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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莲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沈虞生让小蝶去要了碗醒酒汤,李青莲喝下以后眼中的醉意才渐渐散去。
“先生这次怎么如此狼狈,居然还被人扔出楼来了?”沈虞生将空碗放到一旁,笑容玩味。
李青莲扶着因为宿醉隐隐作痛的脑袋,低声道:“这么多年会叫我先生的,只有那个一个人,小沈。”
李青莲放下手好好看了沈虞生两眼,夸赞道:“几年不见都这么高了?还好没长歪了,怪不得能上百花榜第十呢,那些个姑娘的确不如你。”
沈虞生笑容僵硬住了,李青莲这嘴还是这般的不饶人,专找人软肋戳,沈虞生干笑两声,“先生收拾收拾起床吃饭吧。”
李青莲来到鱼洗前,“哟,珍珠粉净面,我们现在不会还在春满楼里吧,怎么都是些女子物件。”
沈虞生撑着下巴,懒洋洋道:“我们现在在四方坊呢。”
砰!是珍珠粉落地摔碎的声音。
李青莲带着半脸的珍珠粉来到沈虞生面前,捏着沈虞生双肩难以置信的大声道:“我们现在在哪?”
“四方坊啊?怎么了?”沈虞生一字一顿,咬字清楚。
李青莲扭头一把清水洗去脸上的珍珠粉,胡乱用衣袖擦干水珠,随后拽着沈虞生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小沈,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事我们去外面讲。”
沈虞生脚后跟使力,托住了李青莲,他来了兴趣,怎么李青莲听见四方坊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沈虞生眼睛骨碌一转,“先生,你该不会,咳咳,在四方坊也欠人钱吧?”
可是沈虞生一想,不对啊,四方坊虽然剑舞无双,但闭门谢客多年,李青莲就算想欠也没得欠啊。
“要只是欠了钱那就好了,大不了我把我衣服也当了,可这不是欠钱的事,小沈,听我一句,不想死就赶紧跟我走。”李青莲表情既苦涩又畏惧,看样子真是一秒都不想多呆了。
沈虞生原先还在想李青莲那五花马和宝剑去了哪里,现在听来,莫不是都当了?
李青莲看沈虞生赖在原地不动,撸撸袖子就要把沈虞生扛走,沈虞生对李青莲害怕的原因好奇得不行,哪能就这样轻易随李青莲离开,于是两人就像小孩子一样,围着桌子捉迷藏。
转悠了太多圈,李青莲和沈虞生气喘吁吁坐在桌子两侧,李青莲灌了口水,恳求道:“小沈,再听我一次劝,我们出去吧。”
沈虞生一挑眉,狭恩图报啊这是,李青莲都说道这份上了,沈虞生感觉自己再拒绝好像不合适了,便准备答应李青莲。还没等沈虞生张嘴,门外就传来两个人脚步声,其中一位人未到声先至。
“怎的?我这四方坊有吃人的妖怪不成?你李青莲就这么着急离开?”是一婉转动人的女声,声音之中充满了幽怨味道。
李青莲眼前一黑,完了。
门口很快出现两道动人身影,一个是何笑笑,至于另一位白衣挎剑女子,沈虞生不用猜也知道,四方坊坊主,公孙岚。
“啊,公孙姑娘好久不见。”李青莲浮夸的笑着,余光死死盯住沈虞生。
公孙岚低眉哀怨道:“以前你都叫我岚姑娘的。”
看来两人之间交情不浅,猫腻颇多啊。沈虞生那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视李青莲杀人的眼光,他悄悄对着公孙岚身后的何笑笑挤眉弄眼,何笑笑低头不敢看沈虞生,怕被逗笑了。
李青莲知道这小沈是靠不住,只好硬着头皮自己道:“岚姑娘的四方坊,人杰地灵,在下一介俗人,怕污了贵宝地,所以才急着离开。”
沈虞生一听,得,说了还不如不说呢。
公孙岚的脾气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也不见生气,转身道:“你安心住下就是,你不愿见我,我自然不会来扰你。”
说完直接离开。
沈虞生悄悄竖起大拇指,高手啊,公孙岚这招以退为进一用出来,和李青莲瞬间高下立判,沈虞生心想现在李青莲怎么都要追出去解释一二,可是看向李青莲,只见李青莲拍着胸口,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
“先生,你应该还没有婚配吧?”沈虞生有些无语的问道,这公孙岚多少人求着见都见不到,怎么李青莲把人当洪水猛兽一样。
李青莲起身拍拍沈虞生的肩膀,沈虞生肩上一沉,脚上一个不稳,单膝跪地,李青莲这才语重心长的说道:“小沈,你还年轻,不懂什么叫最难消受美人恩。”
沈虞生苦笑抬头,“先生,我悟了。”
李青莲这才松开摁住沈虞生肩膀的手,云淡风轻道:“早悟好啊,走,去吃饭吧。”
沈虞生起身扭动着胳膊,他是见识过李青莲的神仙手段的,可是神仙手段是用来欺负自己人的吗?
何笑笑小跑到沈虞生身边,确认沈虞生没事才捂嘴笑道:“让你皮,被人收拾了吧。”
沈虞生垂着嘴角,不开心道:“去吃饭,去吃饭。”
何笑笑在沈虞生耳边小声道:“吃完饭你去观星阁一趟,公孙坊主找你。”
沈虞生点点头。
随便扒拉几口饭,沈虞生就起身离开前往观星阁,跟何笑笑说看她面子什么的那都是逗何笑笑开心的场面话,公孙岚他一定是要见的。
沈虞生站在观星阁之前,敲敲门,里面传出公孙岚的声音,“进吧。”
沈虞生进入观星阁后关上门,观星阁中悬挂着无数星宿画卷,而公孙岚盘坐在观星阁正中央,沈虞生站在稍远的地方,拱手恭敬道:“岚姨。”
“你,靠近些。”公孙岚声音有些发颤。沈虞生穿过画卷来到公孙岚面前,公孙岚泪眼朦胧,对着沈虞生招招手,“再靠近一些。”
沈虞生来到公孙岚对面,盘腿坐下,公孙岚前倾身子,双手抚摸着沈虞生的面庞,眼泪不住流下,“像!还和小时候一样,和书华长得太像了,刚才我都不敢细细看你,怕忍不住这眼泪。”
沈虞生和沈书华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沈虞生相比之下更有阳刚气一些。
“书华呢,她现在人在哪?”公孙岚收回手擦干眼泪问道。
沈虞生沉默片刻,压着嗓子道:“母亲,多年前,就病逝了。”
观星阁中一片寂静。公孙岚颤抖着手,起身抱住沈虞生的脑袋,抽噎道:“小书华,和岚姨说说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
小书华,是当年沈虞生尚未取名时,公孙岚为他取得奶名。
当听到小书华三字,沈虞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放声痛苦,公孙岚一边流泪,一边像过去哄年幼的沈虞生时一样,“小书华不哭了,岚姨在这呢。”
公孙岚和沈书华情同姐妹,当年几乎是把沈虞生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而公孙岚也是当年唯一一个会去沈书华寝宫看望他们母子二人的人,自沈书华身死,多年以来,沈虞生终于再次从公孙岚怀中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
沈虞生此时那还说得出别的话,只能一边哭一边不停喊道:“岚姨,岚姨……”
听得公孙岚好生心疼,泪光闪烁,连连轻声应道:“岚姨在呢,岚姨在呢……”
直到一个时辰以后,沈虞生才稳住了情绪,断断续续说着自从公孙岚离开龙渊以后发生的事情,沈虞生虽然信任公孙岚,但有些事还是有所保留,比如朔玥,比如百晓生梁无为,至于自身命格被盗,沈虞生倒是没有隐瞒。
公孙岚听罢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当初就不应该让书华嫁给那个狗东西,我早看出那狗东西心术不正,虎毒还不食子,那狗东西连畜牲都不如。”
公孙岚一口一个狗东西,骂的便是当今的皇帝,宋姜。
说到这,公孙岚突然想起当年南皇宫刚刚建好,宋姜举行完登基仪式以后特意派了位贴身寺人来四方坊送了她一柄当世名剑,公孙岚当时还奇怪那薄情寡义的宋姜怎么当了皇帝反而转了性,现在看来,送剑是假,查探沈书华下落是真。
回忆一发不可收拾,公孙岚不由想起当年龙渊,她与沈书华的初见,当时她在龙渊因剑舞初露头角,受人追捧,但是一届弱流女子,身后无人,难免遭人窥探,起初她还能周旋一二,可最后,当龙渊府尹的儿子亲自上门“拜访”,她便再也没了退路,就当她即将认命的时候,是沈书华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杀威棒,将那个府尹之子打得满地找牙。
公孙岚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时收拾完府尹之子,沈书华对着瘫坐在地上的她伸出手道:“我叫沈书华,要是再有人找你麻烦就报我名字,以后在龙渊我罩着你。”
公孙岚一直以为英姿飒爽的沈书华会成为大宣史上第一位女将军,可是没想到后来沈书华早早嫁为人妇,最后还落得个颠沛流离,客死异乡的凄惨境地。
看着枕在膝上,已是大人模样的沈虞生,公孙岚更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她难以想象沈虞生口中轻描带写的勾栏小厮生活中蕴含了多少没有言说的苦难。
“没事了,现在你就在岚姨这住下,谁要是敢来四方坊找不痛快,我就算豁出这条老命……”
沈虞生打断了激动的公孙岚,“岚姨,我这次前来,其实只是想来见你一面,除了尚未谋面的外公,我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亲人,过几天之后我就会离开新郑,我还有事需要去做。”
事关母亲的遗愿,当然,也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沈虞生现在身份敏感,要是一不小心被宫里人发现踪迹,那么大宣再大,也难有沈虞生容身之地,公孙岚本想拦住沈虞生,让其留在四方坊中,可公孙岚在沈虞生身上感受到了当年她曾在沈书华身上感受到的锐气。
公孙岚心软了。
“要是有什么岚姨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公孙岚捋顺着沈虞生鬓角的头发。
沈虞生是不想把公孙岚牵扯进自己即将制造的漩涡中的,于是破颜一笑道:“那可能得麻烦岚姨了,我今年想留在四方坊过年。”
公孙岚先是一愣,然后哭着笑道:“好好,今年陪岚姨过年。”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晚上,公孙岚与沈虞生食寝不知聊了很多,沈虞生后面特意挑了些轻松的话题讲讲,萦绕在观星阁的悲伤气息被冲散了不少,等坊外传来更夫“夜半三更,小心火烛”的喊声时,沈虞生准备离开。
离开前,公孙岚突然想起一件事,叫住沈虞生问道:“小书华,你如今叫个什么名字。”
自见面到现在,公孙岚一直叫着沈虞生奶名,现在才想到沈书华应该给沈虞生是取了名字的。
“岚姨,母亲她给取名,叫沈虞生。”沈虞生轻笑答道。
“沈虞生?”
“嗯,沈虞生。”
得到了答复,公孙岚笑道:“好名字,好名字,小书华你下去以后早些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吩咐小蝶就是。”
沈虞生应声离开。
公孙岚独自在观星阁中小坐一会,随后起身走出观星阁,观星阁后就是公孙岚所住的院子。
本是寒冬腊月,院中却开满了虞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