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气还笼罩着村庄,妇人们起来忙碌着早饭,男人则收拾着背篓和其他的工具,孩子还四仰八叉的赖在床上呼呼大睡。
许大壮吃过早饭后,蹑手蹑脚进入屋子抚摸着许小树的额头和他道别。道别之后才想起来今天不去林子里看陷阱,于是讪讪一笑走出屋子。看了一眼靠在屋檐下的背篓总感觉身后空空的不得劲,于是鬼使神差地将之拎起背在身后,背篓里只放了那把黑色的斧头。
许大壮朝着村子西北头走去,那里是与众人约定好的集结地。等小村东头第一缕阳光映入人们眼帘的时,此时村里的男人已集结的差不多了。许大壮没有忘记许小树的叮嘱,于是和其他人说了这件事情。
不过众人对此嗤之以鼻,“怕个卵蛋,一个大老爷们儿还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何况我们就在林子外围看一看,能出什么事情?”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很快就将那许大壮说的脸红不已。
许大壮被人一激顿时赌气道:“走就走!”不过他的心里也仔细思索了一番。一来人多,二来那林子确实不远,还有一点就是自己得了那柄黑色的斧头,就算是遇见虎狼也有招架之力。更何况好几天没有吃野味了,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己的小兔崽子开始习武了所需要的气血肯定很庞大,自己也得支持一下才行。
随着一声吆喝,大家纷纷开始朝着林子里进发,路上三五要好的男人会扎堆在一起,相互攀谈着自己的孩子如何聪明,讲着自己的娘们儿是如何的霸道,爷们儿的腿是如何的颤抖,不时还有嗤笑声传出。
“大壮,你家小树有没有和你讲,几天前把私塾那老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啊?”一尖嘴猴腮的男子笑问道。
许大壮闻得此言,眼睛瞪大,嘴里恨恨道:“小兔崽子,看老子今天回去不扒了他的皮!”。
“大壮哥,你家这娃儿天天见了你乖的很,不太可能在私塾里调皮捣蛋吧?”又一肌肉结实,两臂隆起,身材矮小却背着一张硕大的弓的男子狐疑道。
“那小兔崽子,天天回来跟老子一顿装蒜,说什么老先生今天又表扬他了,说老先生很少夸人,今天却独独对他许某人竖起了大拇指,赞叹他是全私塾里最聪明的崽。”许大壮嘴里打着呵呵,脸上的神情不似恶狠狠倒像是满脸荣光与有荣焉的样子让旁边的人一顿唾骂。
“停!!!”许大壮抬起了右臂急忙道。
“壮哥,前面有点不对劲,按理说每天这个时候林子里应该传来叽叽咋咋的鸟叫声才对,咋今天怎么安静?”一身材高大,肩膀上扛着斧头的男子眉目惊疑道。
“张小虎,老子知道,不用你提醒。”许大壮狠狠地瞪了这男子一眼。
那名叫张小虎的男子连连摆着手,尴尬地笑着。
许大壮先是侧耳听了少许时间,然后两手撑地,右耳伏在地上听着前方的动静以判断前方出了什么状况。
“奇怪,前方也没有声响啊!”男子站起来拍了拍双手诧异道。
那个身背大弓的男子身体不动右手连连拍着许大壮的衣衫,嘴巴向右前方努了努。
许大状立刻会意,身体依然不动,只是脖子稍稍扭动,头偏了偏以便视线可以看到身边男子提示的地方。
入眼处即是一条斑斓大虎,身体呈现水波条纹状,蓝白色镶嵌,两只爪子在地上轻轻地刨着。
许大壮心里直发颤,身体也露出轻微的颤动。
“这般巨大的老虎还不曾见过啊,身上的条纹之色更是闻所未闻。”许大壮不动神色地向后退去。
只是老虎眼见到嘴的肥肉哪能这么轻易放开呢?何况它还饿着肚子呢。
“今天怕是不能了了,老谢,你慢慢的取下弓,小虎准备好你的斧头。”许大壮将手缓缓伸向背篓,握住那把刚得到的利斧。
边向后退边将黑色斧头取出来,心里的悸动顿时少了许多。
当即又出声道:“我们不动它,等我们回了村子再从长计议,这畜生要是敢扑过来,兄弟们往死里招呼。”许大壮等人又向后退了些许路段,那蓝白大虎却像是附骨之疽一步一移,缓缓的跟了上来,也不急着扑过来。
“状哥,恐怕这畜生是不打算放过我们了,这可怎么办啊?”张小虎满脸苦涩道。
“慌个卵蛋,咱们慢慢往后退,等出了林子就好说了。”许大壮低声咒骂道。
“看着这畜生也是瞧见我们人多,不敢扑上来,这对我们是有利的,等我们出了林子视眼开阔了,到时候它扑上来我们也有充足的空间腾挪。”许大状连连低语道。
再看那额头“王”字挤成一团的大虎,也感觉到这些人的棘手,心里思忖着,技能只能放一次,若不是那两道人,本王现在稀得吃这些臭鱼烂虾,现在真是骑虎难下,哦不,是进退两难,大老虎使劲的摆了摆大大的脑袋。
许大壮等人见状惊疑不定,这头畜生现在的模样倒是显得有些娇憨可爱。
眼看许大壮等人快要退出林子了,大虎越发焦躁不安,吃不吃?吃不吃?下一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不管了到了嘴边的肥肉那有不吃之理。
瞅那为首的汉子长的可真精壮,身后那个手持板斧的汉子也不错,块头大。斑斓大虎只是略微扫视了一下便选定了目标,前蹄轻刨,整个身子收缩成一团。
说时迟那时快,先前看起来还有些憨态可掬模样的老虎顿时张开了血盆大口,后面两只蹄子用力蹬地,身体已在半空中,身后却是草屑纷飞。
眼瞅着那大虎已经扑来,许大壮眸子瞪得老大,左脚后蹬半步,双脚同时蓄力,两臂上的肌肉高高隆起,斧头已举过头顶,双手因用力过猛,指节略略有些发白,右臂略低,左臂微微抬高半寸,竟是生出了想将那斑斓大虎拦腰斩断的想法,当然这是黑色斧头带给他的自信。
许大壮已清楚这猛虎的想法,目标即是自己左侧之人,也就是落后自己半步的张小虎,这蠢物还拣硬柿子捏?
“汰,吃你爷爷一斧!”许大壮赫然暴怒道。
只是许大壮脑后没有眼睛否则就能看见这么一幕,张小虎手里举着斧子,眼睛里不是惊怒之色,而是露出了短暂的迷茫,这在如此危机之时可是如何了得?
眨眼间,那巨虎已经贴近许大壮身前寸许之地,眼看那寒气生生的斧刃即将要砍到自己头颅之时。突然,老虎张开的血盆大口射出一道蓝色的水柱,刹那间水柱便覆盖了斧头全身,浸入骨髓的寒冷使得许大壮的手指不听使唤。只听得“咔擦”声响起,许大壮的胳膊连着斧头齐齐坠落在地上,断臂处刚要涌出鲜血便被那寒气冻成了血晶。
瞧得此景许大状吓的灵魂出窍,胳膊处因为冰寒的原因并没有产生断臂的疼痛,寒意还在往肩膀处漫延。顾不得其他,已高高跃起的身躯就要做出闪避的动作,斜眼撇向身后的张小虎,却见那厮瞳孔涣散,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心里的念头快速闪烁,刹那间思绪万千,再定睛一看,那蓝白条纹镶嵌的硕大的头颅已至自己的肩膀处。
“苦也!”心里大骇,只得将头颅向旁边偏了偏。
只听着“咔擦”一声。
接着便是许大壮的惨叫声
再看那斑斓大睛,此时嘴里正叼着一块血淋淋的肉,肉里夹着着长长短短的碎骨,正是那许大状右边半个肩胛骨,还连着脖子处的些许皮肉。
又是“砰”的一声,许大壮的身体撞向了身后所护之人,先是后背撞上了张小虎举在手里的斧头,继而撞向了斧头之后的张小虎,紧接着两道身影齐齐向后飞了出去,落地之处泥土夹杂着碎草漫天飞舞。
落地之后,张小虎眼睛里空洞的神色慢慢散去,继而数不清的血丝爬上瞳孔,两手向后撑起,喉咙中暴怒出声:“畜生,今天我杀了你!!!”
许大状张开嘴用牙齿拽着张小虎的衣角,嘴里已是血流如注,嗓子里因为血液的堵塞发出“嗬嗬”的声音,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
再说那手里挽弓之人,盯着大虎先前扑过来的方向,看着树干上还在震颤不止的箭羽愣愣出神。
“怎么可能?”男人脸上变得苍白如纸。
“小虎,快把我胸口处的药瓶取出来,取两粒丹丸给我服下。”不知吐了多少口鲜血的许大壮终于可以正常说话了,不过话音低落,气若游丝。
被换作张小虎的壮汉虎目含泪,双手颤抖地将许大壮胸口的药瓶取出。
将瓶塞子拔处,立时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溢而出。
此时那大虎已然将口中的血肉吞吃殆尽,闻得一缕香气飘来,两颗如铜铃般大的眼珠立即朝着许大壮这边看来。“真是天助我也!”
斑斓大虎虎躯一扭再次朝着许大壮这边扑过来,目标正是那装着丹丸的药瓶。
“咦?这是什么味道?”距此不远的两个男子闻得那一缕丹香立马循着香气赶了过来,正瞧得那老虎要夺取丹药。其中一面色丑陋之人嘴里轻叱一声,一柄飞剑后发先至将那老虎庞大的身躯钉在不远处的一块大树上,剑柄处轻微颤动,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活该爷爷落得此物!”丑陋男子右臂一挥,张小虎手中的丹瓶顿时朝着那男子激射而去。
对此张小虎怒目而视,手臂青筋暴起。许大壮忍着疼痛朝张小虎摇了摇头。
就这么一耽搁的时间,许大壮已经服下了两颗丹药,脸色却并未好转。
“真是浪费宝物!死来!”丑陋男子看到瓶口位置并没有瓶塞,眼里满是心疼之色当即朝着许大壮冲了过去。
另一男子见状心中多有不忍,嘴上连连劝道:“老枭,那汉子已经快没命了,何况丹药已经化开了!”
“竟敢浪费此等宝物!”丑陋男子毫不在意同行男子的相劝之言,只觉得应该将许大壮活活打死才解气。
身后男子眼见那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许大壮,不愿让丑陋男子再造杀孽,于是右手抬起朝着丑陋汉子一指,一柄蓝色的飞剑立时出现在丑陋汉子的面前。
丑陋男子被剑所指只得停下身形,随后朝着身后男子冷哼一声,不着痕迹朝着那许大壮挥了挥衣袖,径直走向那被飞剑钉在大树上的老虎。
“大壮哥,这,这,这可怎么办啊?”张小虎搀扶着许大状,身体剧烈颤抖,面庞上早已泪水纵横。一滴滴泪水像是断了线一样混合着满脸的血污滴哒在许大状左肩的衣衫上,衣衫变得黑红黑红的,衣衫之上的面孔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许大状先是抬起两只臂膀,看着缺少小臂的臂膀面色难堪。随后收敛神色朝那为己求情的男子伸了伸胳膊作了一礼,随后才转头看向身后的张小虎。
眼睛先是复杂的看了一眼张小虎,旋即又摇了摇头,“小虎啊,若是有能力尽可能帮帮那娘俩儿,你不必内疚,看你完完整整的,大壮哥心里高兴!”
此刻朴实的汉子心里竟是只有那娘俩儿。
“不许再哭了,这么大的人了,说出去丢人,还有些许时间,你容我再想想我家的娘们儿还有那个小崽子。”随即扭头朝着身后位置看去,目光所视之处正是家的方向。
“真他娘的疼啊!”许大壮咬牙切齿道。
然后低头瞧那胸口处挂着的木制牌子,盯着祈福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字,眼神中充满了柔和。紧接着又似想起了什么,眼睛瞪大,右臂朝着身体的正前方的空气里挥了挥,像是有个小孩向他奔来,只是并没有挥动多久就缓缓地跌落下来,眼睛里逐渐变得空洞,直至神色消散殆尽。
就在此时一道青色之魂从许大壮的头顶跃出飞入一颗透明的珠子里面,此珠子正是那丑陋老者挥出之物,名为纳魂珠,专收修士天魂。
手握蓝色飞剑的男子瞧得此景无奈叹了一口气。
院子里,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少年哭的悲痛欲绝,嘴里呢喃着,“阿爹,抱抱小树,阿爹起来啊,阿爹你说下次要带我去市集买山楂串成的糖葫芦,你知道我最喜欢吃糖葫芦了。”
少年像是想到了那山楂红彤彤的模样,上面包着晶莹剔透的糖浆,脸上先是一喜,随即脸上神色黯然,院子里再次响起嚎啕大哭,
少年人不知道死去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明白这个对自己很亲很亲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耳边传来母亲抽泣的声音,阿娘说阿爹去了远方,等小树长的能有这么高的时候,阿爹就回来了,回来看我们的小树的脸是不是还是这样圆嘟嘟的,手是不是还是这样胖乎乎的,看小树的功课做的怎么样?有没有偷懒啊,夫子有没有打小树的手掌心,想来夫子追着你满学堂跑,气的跳脚的模样,你阿爹一定很开心,妇人轻轻拍打着小树的后背安抚道,只是剧烈颤抖的身躯任谁都看的出那妇人内心是如何的绝望。
少年连忙急着辩解道,“夫子才不会追着我打呢,我可是学堂最聪明的,夫子夸我都来不及。”
妇人悲伤的眼神看向身旁微微颤抖的孩子,眼睛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大滴的泪珠滴在膝前的粗布衣服上印湿了一片,紧紧攥成拳头的手,越发变得苍白。
少年哭了很长时间,只见薄薄的晚霞缓缓爬上了山头,远远看去天边火红火红的,像是烧起来了似的。
不久,一层淡淡的暮霭起于山岭之间,缓缓向着这个小小的村落蔓延开来,不多时便来到了小树家的附近,此时雾气已是愈发的浓郁了。
妇人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抬起额头,看着越来越黑的天空,偶尔还有淡淡的星光闪烁,没有月亮,星星越发显得暗沉无光,然后扭头去看身边的小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树的头已经垂地低低的,身体微微倾斜着,两只手拄着地支撑着摇摇欲倒的身体,身体时不时还颤动一下,好似无声述说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妇人见状却是满眼的心疼,随后挣扎着起身,揉了揉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然后抱起来已睡熟的儿子,用脚轻轻碰了一下有些年久的木门,木门缓缓打开,发出吱呀吱呀的身响。随后快走几步,将儿子放在木床上。
接着转身回到院子里收拾着一应物品,不知道过了多久,单薄的身形越发变得摇摇欲坠,强撑着身体,转身看向院门处,只见左右相好的邻居门默默的守护在院子的旁边,视线汇聚到那个单薄的身影上,一言不发。
“小虎,带着你的媳妇快快回去吧,你媳妇还怀有身孕。”妇人盯着那头垂的已经快扎进土里,双膝跪在地上的男子,略作犹豫随后出口安抚道。
“大家都回去吧,大壮如果还在的话,也不希望看到你们这个样子。”然后转身走向房间内,屋里烛光摇摇晃晃,竟是有熄灭的征兆。
妇人进门后却瞧得一身着破洞黑衫之人,身形佝偻,头上顶着一个道髻,右手持着拂尘,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一颗漆黑如墨的珠子。
“大壮娘子,还请节哀,数年间一直靠着大壮兄的酒度日,如今也该还上一还了。老道法力低微没法让大壮起死回生,不过老道这里有一颗定魂珠,可存大壮魂魄,待以后徐徐图之。”话毕,道人将手里的定魂珠递向了面前的妇人。
“您就是小树口中的陆爷爷吧?”妇人问完这句话便要低头行礼。
道人右手轻轻挥动拂尘,妇人像是被某种力量托住了一般,双腿再难弯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