸前上方,掌心向下;右手在胸前下方,掌心朝上。五十个学生,整齐划一。
谢先生看到了许多微茫的光点,在每个学生身前,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夺目。
每当此时,身为导师的他总要穿梭在俨然战列的学生队伍当中,亲自矫正每一个动作不规范的学生的姿势。因为凝神这一步在整个开丹过程中显得尤其重要。学生如果无法使神志凝聚集中,开丹时任何失误都会造成或轻或重的伤害。而凝神要想做到理想效果,动作首先就要规范。
将最后一个学生的双手摆正后,谢先生又缓步登上高台。视野中的点点亮光,已如黑夜中的星星那般闪耀。
“坐!”谢先生又下令道。五十名学生做一个收势,盘腿而坐。接下来的事,无法由谢先生来指挥了。因为每个学生的门派各不相同,灵丹也是如此。各个灵丹的开丹方法因人而异,咒语亦是如此。
学生们事先已听过谢先生的安排,现在都一一遵照执行起来。每一个人的嘴都在轻轻地张开闭合,似乎口中念念有词。而身前的亮光也闪烁不定,时而黯淡,时而耀眼。
谢先生的脸上反着眼前这个学生创造出来的蓝光,神情严肃而庄重。
终于,这个学生身前的淡蓝色光球转变为了湛蓝色,而且,还围绕着几缕若隐若现,飘若游丝的寒气。
这是冰魄的象征。
湛蓝色光球猛地闪了一下,颜色暗了下来,成了灰蓝色。此时竟又显得影影绰绰。
这是影武者的象征。
这个学生便是柴文起。只见他从容地收起灵丹,睁开了眼。深呼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朝着谢先生的位置恭敬地施了个礼。谢先生则以一个微笑回意。柴文起轻轻地走出人群。
随着柴文起的成功,其他学生的灵丹也接二连三地变起了颜色。有的鲜红如月季,有的青翠如修竹,有的粉嫩如桃花。望过去,似是许多姹紫嫣红的鲜花在灰茫茫的天空下竞相开放。
谢先生的嘴角向上提了提。
人群中,一个又高又白的瘦子惊讶道:“妈呀!我怎么感觉浑身都是力气呢?”此人正是夏言。不一会,另一个浑厚的声音道:“果真如此,浑身上下,精神抖擞!”此人便是石辉。
约莫半个多时辰,广场上的学生纷纷站了起来。而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连平日里最为安静的南安洋也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兴奋。
谢先生道:“各学生现已开丹完毕,各就各位,马上开始演练!”此时学生们迅速排成两队,且背对背相靠,每个人与相邻的人之间距离约为五尺。
首先要进行的自然是符法。谢先生发出指令,各个学生均抽出了一张赤曜符。
“按照书上的来!”谢先生指挥道。
此时的学生们手中的赤曜符不再是黄纸红纹,而是地地道道的紫色流光底白金卷纹,精美至极。正因如此,不少学生竟因紧张而打哆嗦。
柴文起食指中指夹着赤曜符的一端,自言自语道:“右手持符,拇指与无名指、小指相并,放于胸前,左手放于背后……”他又十分规范地将体位调整了一番。确认无误后,便和剩下的学生们一同等待谢先生的指令。
见所有学生都已蓄势待发,谢先生便喊道:“放!”刹那间,数十张赤曜符从学生们的手中呼啸而出,像是数十条紫色的飞龙,向着各自的目标冲去。在接触到坚硬的地面的一瞬间,爆炸开来。数十处爆炸产生的亮紫色的花朵破土而出。紫色的灵力伴着火焰,场面颇为壮观。
当然,也有未成功的。
“他大爷的,这什么鬼东西!”于子通用力踩着那张无辜的赤曜符,一边狠狠地咒骂。
“哎哎哎,你不行就是你不行,你跟赤曜符急有什么用?”陆染颇为不屑。
“少管我!”于子通瞪了他一眼,又不甘心地抽出一张赤曜符,用力甩出。只可惜不只是哪出了问题,这张符和上一张一样,软绵绵,毫无力气。于子通气得脸都绿了。
“你先蓄力啊喂……”陆染本想劝他一句,谁知他竟然赌气似的走开了。那两个小跟班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
摇了摇头,陆染又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
一轮释放已过,谢先生发出了随意试用的指令。
柴文起随即抽出一张蓝晶底浅黄纹的冰凌符。将这张符篆捏在手中,柴文起甚至感觉到了阵阵寒意在指尖盘绕。他蓄好力,一个转身,将冰凌符顺势打了出去。
符篆落地,地面上瞬间钻出了四五根粗壮的冰锥,直指地插向上方的一点。果然,这是一种硬伤类型的符,柴文起心道。
南安洋则抽出了两张水涡符,一手持一张。蓄力后注入灵力打出,落地之处出现两处水洼,一瞬之间,水洼中的水突然向上螺旋顶出,并发出激流喷涌的声音。但当效果消失后,地面上平平整整,根本没有任何水迹。
其余的各学生也都根据自己的门派打出了自己所属类型的符箓。纵尸门派的唤尸符可以随时随地召出一只出现时间固定的凶尸;江里槐则可以用木灵符箓召出藤蔓;石辉夏言打出磐岩符和地火符时也都得心应手。
符箓放得尽兴了,谢先生趁热打铁,将接下来的咒法、阵法和祭法也都教给学生。
远处的高塔上,一高一矮两个少年,甚是羡慕地远眺广场上爆出的阵阵五彩缤纷的灵力波。
钟离和齐辰看得眼睛直勾勾的,他们太想加入其中了。
二人呆呆地远望着广场上绚丽夺目的阵阵光影,心情无法平静。
“师弟,看着怎么样?”钟离问。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齐辰呆呼呼的。
他们俩一大早就被谢先生安排好站在这里,不准随处走动。这对两个正值年轻气盛的少年来说,既煎熬,又无奈。
“要不要,下去走走?”钟离随意问道。
“啊?”齐辰回过头,“先生不让我们走的……”
钟离不接这话,而是将双手撑在瞭望塔上,手掌托着两腮,继续远眺广场中心。
这么枯燥又折磨人的过程,难不成是谢先生安排的第一关?难不成第一关就是要学会克制住自己的欲望?看来这所谓的单独安排,并非当初钟离所想像的那般简单。
“嘭!”远处的广场又传来一个和之前的声音大同小异的爆炸声。从瞭望塔看过去,仍能看见灵力尚未消散完所遗留下来的点点亮光。
视觉灵敏的钟离立马察觉出了异样。“快了,师弟,”他略显高兴道,“这是第二个了。”齐辰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傻地问:“师兄,你说什么?”
“已经开始学习咒法了。刚才那个爆炸就是咒法形成的。”钟离道。
“咒法……”齐辰思索着。咒法,顾名思义,即为咒语所引出的灵法,大多为封印、禁锢或锁魂所用。像刚刚这个不算小的动静,只有一种情况。
“爆破清邪咒?”齐辰问。钟离眼带笑意,似乎很惊讶师弟猜了出来,又点了点头。
咒法释放时,基本是无声的,更谈不上制造引人注目的大动静了。但有一种为例外,即爆破清邪咒。这种咒法是专门为了清除怨念大、戾气重的邪祟用的,原理就是以毒攻毒。
本来符法和咒法所造成的的灵力不同,在加上这个爆破清邪咒那么好区分,也难怪钟离能轻而易举判断出来。但换作常人,未必有那么快。
“再等等吧!”钟离伸了个懒腰道,一脸势在必得。
又过了半个时辰。
“北斗七曜阵的布阵步骤虽然繁琐,但只要布成,其作用将非常强大。”谢先生一面娴熟地在地上布下奇怪的符文,一面解释道。
所有学生围成了一个圆环,中间是谢先生即将完成的北斗七曜阵。
“敢问先生,这北斗七曜阵最大的作用便是净化,毫无威力可言,怎能说‘强大’呢?”一个学生问道。
“净化虽无痛无痒,但作用却胜过强行压制数十倍,锁魂、禁锢只是暂时地将邪祟镇压,终有一日会突破束缚。但净化却可以将邪祟依赖的邪力清除得一干二净,使其再也不可作祟。这样相比,你觉得哪一条为长久之策?”谢先生娓娓道。言毕,北斗阵也大体布好了。
众学生若有所得似的点了点头。“只可惜一点,”谢先生从阵中走出,“这净化能力至极的北斗阵布法为阵法中最难,要使用,必须得在事先布好,后再将捕捉到的邪灵引入阵内,才可以发挥作用。实战中,不可能随时随地布下此阵。”
谢先生右手伸进宽袖内,在学生们眼前掏出了一只红色的小布袋。
学生中眼力好的当即大声断定道:“是封魔囊!”这声下去,原本一头雾水的学生们刹那间全都清醒了。
赤红色的小布袋被谢先生捏着紧束的袋口,提在半空中。众学生看到明明无人触碰,却还在不断往外凸的布袋,都不禁咽了下口水。
封魔囊里,是一只活生生的魔!
纵使这帮学生的眼界再广,魔这种东西,大抵是从未见过的。就算现在是名义上的修灵士,但也不过就是一群小孩而已。
然而,谢先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开了活结。学生都忍不住地后退了一步,但表面上都毫无惧色,一本正经地提心吊胆。
一缕黑烟从封魔囊中钻出来,布袋本身也没有了动静。谢先生便往阵中心一掷,似是由它自生自灭。
这就完了?未免有些草率了吧,众学生疑惑万分。
但,就在下一刻,只有一瞬间,四周的风便无缘无故增强了数倍,学生们的衣服被刮得张牙舞爪,像是群魔乱舞。他们一面注重仪表地压住衣服,一边惊慌失措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话音甫一落地,一个巨大的黑影落在了学生面前。在这白茫茫的画面中,这一黑影显得格外突兀。风力似乎由于它的出现又强了数倍,天色也更暗了。学生们几乎只能听到耳旁呼啸的风声。
那是一只乌黑的鸟,虽然它尚未活动,但无穷无尽的狂风一直以它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吹过来。此时,只有谢先生坐怀不乱,在猛烈的狂风中面带微笑稳稳站着。
巨鸟毫无征兆地张开了双翼,足足有十一二尺长,宽得令人心惊胆战。紧接着,是一声不亚于把两柄铁剑直面相划所发出的尖啸声,异常刺耳。除了衣袍被刮得翻飞也不抚一下的谢先生,所有学生都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双耳,生怕耳朵被叫出问题。
那巨鸟又扇了两下翅膀,似乎想腾空而去,但没有扑棱几下,它便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锋利的尖爪下,北斗阵不知何时散发出了荧荧白光。一点一点地向上飘,像蒸腾的水汽,但比那更美更灿烂。不过片刻,那些碎杂的亮光已将巨鸟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而风也小了不少。阵中央,北斗七星的图案若隐若现,飘忽不定。
此时的黑鸟全身上下散布着点点白光,流动着又盘绕着。
谢先生念念有词,只见数道白光自阵中向上发出,直冲云天。仔细数,不多不少,刚好七道。巨鸟身上的光已经能用刺眼来形容了。与此同时,它也发出了悲切但不痛苦的鸣叫,甚是凄凉。巨鸟身上的羽毛竟散发出阵阵黑气,从白点的空隙中散发出来,漫向天空。巨鸟的羽色越来越接近于它身上炫目的白光。
风彻底的停了。待学生们将遮光的袖口移开时,竟惊奇地发现那只巨鸟已然消失不见。刚刚还目瞪口呆的他们,现在更是诧异。只有谢先生,依旧笑而不语,只是衣角再未随风飞起。
“唧唧。”
众人都听到了一声稚嫩无比的鸟叫声。循声望去,竟发现法阵中央有一只羽毛洁白如雪的小鸟,个头仅有拳头大小。谁能相信,刚刚把这里搅得天昏地暗的魔物,居然是这么一直可爱的小生物。
毫无疑问,定是那北斗七曜阵的效果。
谢先生走到小鸟旁,蹲了下去,轻轻伸出右手。那小不点十分通人性地将毛茸茸的小头往谢先生的手指上蹭了蹭。
他又轻轻地将小不点放在手掌上,走进学生堆。
“若是在星夜下,此时在我手中的恐怕是个鸟蛋了!”谢先生把小鸟展示给众人看。
这小鸟也不飞,只是乖乖地卧在谢先生手掌中,也不再啼叫。若有人来摸它的头,它便会闭上双眼,很幸福地享受。
“我的天,这也太可爱了吧!”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众人回首,原来是幻羽门派的金羽。他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仍一脸宠爱地看着那只鸟儿。
“金羽,你过来。”谢先生喊道。金羽顿了一下,赶忙走到先生面前。
“先生有何吩咐?”他问道,眼神还时不时看向小鸟。
“说起来,此鸟与你有缘!”
“有缘?”金羽不知先生何意。谢先生捏住小鸟的一根翅膀,轻轻地拉开。金羽心痛地看着,心痛地龇牙咧嘴。
“那几根较长较粗的羽毛中,你看见了么?”谢先生保持着姿势问。
“嗯……羽毛。咦?金色的!”金羽甚是惊讶。
所有人也恍然大悟:金色的羽毛——金羽。
谢先生将小鸟往金羽那一伸,示意让他收下。金羽很小心地接了过来,如获至宝。
“此鸟名为雪殇,倒也稀少。因为只有每年集训中有幻羽门派的新生,它才会不远万里地来到思春。上次见它时,比此时要大。只不过后来不知何故,成了一只召风魔,我便顺手收了它。今日,正好趁向你们展示阵法之际,将其净化。再者,也算促成了你们俩的机缘。”谢先生说话时,看着金羽,而金羽则看雪殇看得出神。
“雪殇……先生,它为何叫雪殇呢?”金羽又问。
“洁白似雪,为‘雪’;其灵为战死的兵将忠魂,为‘殇’。”谢先生答道,“它还会长大,好生看待。”金羽点点头,在一片羡慕地目光中回到原位。
地上的北斗七曜阵不知何时已无半点存在过的痕迹,谢先生大声道:“接下来进行最后一项——祭法!”
谁都没有注意到,陆染的目光,忽然变得格外闪亮。
“师兄,师兄……醒醒……师兄!”齐辰的呼唤声又远又近。
钟离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齐辰模糊地身影映入眼帘。那又远在天涯似的,又近在咫尺似的呼喊声也清晰起来。
钟离这才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不仅奇怪,还很草率。他看着看着远处的人堆,不知为何就一头栽了下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齐辰的脚后跟。
钟离坐了起来,神志慢慢清醒。他开始回想那个梦,做了片刻的梦。
齐辰试探似的问:“师兄,你没事吧?”钟离盘腿坐着,揉了揉眼,道:“无妨。还有多长时间?”齐辰站起来,看向远处,又蹲了下来,尴尬地说:“对不起,师兄……我不会看。”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
钟离挤出一个微笑,道:“没事。你去看吧,我清净一下。”齐辰听言,又乖乖地趴到一边去了。
他悄悄看向钟离,只见钟离双眉紧皱,似乎脑子很乱。
……
又是该死的遍地金黄。
假钟离站在眼前,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眉目含笑。
“有屁快放。”钟离记得梦中他是这样说的,既粗俗又无礼,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这般情景了。
“好,”假钟离也不作假,不嗔不怒道,“那我就长话短说。”
钟离继续回忆着梦中的对话。
“有光明定会有黑暗,有正义定会有邪恶,有水定会有火,有天定会有地。”假钟离的话像是喝了假酒,现场编出来的。
“果然是屁话……”钟离无语。
假钟离不予理会,继续道:“但,若没有一双慧眼,怕是很难将前两对区分开来。”
钟离站在原地,假钟离绕着他慢慢走。
“有些人位于光明,却心向黑暗;有些人身处黑暗,却渴望光明。”假钟离口若悬河,“有的人大声伸张正义之道,却私下干出邪恶的勾当;而有的人……”他停住了,话语和步伐一起。
钟离不回头看他,等他说完。
假钟离把脸伸到钟离耳边,钟离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脸颊散发出来的亦真亦幻的温度。
“而有的人,以极邪之道,干尽世人认为丧尽天良之事,只是为了不被世人认可的正义。”假钟离说出的话无平无仄,生硬至极,听得钟离直冒冷汗。
“所谓正邪,有什么时候会是固定的呢?”
“你,想说什么?”钟离认真地问。
“我所说的,很难理解吗?”
当然不难,但钟离不知道这个奇怪的人,为什么在这个奇怪的地方说这些奇怪的话。
“师兄、师兄……”
二人头顶上传来了齐辰缥缈的声音。
“哦!我所说的也都说完了!”假钟离轻松地说道,“这次见面,到此为止吧!”他的身体立即变得透明,不一会便无影无踪。
“正、邪……”遍地黄金之上,钟离喃喃自语。
……
就是这些了吧,应该是全部了。钟离呼出一口气,睁开眼,总算将这个梦捋清了。
“师兄快看!”一边传来了齐辰兴奋无比的声音。钟离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走到齐辰左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修灵广场上,三根色彩不同的光柱赫然醒目。一根火红,一根碧绿,一根湛蓝。巍然耸立,直挺云霄。
是祭法中的三灵祭坛。看来,那些学们的演练已接近尾声。最后的灵法,虽不明什么内容,但必定耗费不了多少时辰。
远处,修灵广场上。
“陆染,一定要放松!”江里槐一边抚摸着陆染的脊背,一边说道。陆染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然而额前的汗水却表明他现在紧张无比。
“里槐,我还是害怕。”陆染的声音有些发抖,“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江里槐道:“哪有那么多万一!失败了又怎样,只不过是一次模拟,又不影响什么!也无人笑你!再说,大祭司要有那么好当,还用得着你这么紧张?”陆染原地蹦了蹦。
于子通在一边幸灾乐祸道:“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姓陆的什么都不怕呢!谁知道是个怂包!”陆染鄙夷地看了过去,弄得于子通自讨没趣。
石辉和夏言总侧面蹦了出来,挡住了于子通的视线。
“陆兄,不必紧张。我等众人只有你一人为大祭司灵丹,无人与你攀争,你大可放心去做。好也罢,不好也罢,总要有个开始。”石辉道。
夏言也道:“是呀是呀!”
终于,谢先生放话了:“陆染,过来吧!”陆染的心跳似乎停了一拍,整个人晃了晃,走出了人堆。而他的身后则是一片喝彩和加油声。
谢先生手中有一根法杖,等陆染走近,稳稳地交了过去。
“我无需多言。”谢先生面带微笑,眼神里有着无法言表的信任,陆染又将法杖握得更紧了些。
平日里对祭司的经文了解得再多再熟,不去试一下,怎么得知其中奥秘?但这一刻来临时,陆染却想打退堂鼓了。虽说无妨日后修灵,但毕竟是第一次,意义还是重大的。转念一想,何不趁此机会证明一下自己呢?陆染胡思乱想一会,又多了几分信心,也又放松了不少。
他信步走入祭坛内,站在三根参天的光柱之间。
立定时,开始回想书上所说的一切内容。
一凝神,二充灵,三引灵,四供灵,五释灵。
不放心的陆染又把步骤默背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开始整个过程。当陆染凝神时,所有人都看到了法杖最上部在闪闪发光,那是法杖的认可。
充灵的过程是五个步骤中最美的。三根光柱的最底端钻出了几缕灵气,盘旋转动,又像一条条龙顺着光柱边缘蜿蜒而上。光彩流动的光柱的亮度也逐渐变强,几乎要照亮整个广场。可这光并不刺眼,很是悦目。
越往上灵力盘旋越快,不一会就与光柱最顶部一同隐匿于云端了。鹅毛似的大学中,三根炫彩夺目的光柱矗立,这场面既恢宏,又美丽。这时,充灵已然完成。
最难得一步,当属引灵。实际过程中,大祭司要想把稳定持续的灵力输给修灵士,就必须掌控这尤为关键的一步。引灵要循序渐进,不可快,不可躁,只需为灵力流提供方向,并引导它注入修灵士灵丹内,万不能强行使其加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陆染的肢体有条不紊地舞动,众人的呼吸也因他的摆动而跌宕起伏,神情也都很紧张。此时,只有谢先生面带认可的微笑,双手并在背后,又欣慰地点了点头。
祈愿之舞完毕,只待灵力流入法杖之内。空中有三缕弯曲的灵力流,一点一点进入到法杖内部。不出一会,灵力流的尾端也安然进入法杖。众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此祭坛原是为修灵士充灵所创,但此时祭坛内仅有陆染一人,当他供灵时,所有灵力都蜂拥进入了他的体内。
刹那间,灵光万丈。所有学生赶紧捂住双眼,生怕闪到。
陆染此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的眼眸反着绚丽的彩光。尽管刺眼,却丝毫没有像场下学生那样捂着双眼。
如此强的灵力,来自何处?似乎来自太阳,又好像是大地,但是感觉都不对。冥冥中,陆染意识到了这股无穷无尽的力量的源泉——自然。
供灵完毕,光芒又在眨眼间逝去,只剩点点灵光,萤火虫一样围绕着陆染。他神情恍惚,但也没忘记释灵。
接下来的释灵就最简单了,但在这之后,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像万丈高山压在陆染身上一样。陆染意识模糊,身子一歪,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谢先生一个瞬步闪入祭坛中,将陆染轻轻带出。
陆染已然满头大汗,身子骨像棉花一样轻。只听他有气无力道:“学生,弟子成功了吗?”谢先生将陆染交给了前来搀扶的柴文起和江里槐,转身步入祭坛中捡起了那根法杖,法杖的顶端,仍有白光流动。
“恭喜你,这次祭法演练,非常成功。”谢先生祝贺道。包括陆染在内的许多学生不禁喜形于色,只是陆染笑得很无力。江里槐拍了拍他的左胳膊,夸道:“行啊陆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陆染无力地但礼貌地回了一个微笑。
“你的灵丹灵力尚弱,无法承受这些灵力,所以感到精疲力竭。”谢先生道,“但刚才,我看到了你的潜力,日后若多加精修,定能有所作为。”四周又传来了唏嘘赞叹之声。陆染也如释重负,一放松,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坠了下去。柴文起给江里槐打个眼色,示意干脆让陆染坐下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谢先生隐瞒了什么,他也不禁为自己现场的编造而莞尔。现在只有他自己知道,陆染刚才所爆发的实力,只是冰山一角。
钟离和齐辰也在同一时刻看到了绚烂无比的祭法过程,很是震撼,很是吃惊。“大抵最灿烂的晚霞,也不过如此。”钟离情不自禁夸赞。
演练总算要结束了,不知道自己和师弟要接受些什么训练呢?钟离一肚子好奇。
程青山快速地奔跑者,踩着已经干枯的树叶漫无目的地逃。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此时心中有无比的怒气和恐惧。他想起了郑先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的话:“快离开……”还有同伴们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脑袋少了半个,有的内脏暴露在阳光下。鲜血汇流成了赤色的河,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两旁的树木一闪而过,呼啸的风声不绝于耳。程青山手中的那颗宝石又被他捏紧了些许,而眼泪,已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的了。
“先生……”郑先生沾满鲜血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浮现。程青山不知是过于劳累还是伤心过度,终于还是一头栽倒了地上,不省人事。宝石顺着奔跑的方向,滚了数尺远。
……
一个时辰前。
“先生,蓝镜台还有多远啊?”一个汗流浃背的弟子问郑先生。转眼看去,一路相拥而行的五六个弟子也都热得面红耳赤。但郑先生却像刚起身那样精力充沛,毫无倦怠之色。
程青山并未和其他师兄一样叫苦不迭,尽管他也很热。
“你看看你们,”郑先生温和地责备道,“才走了多远就累成这个样子,还是修行之人吗?”众人纵使心中有一万句话,此刻便是一句也不敢说出口了。但事实上,他们从出发到现在,走了至少也有几十里路了。对这群尚在修行的年轻人来说,体能就算未达极限,怕是心里的怨念早已突破顶峰。
“也罢,总不能坏了身子。前面树荫浓密处,我等暂且歇息片刻。”郑先生手指前方,众人连忙抬头踮脚去看,果真发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这话一出口,便有了望梅止渴的效果。刚才还喊苦喊累的弟子们又兴奋地加快了步伐,反倒将郑先生甩在了身后。只有程青山,毕恭毕敬地跟在郑先生身后,但郑先生却故意似的对这个学生视而不见,径自前行。
待到他二人行至树荫下时,那些弟子们早就躺的躺,卧的卧了。也不管是布满青苔的石头旁,还是以枯死的草木旁,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程青山倚在一棵枝叶浓密的树下,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水囊。清凉的水下肚,全身自然无比舒适,疲劳什么的也都抛之脑后。
旋紧盖子,看向站在一旁的郑先生,程青山不难发现,学生其实忧心忡忡。但他与陆上并未听说过自己先生曾为什么事情皱过眉头,几乎一次也没有。
想什么呢!想了也白想!程青山不禁对自己打趣道。郑先生向来不羁放荡,随和温柔,一贯顺其自然,怎么会因为一点事而皱眉呢?
收好水囊,程青山盘腿坐好,谁也未吩咐,打起了坐。眼睛微闭,口中嘀嘀咕咕念着经。在这一群人中,程青山显得格格不入。
日头仍然当空,空气依旧燥热。树荫下的学生们有了庇护,惬意无比,有的相互聊天,有的吃着干粮喝清水补充体力,更有甚者已经趴在岩石上呼呼大睡了。惟有程青山,心无旁骛地诵经读作,旁若无人。
当视线停在程青山身上时,郑先生原本微皱的眉头就完全舒展开了。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块亮晶晶的宝石,闪亮无比。这宝石中似乎还有一朵娇小的话,在宝石中被永远定格。
上一任桃花仙君驾鹤西去前,曾把寻找下一任桃花仙君的使命委托给了郑先生。这件事可非同小可,必须以万里挑一的道门学生接任。奈何桃花仙君乃郑先生好友,情面之下不得不接受此等重托。从那以来,郑先生向来畅通无阻的心中,就多出了一个结。
根据之前对眼前这个学生的观察,再根据这个学生的真实能力和潜力以及悟性,郑先生认为,这个结可以解开了。他缓步向前走,但程青山尚未察觉有人正向他靠近,直到听到身旁的枯叶被人踩得咔吧咔吧响,他才睁开双眼。
见是先生,程青山连忙爬起,行个礼,恭敬地微微低头。先生从来不喜欢单独找人,这次会是何事?程青山心里不禁多了些忐忑。
然而,郑先生刚要开口,二人便同时听到了有人在哀嚎。
“先生——”声音几近撕心裂肺。同行的人向四处张望,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铠甲的兵卒模样的怪物,左手掐着一个已然双腿悬空的人。那人浅蓝长衫,双手绝望地抠着怪物的双手,但任凭他怎么使劲,那手就是纹丝不动。那人眼见被掐得面目狰狞,却还一口一个“先生”。这人正是程青山的同门师兄。
怪物模样的黑甲兵一步一步逼近已经聚集成团的众人。郑先生看到了自己的弟子,心中大惊,赶忙收起宝石,上前施救。那黑甲兵见郑先生飞来,将那学生随手一抛,也迎战上前。学生的脊背撞到了树上,众人赶忙将其救了过来。
郑先生祭出拂尘,钢鞭似的向黑甲兵甩去。黑甲兵也不作防,铿锵有声地被抽到了一边。这怪物没有灵魂似的忽然站立,但未进攻,而是听到指令一般向后退了一步。
黑甲兵的背后,又走出了七八个如此模样的兵卒。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除了程青山外,郑先生剩余的弟子也都各自祭出兵器,站到了郑先生左右。
一股不明显的邪力压来。树林上方传来了脚踏枝木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一人坐在十几尺高的树枝上,怀里竖着一杆银亮直挺的长戟。那人忽然凌空跃下,稳当落地。
郑先生凝目打量,那人七尺有余,面容刚毅,好似在哪见过,异常熟悉。这人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带着疑问看向那杆戟,这时,郑先生又是大吃一惊。
这个不带半点善意的来人他不认得,但那杆戟,郑先生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戟杆红木,戟身银亮,戟头尖利,欲刺长空。戟身窄长,还有左边的月牙形钩刺,锋利无比。这定是顶级的材料做成的武器。
乍一看与其他铁戟无异,但仔细观之,便可以发现不同之处。戟身与戟杆相连处,有一钢环,一颗红亮的宝石镶嵌其中。那是极其少有的一种宝石,具有很强的邪之灵力。此时,点点红色光星汇聚成一缕红光,从宝石中不断地散发出来。
想当年,上一任持此戟的人,在祖阳围剿中,只身一人,为古名斩杀了修灵士三千不止。但古氏灭亡后,这杆戟也随之消失不见。
戟虽消失,但有句话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北夜现世,鬼泣神惊。
这杆戟,其名即为北夜。
郑先生心底一阵恶寒,问道:“来者是典墨存何人?”
那少年横戟于身后,双眼看向郑先生。二人对视,一股不安在郑先生心中油然而生。
“吾乃其子。”少年语气冰冷,深不可测。
果不其然,郑先生又握紧了拂尘。一场恶斗,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