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正待开口答话,眼前却忽然闪过一丝银光,只见孟元秋袍袖一扬,银光皎皎电射而来,正是一柄三尺长剑,亘空激射,而这等来势,急若流星,势大力沉,若放在半年之前,以孟元秋这般力道掷出,莫说墨止连看都看不真切,便是看清剑路,若要接下,也非得被震得重伤呕血不可。
然而此刻墨止历经寒潭淬炼,功力殊非易易,早已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探手一接,便轻轻巧巧地握住剑柄,只是孟元秋功力毕竟当世无匹,墨止虽接在手中,仍是自觉手掌微微一阵轻颤,剑身之上一股浩然力道由内而生,剑虽在我,然势道未休,墨止连忙双脚一分,马步稳稳一扎,方才制住剑力。
孟元秋见他接下此剑倒不费力,眼中略见喜色,便道:“你武功根基,还是剑法,但你这半年多的时间,多是磨砺内功,锤炼体魄,这虽是与治疗伤势密不可分,但也耽搁了剑法修为,你如今伤势以无大碍,便来看看如今剑法还余下几成功架。”
墨止将那长剑接在手中,却觉得此剑轻巧至极,拿捏掌中混若无物,再看剑刃借着月光照耀,闪烁微微寒芒,便已知晓,此剑绝非凡品,心中暗暗寻思:“孟谷主为人奇怪了些,但事事为我着想,分明送我宝剑,却说要看我剑法进境,我如不尽力,岂非辜负他一番美意?”
而孟元秋立身原地,面色上除却笑意,仍有几分狡黠之色,口中淡然说道:“你若要操演剑法,便只朝老夫刺来便是。”
说罢,便负手端立,立在数丈之外。
墨止急忙说道:“岂可如此。”
孟元秋说道:“无妨无妨,你如今功力虽今非昔比,但若要仗剑伤我,倒也未必可行,你且刺来,不必介怀。”
墨止心中暗想道:“孟谷主乃是天下剑豪,剑力修为只怕沐川叔也未敢言胜,我有几许力道,还能伤他分毫?如此推脱,反倒小瞧了孟谷主。”
他心思既定,便沉沉吸气,剑尖下摆,头脑之中略略将御玄宗剑法思索而过,忽然双眸圆瞪,单臂微抬,长剑轻颤,夜空之下,长剑霍然而出,只是此番凝气出剑,却是令墨止大感惊诧,原来此番剑法一出,只觉得四肢之间,净是使不完的气力,长剑握在手中好似竹棒一般轻巧,猛地剑刺劈空,只听得风声之下一片凌厉劲响,眼前由是一乱,点点银光好似星点乱坠,耳听得声声碎裂传来,如同冰打青玉,一柄完好的长剑,竟在他一劈一刺之间,化为寸寸碎屑,崩裂各处,更莫要言说刺中眼前之人。
“啊!”
墨止一声惊呼,忙不迭地撤剑停身,但饶是如此,漫天铁屑仍是流星一般朝孟元秋击去,眼见孟元秋负手而立,便被残剑飞屑裹挟其间,忽然见孟元秋猛地一声大笑,伸出两指,凌空虚夹,取一块残剑在手,游身踱步,好似白鹿跃溪、青鸟览跃一般,任凭残剑如何崩裂四散,孟元秋只周游其间,借着手中锋锐,将那飞散铁屑一一轻点于地,不过分毫之差,孟元秋便已将那铁剑飞屑点点打落下来,散在四周,原本汹汹飞星,此刻竟顷刻间落了个干干净净。
“孟谷主!”墨止连忙跑上近前,上下翻腾着孟元秋衣衫,口中念道,“可别伤到,实在是对不住,我实在不知那长剑如此不结实,我尚未尽力,便碎成了这样。”
孟元秋一把推开他,苦笑着说道:“别扒拉老夫了,这等情形,老夫还不至于受伤,那长剑是我年轻时随身配剑之一,不敢说是天下神锋,却也绝非俗品,你方才挥剑之际,剑断寸碎,你可知何故?”
墨止连忙拱手说道:“晚辈不知,还请前辈赐教。”
孟元秋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臭小子,平日里无礼惯了,此番听我教导,反倒有了礼数。”
墨止抬起头,咧嘴一笑,道:“哪里,晚辈一向敬重前辈。”
孟元秋也不理他狡猾,只是笑着说道:“你如今功力进境,竟达到了这般境界,我实是大感震惊,未曾想到那‘无易三秋诀’的功夫竟与你这般契合,你如今内功力道与此前可是云泥之别,但你得成此等功力,耗时却是极短,须知我在如此年岁之时,可远远达不到你这般功力,但便是因为功力增长过快,你虽得聚玄功,却不懂运用自身力道。此前你运剑,或功力本就不足,或伤重体虚,故而任你如何催动内功,都做不到断剑之力,但此刻你已非寻常,如此磅礴的内力骤然而发不知节制,只是一味向前,自然寻常刀兵皆难抵你举手投足之力道,若是如此你便出谷,只怕仍要吃亏。”
墨止听了,心中暗暗惊叹:“我只知我如今功力更胜从前,却不知竟有这般力道。”
孟元秋看他面色,已然猜知他心中暗喜,便沉下面庞说道:“你聪慧不假,但却极容易得意忘形,你此刻面露喜色,却全然不曾听我还言说你如此修行必吃大亏的话语。”
墨止被他一声提点,登时醒悟,说道:“前辈教训得是,晚辈听教便是。”
孟元秋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如今功力虽高,但全然不懂克制之法,若是如此闯荡江湖,若是遇到寻常敌手,你只管尽力催谷,自然一举而胜,但若遇到真正高手,对方游而不打,耗你气力,即便你内功如何深湛,但竭泽而渔,终究无鱼,一旦你功力耗尽,便只能束手待毙,这等道理,你可明白?”
墨止听了,微微长叹,说道:“既然如此,还望前辈教我节制之法。”
孟元秋身躯陡然纵跃而起,在树梢上折下一根树枝,递给墨止,说道:“你明日便即携带此枝,到刃风之中,挥舞劈风,待到有一日,手握残枝劈风而残枝不断不折,这等功夫,才算真的练出来了。”
墨止将树枝接在手中,见这残枝青脆柔韧,若以自己此刻力道,只需轻轻一挥,便可将之折在半空,更莫说是迎着刃风挥劈,孟元秋笑着说道:“你若是能取残枝而迎刃风,说明手下力道轻重得当,知进知退,再行运剑,便再不会将长剑砍成这般模样了。”
墨止思忖片刻,仍是觉得如此修行实在太过不易,正自踌躇之际,孟元秋忽然沉声喝道:“我原以为你自称不再贪多务得,求速求快,便是真的有所醒悟,晴儿为你屡屡出言夸赞,只说你如何聪慧机敏,老夫倒还信了,怎的,到了如此需下苦功的时候,你又要退却不成?”
墨止心下一惊,登时暗觉惭愧,连忙拱手说道:“孟谷主教训的是,晚辈明日即入刃风,再磨砺剑法力道,不成此功,绝不罢休。”
翌日,墨止便持树枝涉身刃风之间,此刻他功力渐趋精深,刃风虽仍是千钧万势,但此刻墨止却已不觉多么难耐其重,反而是处处小心注意着手中枯枝,内力灌注其间,枯枝得以遇风而不折,但刃风毕竟夺天地之威,墨止尚未挥舞,却已见着枯枝“咯咯”作响,莫说是舞剑成法,即便是如此拿捏掌中,都极是不易,如此小心谨慎,反倒比他独立风中之时,更耗心力,不过矗立了半个时辰,墨止背上竟已大起汗水,手中稍有一动,枯枝当即化为寸碎。
好在寒叶谷中残枝甚多,此刻墨止出入刃风之间,早已不大费力,断了一根便再寻一根,如此反复磨炼,进境虽慢,但手中劲力却也缓步稳定,只是一日之间,便折了数百残枝,待得墨止回到流芳崖间,日头向晚,双臂颤抖,但此刻墨止却早已不奢求神速进境,反而日日沉心练剑,再不敢有半分讨巧。
随后数月之间,墨止便日日如一,只取枯枝入身刃风之间,自第一日断了数百树枝后,日日便渐有进展,待得一月过去,墨止只取一枝,入风可立一日而不折,两月过去,便可手持树枝简单挥劈,半年过后,可每日挥、劈、刺、拨、掠皆百次,一年过后,已可每日舞剑成法,规整严密,尽展奇妙。
及至一年半后,墨止孤身立于风间,闭目听风之来势,可辨风中势头强弱,倏忽点枝若剑,避强风之势,打弱风之侧,正是逢其柔虚,避其坚实之法,再舞剑凌风,早已如平地运剑一般,再无半分窒碍,旷谷之间,少年手持残枝,剑舞横空,或势力万钧,或轻若点水,游刃有余。
这一日,墨止连舞一十八式剑招,剑道圆融势重,端凝陈厚,正是御玄宗“凝光剑法”之妙诣,墨止数日之间,剑法进境再有大涨,舞到此处,心中一阵甘美畅意,忽地一声长啸,胸中气劲直灌重霄,纵身高跃,手中枯枝连点虚空,霍霍生风,忽然眼前一黑,劲风临面,却见一道身影忽然而至,手中亦取枯枝,点向墨止面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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