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孔雀的身份背景,在这个小地方也算贵重,如今横死街头,不知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他带来的这些手下一个个惊恐万分,慌乱无措。
领队的叫刀头的汉子,脸色冷沉的都快滴下水来了。
这个废物公子哥,尽管讨人厌,可架不住他身份压人。
虎头帮算是小阳县的地头蛇,而这个花孔雀,正是虎头帮当任帮主的独子,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花孔雀的母亲是小阳县知县大人的亲妹妹,也就是说,他还是知县大人正正经经的亲外甥。
他们这一帮人是时不时的搜刮民脂,有很大一部分进了知县大人的腰包。
现在,在他们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保护对象死了!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如论如何都没法交代。
明玦对这些后果当然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
就在刚刚,他出手杀了花孔雀的那一刹那,他心里莫名的一紧,有一种被毒蛇盯住的危机感。
明玦不动声色的扫过人群、街道、铺子……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花孔雀尸体上,并无异样。
街道角落,巷口,也没有异常。
明玦的目光又扫过对面街道二楼,有两扇窗户开着,里面的人倒是在看热闹,但关注点也并不在自己这里。其他窗户都关着,也没什么问题。
可他的感应向来不会出错。
问题出在哪里?
莫非……有人发现了自己?
他出手也算隐蔽,唐门的暗器手法从来是以神鬼莫测闻名江湖,更何况,明玦现在就算内功修为尚低,可手法技巧半点没有退步,放在前世,暗器祖宗的唐门里,那也是排头号的!
现在混在人群里,顶着小娃娃的壳子,就算武功远远高过自己的人,若不是一对一的面对,也很难察觉暗器走向。
若有人察觉自己,那必然是顶尖高手。
这么一个小地方,一个会武的人都难找到,哪来的顶尖高手?
虽是这么想,可明玦却忍不住有些烦躁。
“公子?”金瑰不解的望着自家主子,她正排查下手之人,怎么她家公子突然把窗户关上了?
男子透过关闭的两扇窗户之间的缝隙,果然察觉到目标人物用余光扫了过来,不由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丝兴味盎然的笑意。
真是天意。
换个人来,还真不一定发现是谁人下手。毕竟,就算有所察觉,也未必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啊,谁会相信,当街杀人且手法奇巧的人,会是一个还没有大腿高的稚子呢?
“金瑰。”男子微微一笑。这一笑便化解了他面上的冷厉,出色的容颜得到了最极致的舒展,尤其是那双眼尾上挑的眸子稍稍染上笑意时,便有些勾魂摄魄般的让人移不开目。
“公子有何吩咐?”金瑰是个格外特别的女人,对自家主子的美色完全视若无睹,丝毫无感,不过是难得看见自家主子心情这么好,有些诧异罢了。
“看见那个最小的男孩了么?”男子抬起一根比女人还要精致的修长手指,稍稍将窗户之间的缝隙拨开了一点点。
金瑰顺着男子的示意看过去,诧异的挑了挑眉,这一看她倒是想起来了。
这不是前段时间酒楼后门看见那个资质上好,引得自己很想抓回去调教的男童吗,莫不是公子也看上了?
果然,男子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这个小孩,带回十方阁,直接扔给影刺阁,做主阁备选。”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今年十方阁选拔到主阁的苗子,他一个都不满意,统统给退回去了。
至于现在遇到的这个,到底是达到了什么程度,还需要进一步试探。但比之天赋和前景,必然是今年送来的那些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金瑰闻言,顿时头痛万分:“公子,这不妥吧。”
男子的好心情被破坏了一点点,不悦道:“有何不妥。”
涉及阁内原则问题,金瑰正色道:“公子若喜欢,可以抓回去放到其他分阁好生培养,一样可以为公子所用。但做主阁备选不行,主阁不比其他,里面的人都是公子的近侍,选人的规矩,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能有身世牵绊,不能有……软肋。”
金瑰瞥了一眼楼下的男孩儿,摇头道:“这个孩子,父母俱在,兄弟姐妹还不止这两个,牵绊很多,不合适。”
男子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把那男童护在身后的年轻妇人。
金瑰看了看她家公子的脸色,好声好气的劝说:“公子,实不相瞒,我前段时间就见过这个男孩,确实是个好苗子,性格沉静,根骨奇佳,确实是个可塑之才,可问题是,人家家庭和谐,兄弟姐妹感情好得很,他不是世上没有身份归宿的人,这样的人直接抓回去,挺结仇的。”
男子沉着脸不说话。
金瑰见自家主人貌似不太甘心,劝道:“要不抓回去,放在分阁吧。公子,您是阁主,我是您的贴身侍女,也是您唯二的护法之一,职责所在,我不会允许您身边出现不能全心全意之人。”
男子皱眉:“十方阁控制人的手段你不自信?既然你我都觉得他不错,不妨破例一次,他年纪尚小,花点心思调教未尝不可。至于他的家人……有牵绊也未必就一定不好,安排好他的家人,反而能让他更听话。”
金瑰迟疑片刻,仍有点不赞同:“可以是可以,但……他年纪虽小,可也能记事了,你看他这么小小年纪,杀人居然没有半点不适,想必性子不是好相与的,这般行事,焉知他长大之后不会记恨我们今日的强迫?”
“阁里调教控制人的手段,属下自然自信,当不会给他背叛忤逆的胆子和机会,可人心难测,他若以后心存怨恨,或许不能背叛,不敢忤逆,可他难道不能不尽心吗?这留之何用。”
“十方阁为何能屹立几百年至今不倒,反而愈来愈盛,难道不是因为人心不散吗?这个人心不散,可不单单取决于阁里的铁血手段,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心甘情愿!”
男子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金瑰。
金瑰顿了顿,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气势渐弱,勉强补充道“至少……进门的时候,大概都是心甘情愿的……吧。”
“想不到,在你眼里,我们十方阁的形象如此光辉圣洁。”男子被金瑰一通长篇大论给逗笑了。
“这是十方阁立的门规!又不是我说的。”金瑰低低嘟囔道:“你看那孩子,像是个善茬吗?”
阁主:“……”说得他十方阁里的人好像都是善茬似的,也不想想她金瑰自己在阁里是个什么名声,好意思说别人?
楼下集市。
经过一阵骚乱后,叫刀头的男子指挥同伴抬着花孔雀公子哥的尸体,扶起哀嚎不休的受伤同伴,狼狈撤离。
街上众人都高兴不已,兴奋的嗡嗡讨论。
准备跑路的各个大小商贩拍着胸口庆幸,开始恢复自己的摊子。
被抢过的则心情比较复杂,一边痛惜一边又很解气。
集市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活力,甚至比往常更加热闹起来。
婉娘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心神一松,方觉得有些腿软,暗自稳了稳心神,回头查看了一番几个孩子,见其并没有什么惊吓的神情,便更加放下了心。
事实上,整件事进展太快,反转较大,明毅明咛从一开始就没怎么反应过来,到后面更加跟不上事情的发展节奏。
而且作恶之人一死一伤这个情况,他俩完全没看懂。
所以,他们两个谈不上什么惊吓不惊吓,基本可以说是从头到尾的茫然。
婉娘平静下来,连忙将自己缝制的一件成衣找出来,过去扶起一旁委顿在地的好心姑娘,将衣服裹在她身上,柔声安慰:“姑娘,刚刚谢谢你提醒,你可还好,摔到哪里没有?”
姑娘回过神后,便嘤嘤哭泣起来。
她被当街撕了半件衣服,被那恶人搂抱调戏,几乎清白尽毁,怎么可能好得了,羞愤欲死差不多。
婉娘心里清楚,又不好提起她的伤心事,这只会让她更加羞愤难堪,只好转移她注意力:“说起来真是惭愧,刚刚你提醒我,我才知道,你居然知道叫我婉娘,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
姑娘泪眼朦胧的抬眼望着婉娘,见她面色温柔平静,柔声细语问自己名字,好似刚刚发生的事她全然不知一般,心里莫名的便平复的许多,更咽了半天,稍稍止了哭音才回答:“叫我阿娟吧,认识我的都这样叫我。”
婉娘点头道:“好的,阿娟,今日你也累了,又受了伤,便别做生意了,赶紧回家吧?”
阿娟闻言落泪更厉害:“我并无父母,我只是一介孤女,被城北的刘阿婆抱养,前年阿婆过世,我在世间再无亲人了,有又哪里来的家呢。”
婉娘闻言皱眉:“那你现在住在何处?”
阿娟哭的委屈万份:“我原住在阿婆家,阿婆她有个儿子在外地做生意,如今阿婆去了,他和他夫人回来办丧事的时候说要把宅子卖了,去外地生活,不再回来了。”
“他说,宅子没卖出去之前我可以住着,卖了之后,叫我自己想办法……”
“前些日子,远地来了一对夫妻,已经商量好要买阿婆的宅子了。我正愁该在哪里落脚呢,他们都劝我嫁人,说了好些人家,可都是些什么人呢!”
“都看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不是张家的断腿儿子,就是王家卧床不起的病秧子,还说让我去冲喜,再不然就是大户人家的外室,我不愿意,我不想就这么毁了自己!”
阿娟絮絮叨叨的倾诉,说到最后,大概是想到如今艰难处境,加上今天众目睽睽之下的羞辱,只怕更难嫁个靠谱的人家,何去何从没有半点头绪,思及此处,更加悲从中来,哭的都快断气了。
婉娘本想安慰她,哪知她是这般处境,顿时为难了。
明毅明咛两人听着目露同情,明玦左右看了看,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窃窃讨论,他耳力超常,也听见有些人在说什么被人脱衣服,嫁不出去之类的。
听到这里,明玦皱了皱眉,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回去再说,在这里哭哭啼啼,给别人看戏么?
于是,明玦收拾一下面部表情,一脸天真无邪的走过去拉了拉婉娘的衣袖,掐着一副软糯的童音撒娇道:“娘亲,我们可以回去了么,这个姐姐要去我们家做客吗。”
这倒是正中婉娘的意思,明玦了解他娘,心肠最是善良,如今得知阿娟处境可怜,肯定是想帮一把。
“阿娟,不如这样,你先随我家去,收拾一下换件衣裳,后面的事,我们慢慢商量,总有法子的。”
阿娟此刻这般模样也不愿回去看阿婆儿子的冷眼,稍一迟疑,便同意了婉娘的建议。
于是,明玦帮着两个哥哥收拾了两家的货物,跟婉娘领着阿娟早早回了家去。
由于今日回来的太早,明缺和明瑞两个砍柴的还没回来,明芸瞧见几人这么早回来很是不解:“阿娘,你们今日这么早回来,是东西卖完了么……额,她是谁?”
婉娘拍拍明芸的脑袋:“这是阿娟姐姐,你去把娘晾在屋后的那件衣裳拿来给你阿娟姐姐换上。”
明芸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的跑屋后去拿衣裳。
小明月踢踢踏踏的跑出来,准确的扑进婉娘的怀里:“阿娘,枣糕……”
为了哄好小明月,婉娘每次摆摊回来总要给家里的两个女儿带块枣糕,今天情况特殊,便没想起来去买。这会看着明月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自己,婉娘哭笑不得,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哄她。
一旁的阿娟看着有些羡慕,若是自己也有阿爹阿娘的疼爱,他们一定不会舍得把自己胡乱嫁人……
明玦走过去把明月拉到一边,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明月便乖乖放了婉娘不再纠缠。
婉娘惊奇的瞧了瞧自己的小儿子。
说来奇怪,她这个做娘的,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的小儿子有些异常,但细想下来,又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和明月不太一样,好像成熟得比较早?
而且,明月这小叶头倒是很听明玦的话。
这个念头在婉娘脑子里一闪而过,便也没再多想,拉着阿娟去了里屋换衣裳。
被留在院子里的明毅明咛两人便没了事做,时辰又还早,便结伴抬着小水桶自告奋勇的去井口打水。
明玦眼见两个哥哥打打闹闹的出了院子,也呆不住了。
他们住的地方是小阳县西城边上,这一片三十几户人家,公用一口水井,明家租的小院距离水井比较远,所以去打水一来一回怎么也得要小半个时辰。
这会儿婉娘、明芸和阿娟在里屋换衣服,说不得还得聊会儿,趁着现在没人注意自己的空档……
额,还有明月这个小不点,此刻正瞪着一双圆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
明玦展开笑容,开启哄妹模式:“小妹,记得刚刚哥哥给你说什么吗?”
明月认真的点点头:“记得,哥哥说,阿娘今天忙,没有带枣糕,但是哥哥会补偿月月两块枣糕。”
明玦笑容更深:“对的,小妹好聪明,现在哥哥就去给你买枣糕,但是老规矩,小妹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秘密,因为被其他人知道,小妹你的枣糕就要分给三姐,还有大哥,二哥……”
不等明玦说完,明月便急急表态:“我保证不告诉别人,真的!”
“那阿娘问哥哥在哪里,月月怎么说?”
“哥哥上茅厕去了!”
明玦考虑了一下,嗯……上茅厕时间不太长,有点不够,于是哄小姑娘道:“哥哥今天不上茅厕,小妹今天换个说法,就说……哥哥的铜锁不见了,去找了。”
明家的几个孩子,婉娘都想法子给他们一人打了一副平安铜锁,随身佩戴,希望孩子平安。
今天集市场面混乱,掉个东西,回去找一下也很正常,理由完美。
明玦满意的溜出院子,抄着小路,施展轻功,捡着没人的地一路又返回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