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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江绣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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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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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永和十三年的时候吧,李易石实在是在徐州那地界混不下去了。

    自明国开国以来,南方巨贾船商李家名声响遍天下。李家创业先祖李达从西南大山里跑出来,在长江上靠自制的一条破渔船起家。运河上船舟如流,各色人等来来往往,而李家的祖爷靠着给人接运货物,或自己倒卖赚利,凭着份诚信踏实在长江三千码头撑起了个“凛州货运”字号。到第三代子孙李然气运走到顶峰。传闻当时有近百艘八橹船,黄船、红单船几百,满蓬梢、竹叶艇及大小船只无数,承包货运,走私货物,甚至在出海口附近海域私下里贩起了私盐。钱源源不断地流进李家。从至正十六年到天平七年,这二十年才是李家全盛的时候。一面面李字旗迎风扬起来挡住了淮州月,遮住了凛州天!就连当时的官府都找李家运送官粮,都说是当时李家硬是一分钱没收,还自掏腰包填补了运送中的货缺(你说什么叫有眼力),都说是李然昏了头了,可官府能不知道怎么树立榜样嘛!将自鄞州府以南的漕河水域的运营事务一并交给了李家。不是钱的事,这是权!至此,是李家通贾天下的时候。到第六代子孙李具始入仕途,科举中进士,受献帝赏识,官至户部正三品员外士郎。到第五代子孙李文德转势,那时候的李家已经不做航运生意了,就连家都搬到了靠南些的徐州。为什么?时势所逼啊!自丰德十一年曹德章在河北挑了大旗,起义战乱就再没断过,河上的生意实在是没法做了。便到了徐州收了百数来顷地,租给佃户收起地租来了,当了一波封建地主。到到第八代子孙李华逢真乱世,战乱四起,疫病流行,一场兵变,李家几世的积累毁于一旦。李华也死于疫病,只剩一独子—李易石。偌大的李家分崩瓦解,人丁尽散。至此,李家算是真没落下来了。

    咱就说说这李家最后的独苗李易石,出生的时候李家还算有些家底,享过几年衣食无忧的的日子。像多数靠商业维生的家族,李易石很小就跟着他爹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自幼学拳,家里还养的起个师傅,李易石手上还有些功夫。

    到他十一岁,他母亲赵氏终究是没熬过多年身上的痨病,在刚过三十岁生日后的没几天便猝然去世了。那时候李家家境已经不是很好了,李华正在南海上贩他从锦州收来的织锦,听不到消息。而李家可以算得上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当时门第很是荒凉。连丧葬事宜都是赵氏的娘家,当地富商大户给一手操办的。

    夏初,李华回到徐州,看到的是祖茔里的一块墓碑—慈母赵氏之墓!他那唯一的儿子正跪在墓边,给他那苦命的母亲烧纸。回过头来,李华看见他儿子的眼睛,存有的悲伤、大起大落后的成熟、甚至是对人世的无奈,都在他儿子的眼睛里,这全然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直盯得李华头皮发麻。

    李华沉沦于丧妻之痛,决心照顾好自己和妻子唯一的儿子—李易石。他又在家守了五年,把这么多年他摸牌滚打出来的经验都交给了他儿子,他知道留多少钱给儿子都没用,他也没有,但只要有本事,他相信他的儿子会过的好的。

    在李易石十六岁那年,李华给他儿子找了一个童养媳,叫兰花。她大一些,快十八了,是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女孩子。很丰满的身子,屁股圆的像球一样,圆脸上还长着雀斑。眼睛始终低着,直到李华指给儿子看她的时候,才抬起头来撇了李易石一眼,眼睛很亮,闪着光。看起来是个老实能生养的女子,这就够了。

    但李华就在这年又走了,他将李易石托付给了他娘家人,任人劝说也不改变心意。自己搜空了家底,凑了些财货,又准备下南洋经商。

    他到底还是不认命啊!

    临走前李华留下话,“两年我若回不来,那就是死了。也不用再寻尸骨,只是照看好我儿子就是不枉亲戚一场了。”次年夏末便传来消息,李华在出海的航船上得了疫病死了,世事变幻无常,李易石一下子就成为李家的独苗了。

    为了寻他父亲的尸骨回来,他的儿子跪下求他的舅舅,“我父亲纵有千般不是,那也是我父亲啊!全当看在我那苦命的母亲的面上,寻回尸骨,让我父亲身归祖茔吧!舅舅!”

    但赵家当时的家主赵明诚并没有答应,脸色冰冷答道,“你母亲苦命那也全都是你父亲无能拖累的,不是他只知道瞎折腾,不肯安分的过日子,你母亲怎么会过世。连他自己的妻子走的时候都不在身边,这样的人要他何用!”李易石苦苦哀求,但赵明诚却始终不肯答应,逼得急了说,“我是看在你那早逝的母亲面上,看里还算流着赵家的血才留你在家。不求你能帮什么,但你要是再敢多话,就不要在留在这赵家了!”说罢,拂袖便走。全然不顾自己的外甥跪在阶下。

    李易石不知道是怎么从堂屋回到他自己的房间的,他那夜一夜未睡,第二天清晨便打点行装(实际也没带走多少)说是要走,家里闹得沸沸扬扬,但却没人来阻拦。赵明诚听手底下的人说他要走,也只是淡淡的说,“他想走谁能拦他,他也快成人了,我还能养他一辈子不成!”

    所以李易石要走,阻拦的人竟不多。是啊,谁愿意在家里搁个外姓男人啊!只有他的小姨听到消息,大老远从夫家坐车赶来,留住不让走。“你舅舅那说的都是气话。一家人,你还不知道他那脾气吗。哪有自家人说话记仇的。听姨的,留下来,你爹的事,姨给你想办法。”

    李易石很喜欢他的小姨,不知是因为骨肉亲情,这个家里的人还真都算得上是他亲戚。但打小只有小姨对他好,为着这个,她的话他一直是听的,他也明白小姨是为他好。但这次不行!

    他不是赌气,他也明白甚至理解他舅舅的做法,他只是很理性地看待了这件事,他也知道他父亲的尸骨在这世道下是运不回来了。他受不了的,是他都十七了,还要寄人篱下!在家里也没人待见他,每个人都巴不得他走。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怎么受得了这个!所以他才要出去,自立门户,混出个名堂来对得起李家的祖宗!

    李易石回了徐州老家,家里的宅邸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当初城门口停运马车的几间破屋。原本也被临近的人霸占,废了一番功夫才都赶了出去。他还没有想法,不知道干什么好,但他知道他有本事,他能重振起家业来。

    可这世上哪有想想就能办成的事,他想从祖地徐州发家,巧的是碰到了个“好时候”。徐州连着三年大旱,百姓饥瑾成灾,李易石自然也不例外,吃了上顿没下顿。连他的那个童养媳,一天下午说是出门还账,问李易石要了点钱就出门了,出去就在没回来。听人说,是跟着个串巷的挑夫走了。好家伙,原来是还情债去了,李华还是看走了眼!所幸是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少了不少负担。

    更令百姓心慌的是,连光天化日杀人放火都没人管了!抢劫,这群东瀛来的家伙终究不满足于沿海的那点地盘,连徐州他们都敢来摸了。李易石没亲眼看见,说是一群光着身子舞着长刀的矮个,有的还骑着马从东边的城门闯进来了。州里的县官连抵抗也没抵抗,闻讯带着人马就跑了。倭寇开了官仓,零散的到处抢劫,约莫不到一个时辰,倭寇中有个带头的不知道把什么塞在嘴边,用力一吹呜呜的响。人马听见就刷刷的列好队,一溜烟的就跑了。后来州里的兵马慢悠悠的赶来,倭寇估计都快出海了!

    州里连自己的子民都护不住,对自己人却很有一套。各地叛乱不断,朝廷派兵镇压要钱,只能也只会问百姓要。各级官员又层层揩油,大旱下百姓连自己的口粮都保不住,哪经得起这么折腾。交不上税,官府要抢,人活不了,这就是官逼民反了!于是起义的队伍虽被不断镇压,局势却越来越失控。

    李易石这才明白,徐州已经不是活命的地方了。他不想让官府当羊宰,他也不想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挑什么大旗。李家经商,世代和官府打交道,虽说违法的生意也没少做,但明目张胆的造反他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李易石想去京城,到底住皇城根底下让人踏实。都说真龙震着气脉,人在那运势都会走好。李易石虽然不信这套鬼话,但京城是什么地方?达官显贵,名流富贾,遍地都是钱财,想他这种有本事的人还怕捞不到?

    是的,他知道怎么把五十文一斤的蚕茧请人抽丝,织成上好的丝绸再以八两银子一批的价格卖给北方人。谋略、手段、胆识,还有最重要的—年轻,李易石都有!他才十八岁,凭他的本事,至多三十岁,他就会有自己的一片天了,他的家族将重新振兴,他对得起他那没能埋葬的爹了!他幻想着富贵后的种种好处,或许在座的会有哪位笑话他,但他是那么的年轻,敢这么去想就已经很值得人去羡慕了。谁敢嘲笑一个有梦想的年轻人呢!

    于是,就在永和十八年的初夏,李易石终于决定了,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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