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圭躺在一方冰塌上。他的腰间已经用白色的纱布缠了起来,纱布上隐隐透着一丝淡红的血色。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因为他的脸从来都是那么白。
他的神色上看起来有些痛苦,那是受伤的明证。寒夜精灵也有血,正是纱布上隐隐透出来的淡淡的红。
白圭的侍从一个站在一旁端着一只托盘,托盘里面放着数支白玉瓶,那里面装的是寒夜精灵一族治伤的灵药。
白圭兄,让你受苦了,你的伤怎么样?严重么?我一进门便忙不迭问道。我这个妹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事情上太随性,不高兴就胡来,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一顿!
白圭却笑了,他喘息着说,葱少,这事不怨心蕊,是我心甘情愿的。
额?
还有人心甘情愿被挖去一块肉的?
白兄,你可是糊涂了?我觉得有些好笑,但又有些好气,又道,我白日里虽然有意撮合你和心蕊,但是也需要你自己同意才行,这……我的这妹子很有可能不喜欢我把你介绍给他,是故意在找你茬,这次敢于对你动刀子,下次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说起来,这还是我的错,不应该这么唐突介绍你给她的,你怎么……还真的看上她了?挨了一刀子还要替她说话?
白圭撇撇嘴,道,这又没啥,反正我们寒夜精灵身上的晶块跟你们身上的肉一样,过几天就又长回来了,掉一块怕什么?
我去,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贱的人。我说。
这家伙嘿嘿笑道,不错,我正是那个贱人。这回见识了吧?
我去。
……
白圭可不是一个贱人,寒夜精灵一族是妖族三十六洞里面单体战力最强的一族,且不说他们修成正果后身上满身的水晶会如同钻石一样坚硬,水火不侵,油盐不进,单是他们基本上不吃法术的身体特质,就已经是妖族、魔族或者会仙法的人族最畏惧的敌人。
传说他们的祖先是生活在北方的冰霜巨人。由于人族的分支——草原游牧民族的崛起,冰霜巨人的领地逐渐被压缩,不属于正常生物的冰霜巨人被当作妖怪被人族逐步狙杀,然后被迫流亡于西方巫妖族的领地和荒芜地带,和当地的非正常生物逐步融合,慢慢演化到了现在的寒夜精灵一族。
我常常奇怪他们是怎么会慢慢在不同种群之间杂交出来的,但是后来想了想人族和妖族都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冰霜巨人和其他妖怪谈个恋爱、再生个娃,发生些许的身材变异也不算什么天方夜谭的故事,遂也就慢慢接受了寒夜精灵一族的发展历史。
只是跟白圭相处多了,我渐渐弄明白了一件事,白圭以及他的祖先跟我一样,都是有智慧的,只要有智慧,都是向往美好。他们爱他们喜欢的,这跟人族其实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人类有各种各样的情感,妖也会有,所以白圭看上了心蕊这种跨越种族的爱情并不让人觉得意外。
但是,就目前来说,白圭这付出似乎大了些吧?
好吧,你先休息吧,养好伤是第一位的,寒夜精灵那边我该怎么说?
花妖族和寒夜精灵两族虽然来往并不多,但是关系并不是太疏远,这事目前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如果这事情传出去对于两族关系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白圭自然知道我的意思,笑道,你这里这么大个盛会,连天上的神仙恐怕都已经被惊动了,我在这里多停留上几个月怕啥?放心,我爹什么都不会知道的,他只知道我在这里吃喝玩乐开心到飞,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吧,如此最好了,我得去看看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子去。
于是抱着一肚子替白圭抱不平的火气兼作为哥哥没有管教好妹妹的恼怒,还有对心蕊的疑惑,我在心将军府邸花园找到了心蕊。这还是我十几年来认识的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妹么?我很是怀疑。
心蕊,你这些天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奇装异服,就是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再不就是胡来!说,你今天为什么要伤害白圭?人家可是寒夜精灵将军家的,你是不想活了?
她正在花园的夜灯下用心地刻着什么,头都不抬,瓮声瓮气地背对着我道,葱哥,你不是说他是我爹给我定的未来的夫婿么,怎么,从他身上卸块水晶下来都不行?怎么?他找你诉苦了?是骂我了还是对你哭诉了?哼,这算是什么将军家的儿子么,卸块水晶就蔫了?这么没担当的还想做我心家的女婿,怕是不成。
这丫头片子竟然丝毫都没有悔色!
我知道,我这么说下去,恐怕不仅劝不了他,可能还会激出她的叛逆之心。
思虑了半天,一直心里有了想法这才抬步慢慢走到她背后,用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忖道,心蕊,哥不想埋怨你,也不想你不开心。我把他跟你拉在一起,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信任他,他是我认识的兄弟里面最靠得住的一个。
你爹跟我爹一样,都是一介武夫,他们只知道打仗,根本不知道人的心思,更不会安慰人,也不懂怎么疏解别人心中烦恼。
哥代替你娘照顾了你十几年,陪了你十几年,听你诉说你的心思十几年,但是这样的日子恐怕已经走到头了。过两天哥就要走了,要去妖庭就任送亲使一职,这件事拒绝不了,如果拒绝,恐怕对于花妖族来说就是一场祸事,所以,哥心里就算有一万个不愿意,也没有办法拒绝。
可是哥走了,你就没有人陪你说话了。
所以,哥其实是想在走之前,给你找一个伴。
这件事其实并不是你爹给你定的亲事,而是哥想要给你定的亲事。
心蕊没说话。我知道,我说的每一个她都在听。她手中的动作已经停下来了,这说明我说的每一个字都进了她的耳朵。
我本来想,在今天的选秀之后就去把这件事告诉你爹的,你知道,他对我的建议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所以在这件事上他是不会说什么的,因为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不想失去你。
但是看你今天的模样,我就先不去说了,因为你不喜欢。
白圭那边我已经安排过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走了以后,你如果觉得哥的安排尚可以试试看的话就去给白圭道个歉,这样至少有人愿意陪着你,你不会太孤单。如果你觉得哥这个安排你不能接受的话你就随意吧,哥也不愿意让你受了委屈。
我走了,这两天我是没时间再过来看你了,大后天我就带着秀女们要去妖庭了。
你……好自为之吧。
今夜月儿很圆,夜色十分静谧。我抬头看了看,然后轻轻舒了口气,转身便踱向来时的路。
走了数米,身后突然响起心蕊的吼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令人心碎,葱哥!对不起!你被妖后任命为送亲使是我的错!我把那天在诗会上的那几首诗一不留神给写到圣旨上去了!还把……还把……还把那道圣旨给落在亭子里面了!我是个没用的人!我是个没用的人,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边在吼还一边在揪着自己的头发。
哦,原来是这样……
我恍然大悟。
原本以为有奸人想害我,却没想到事心蕊将那圣旨给落在亭子里面了。
我想回头去安慰一下她,但是停下了脚步却始终没有转过身。
如果安慰她,我该说什么?
……
我该说什么?
我想不出来。
……
而且,作为哥哥,我怕我转身了就无法再放下。
……于是我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听她从歇斯底里的发泄转而道呜呜噎噎地哭着,既转不了身,也迈不开步子。
片刻之后,心中一个神棍的声音说道,走吧,她已经成年了,她就算没长大也要学着长大了。我无法估计这片刻有多长,但是后来想起的时候我总觉得它足有一百年那么长。
于是,我的腿便听着神棍的指令而不是我的指令,慢慢走出了心府。
天空中彩云追月,夜色看起来相当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