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巷村,石子路,私塾旁。
晌午,教书先生放了学,小小学子起身拱手鞠躬:“先生,学生告辞了。”
窗外踩着枯树枝的一个男孩抬腰起身,拿着地上刚刚当笔的木棍,抹去地上的字迹,轻叹一声。
绕过前门,从栅栏的缝隙钻出,不料呲啦一声,破破烂烂的打满补丁的衣袍上又多出一个口子来,沾了些许灰尘的脸蛋上的眉头一皱。
小少年站在原地发愁一会儿,完全没有发觉身后长满柳树的小石子路上,有个梳着总角辫子的小姑娘,挎着一个小篮子,正一脚一个小石子,蹦蹦跳跳的过来,一个单脚站立不稳,篮子摔在地上。
小少年这才意识到有人来了,抬脚跑出两步之后,身后没有传来阵阵嬉笑,不禁想转头看看。
这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姑娘用粉嫩的双手揉着她摔到的膝盖,抬头是眼里是点点破碎的星星,挂在睫毛之上。
但她并没有出声,小手撑着地面就站了起来,拍拍衣角的灰尘,捡着散落的筷子。
少年放下手拿着木棍,将她的篮子拾起,放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抬头快速一瞥,在女孩开口前就跑掉了。
跑到小小胸脯上下起伏时才停下来,突然想起木棍丢掉了,不禁暗自懊恼,只能等明日再去寻回。
教堂内,先生揉着小姑娘擦破皮的双手,“姑娘家的,走路不好好走,你看看你。”
姑娘撇撇嘴,毫不在意,打开餐盒,一大一小,两人一人一个吃起来。
“都吃完了,你怎的还不回去,你娘还在家等你呢?”先生将篮子碗筷收拾妥当,只见自家闺女拿着一个木棍,细细的瞧着。
溜圆的眼珠一转,“爹爹,我等你一起回家好不好?”
“你不是嫌学堂都是一些只会转脖子,不会上树掏鸟窝的小哥哥吗?怎么今日愿意在此等爹爹了?”说着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并没有阻止。
第二日,男孩专注于窗户里面先生的讲解,低头弯着腰在土里写字的时候,看到前方有一双小巧的脚。
女孩拿着木棍,看着男孩,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童趣。
男孩冲向篱笆旁的小洞,不料卡在其中。
“你跑什么呀?”小女孩绕过前院,对着男孩卡在外面的头说。
这一声,惊扰了学堂里心思本就不在书本上小调皮。
有几个在先生阻止不及时就已经跑了出来。
一个锦衣少年,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指,指着身着破烂衣衫的少年“你看看你这个穷酸相。”
“就他,还想中状元。”一旁的人附和道,几个人哈哈大笑。
“这是个狗洞……”
一声声,一字不落,小少年上齿咬着下唇,脸上一阵发热。
……
男孩不顾衣衫被扯烂,起身之后,颇有文人相的拂袖清尘,一扫脸上的慌张,强装着镇定,手指藏于袖口,蜷曲着掐着手心。
缓缓开口:
“ 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
扫视着锦衣胖少年的脸,发出哼的一声。
而后大步离开。
“他这是何意?”锦衣少年两手相握,像两块白花花的五花肉,用不大的眼睛瞪着身边的同伴,问道。
另一少年挠挠头,忽地拍一下脑袋,颇为肯定的回答:“他定是在骂你呢!”
锦衣少年于是相信,想着下次遇到他可不能如此放过。
先生牵着小姑娘走在小路上,“爹爹?”
“嗯?”
“爹爹,今日的那个小郎君是想听爹爹讲课吗?”女孩抬头,童言童语的问道。
先生微笑着,折了路边的一弯柳枝,“是啊,他学的最好了。”
“那他为何不能坐在堂中听讲?”小孩问着,她并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只是觉得一个人如果喜欢读书,那为什么总是有人不让他读,有的人不喜欢,还偏偏要坐着直到腿脚发麻。
“萍儿还小,以后就会明白了。”小女孩的头被大手揉搓着,她明白这个时候便是爹爹不想再说的时候。
小孩的脑袋快速的转着,“萍儿也上学堂,好不好?”小手拉着衣摆,嘴巴嘟起来,乌黑浑圆的眼珠,粉嫩的脸颊,先生伸手捏捏她的耳朵。
“行。”拉着小孩渐渐远去,夕阳下,拉长了两人的身影,像长长的柳枝,在微风的轻拂下越来越长。
弯弯的柳枝下。
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树杈上,翻开一卷卷串起来的竹签,细细的看着上面的字迹,从稚嫩到字迹慢慢有了个人的风格,少年的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小心翼翼的卷起,绑好,抱在怀中。
“穆哥哥。”一声清亮的少女声传来,两人相视一笑。
少年从树翻身而下。
“萍儿。”少年回应着少女。
少女看着少年翻下来的分叉处,手握住两边的树枝,一个转身便坐在少年刚刚坐的位置,有些清瘦的下巴微扬,“穆哥哥,萍儿厉害吗?”
“萍儿最厉害了。”少年抬头看着她晃动的双脚,嘴角止不住的笑意。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双脚晃动的幅度小了些,“那你说的,你的爬树还是我教的呢。”少女笑着,有些骄傲的说,圆圆的眼睛像是嵌在月色中的黑珍珠。
“萍儿,这些都还给你,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抄书给我看。”少年一本正经,双手奉上,书简完好无损。
少女跳下,神色颇有些生气道:“功名还未考取,你这是要放弃多年辛苦?转头做个农夫吗?”
少年抬眸,心里直道这是误会了,措辞还未整理出口,少女拂袖就走。
少年心生慌乱,伸手一拉,两手相触,皆是一惊,连忙放开。
几卷掉落,弯腰忙捡,抬头之时,四目相对。
湖水流动,柳枝摇曳,树影婆娑,眼底情愫,心中皆清。
少年愣了神,少女慌了情。
两人脸上红晕铺开。
少年转过身,面朝着树,“萍儿,其实我此番前来,就是要和你告别去参加乡试的。”
少女明白自己误会了。
“那你中了解元,会如何?”少女问着,向前走了一步。
“我便考取省元。”
少女又问“那之后,你又如何?”
“如若有幸参加殿试,我便考取状元。”少年眼神自信,透过柳枝看着河中跃起的鱼儿,溅起水花。
少女闻声便又向前一步,“假设如此,那皇帝要你当他的驸马,你又当如何 ?朝中大臣,要你当其贵婿,你又如何?”少女问着,语气中不乏小心翼翼以及些许期待。
少年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女,向后一步背靠着树干,眼神慌乱。
未反应过来,柳枝晃动,挠了少年的脸颊,忘记了闭眼,能言善辩的少年此时像突然失语的哑巴。
刚刚褪下的红晕又泛上耳尖,低头沉思。
片刻,抬眸,“我心中早已有一意中人,此生,再无她人之位。”
两人行走至城门外,熙熙攘攘的人将少女的思绪拉回。
少女将刘薏仁拉至一旁,看着城门前设置的关卡,“我们这可如何进去。”
刘薏仁不明白,“这进城可还有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