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时是在西藏第几天来着?石小方跟着凌霄默默走了一千七百三十一步,默默数到了二十五分钟多,终于走出小镇。那一刻,石小方仿佛做了白日梦,发现凌霄摘了眼镜,一双明目定定地看着他。石小方惊讶四望,发现自己的确是白日梦,原来凌霄认真而细致地看着的的确不是石小方,而是石小方身后一个穿着正装戴着墨镜的酷哥。当时石小方很醋,很认真地看了那个酷哥一眼,然后认真看凌霄,跟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一样傻在了当地,直到凌霄叫他。
这个片段太小了,却是石小方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有实际目标的吃醋。石小方就是在回想起这个小片段的那一刻,直到其他女子他不知道,但是他绝对不能容忍凌霄另投他人怀抱,在凌霄这个女孩身上,他必须展现霸气了。
而等陈柔默认了他的一切猜测,进了卫生间,他自己被莉雅咬了一口,他脑海中的那个小片段,突然无比地清晰起来。
也许是因为陈柔已经很明确地暗示了他他的猜测是对的,世界上存在以什么特殊模式创造神学的人,他当时只是扫了一眼的那位酷哥,形象在他记忆里无比清晰了起来。
他的脑子那一刻无比好用,以自己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遍历的人物相对比,他发现,袁艺赶他出门,石子方送他去学校时,司机就是这个人。他老子给他有x系统的最初代电脑的时候,是这个人负责搬下车抱进学校校长宿舍并安装好的。规矩中年人下葬的时候,这个人来过,献过一束当时国内很少见的花束。凌霄在西藏与他深深对视然后不得不决绝离去,这几时他都是黑衣正装,十分严肃。后来,他来寇老板公司送过快递,直接交给了跑腿石小方,很莫名其妙地要求和石小方握了手,在那场决定量子计算机权限的考试中,他是发卷的工作人员之一,在万岁的那尊大佛下,他是围观信众,在少林寺,他在厕所门口与石小方擦肩而过,这几时他都是穿便装。
但是,他容颜从未老过,哪怕一点点,依然非常酷哥。
十多年了,一点没变。
如果说这个时间长度不够,那么他也算是驻颜有术。
石小方当时看了咬了他一口就蔫掉了趴回去休息的莉雅,想开口问一问什么,洗漱莫名其妙地快的陈柔却出来了,便又作罢,打算再斟酌。
然后便是极其惨淡和忙碌的一天。石小方虽然因为早间的决意,在凌霄的问题上霸气了很多,但是,他的心依然是沉重的,且越来越沉重。
凌霄的样子,不是普通的外伤甚至内伤可以造成的,昨天,她还是一个利落而睿智、练达,仿佛可以一个人完成一切,做到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是把天捅破的女子。
而凌霄越是这样,萱萱越是支支吾吾,他越确信,凌霄的问题在渡劫失败,而他的问题,在于自己只是个在被喂饱的猪猡,帮不上什么忙。
这又要说到一个在前文已经基本证实,但是很奇怪的设定,为什么某些人或者说某个人认为保持普通人身份或者普通心那么重要?
这又要在延展一下,说一个今天在凌霄的房里,想到的另一个细节,一个小片段,细节就是那位酷哥从来没有在ram公司里出现过,而ram公司其实是石小方人生中比较重要的节点和地点,他在这里学到了很多。而小片段就是,在房东把萱萱的梳妆盒寄来的时候,那梳妆盒消失的时候,一个小妹子路过他办公室的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也只有她看了一眼。
曾玲。一个在气质上和酷哥没有任何相似,但是莫名其妙被石小方怀疑起来的女孩子。
石小方并不知道什么巡逻者的身份,也不知道曾玲和酷哥到底是不是同一类人,甚至不知道这一类人的存在对自己来说是好是坏,但是如果以当时那几个破碗烂指环没丢,他大概会不把自己突然晕了当回事。但是萱萱郑重交来的,都没了。
萱萱从没有说过这是重要的东西,但是也没有说过不重要。所以,他不介意自己以最恶意的方式去猜测,但是猜测归猜测,他又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应对他们。所以,哪怕他再恐惧再猜疑,也不会到处去说,去猜忌。
只是沉重在所难免。
说完石小方本人的前情,接着是这一次很明显的被刻意安排在了一起的,女孩们和男孩的故事。
石小方并不知道所有女孩是怎么会因缘际会之间,几乎同时到了他家。但是他知道,突如其来的疫情隔离,厨房里充足到不像样规格高得不正常的食材,此时安然离去打牌的石子方,淡定留在这里的素清和佣人们,都说明了太多的问题。他也不知道随意时间过去,女孩们也逐渐在这间屋子里,发现了些自己感兴趣或者需要的东西,这简直就是为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了量身定做的细节,怎么能不让人多想,并深深敬畏这种算无遗策,仿若神明。
石小方在今天闲时,推导过如果凌霄不生病会怎么样,毫无疑问,素清会继续场外ob,解决一场昨晚应该已经爆发了的危机之后就不能再勉强她了。佣人们会场内服务,而一些之前没有发现过的细节,会通过各种巧合逐渐爆发。比如这之前,谁会想到对他最为冷淡的蓝介朵,居然是小时候已经互赠信物约定嫁娶的知心笔友?只是“恰好不小心”被她看到了她送给他的那件丑衣服而已。谁知道等下谈着谈着,会不会连冷美人万俟陌都是和他有过业务往来,女官员杨昭昭都和他开过瓢的男人是一家,卓尔雅都是他救过一命的夙世因缘?
不要说扯淡,今天之前,很多扯淡的事情他根本没有想象过!
所以,一切顺利的话,他会在隔离期内完成好感度刷红的游戏规则,然后踏入某些人或者某个人预料的下一步。虽然没人知道下一步会是什么。
但是凌霄病了,或者说,被某些人或者某个人逼着做了预料外的举动。要打乱这么大这么稳定推进的一盘棋,普通的东西怎么足够?便是渡劫。而渡劫会失败,最简单的原因就是准备不足,而一向淡然而谨慎的凌霄为什么会着急冲关渡劫,搞得半身不遂,最简单的原因,就是有人逼她。
上面这句话很错乱,还重复,但是却是石小方真实的思路。
他没有很大的野望,没有什么很大的脾气,但是,如果有人逼着凌霄做了不想做的事情,还伤害了她,他就得做点什么。
无论如何,这些半肯定半疑虑的猜想,基本上解决了他很多的疑虑。也让他越发坚定了必须救下凌霄,哪怕求助最讨厌的人,甚至可能是幕后黑手的那个人,也可以。
他很开心有一个可能是目标的修仙人物,能够跟进到他前几个电话刻意相同的问题。他对那边说:“老神仙,如我刚才所说,我并不是修仙者,但是我女朋友大概是渡劫失败,现在有我描述的那些状态,我们亲朋都爱莫能助。我无法信任凡间的普通医疗方式,只能求到您面前,希望您能指点一二。”
对面听石小方描述了很久,一直沉默着,此时回答道:“不要不相信医疗,一日不飞升,我们依然是肉体凡胎,就能接受医生的治疗,我也还吃着高血压糖尿病的药,这玩意吃了不算开了辟谷的戒。”
石小方心里电转了个吐槽的念头,嘴里却很恭敬地听取教诲,大概知道他本人不是修真者,所以对面语气冷了很多。
“你的女友,征象很似开体失败,特殊模式哪里能强开的,现在的年轻修士没吃过亏啊。不过,我这里只有一张祖传的普通调理方子,可以略缓疼痛,但是不能治标。我也不是藏拙,能在百年间遇到其他修真者,我们家六代了,也只有我有这个幸运。所以我是不会藏拙的。现在的世界,灵气太过稀薄,再有藏拙,很多门派和传承就要断了。诶,连我儿子都……”
老者慨叹了几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也有古方,但是这样的古方太烈太强,且必须对症否则反而对身体遗祸无穷。所以,我必须亲眼见到你的女友。这样,我亲自过去一趟,不用怕疫情防控,我这张老脸,在本县去哪都能刷开大门的。我注意一下就行了。”
石小方想起了叶子蛮曾经评价过本地的官本位思想,说为了领导可以避开部分疫情防控措施,这例子马上就到了面前。他心中的正义感让他马上下意识地拒绝了:“别别别老神仙,您先把调理方子给我就好,我们等封控结束了再接触就好。”
对面突然沉默了一下,然后老者的语气缓慢而沉凝了起来:“小伙子,首先你要明白,这个方子,哪怕只是普通的调理渡劫伤的,也是俗世里疗伤的无价方,我人都没见到,凭什么给你?再次,你这样让我很怀疑,渡劫伤要人命,在旦夕之间,你却好似会为了凡人的性命,为了并不能伤我们性命的疫情而犹豫,而拒绝,你很让我怀疑,你是不是诓我!”
拿着电话的石小方突然浑身一紧,牙关不自觉地啪嗒一声咬了个磨牙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面又沉默了一阵,突然呵了一声,语气突然放缓:“算了,我已经很老了,能够遇到同道,哪怕是一种可能,又何必再处处提防。我便把方子告诉你,你记下吧。不过说了大概也没用,有些药材,你在一般的医院药店甚至深山老林,都未必能找到……除了我这里……不过,还是那句话,没见到人,我为什么帮你?诶……你好自为之吧。”
石小方不知滋味地听完了,一些药材以他的知识储备都的确听都没听过,客气地等对面先挂了电话,石小方有些无知无觉地下了楼。三楼走廊空荡荡,房门都紧闭。
二楼走廊里,房门也都是紧闭,只有萱萱静静站在玻璃窗前,一动不动,似乎也是无知无觉。石小方知道她也累,没有过去打扰,继续下楼,在楼梯处见到了陈柔上楼。陈柔因为今天到了伤情快速好转的阶段,格外饥饿,厚着脸皮请林涛静不断给自己加餐来着,此时刚吃饱,遇见石小方,张嘴后表情一滞,没有说出话来。石小方对她一笑,继续下楼去了。
陈柔是擅长观察和推理的人,再上几步阶梯,看到也无知无觉的萱萱,心里有些明白,最后还是轻叹一口气,继续上楼去了。
石小方呢?他直直下到一楼,看了眼还在厨房里忙碌的佣人和林涛静、素清,转身走过客厅,敲响了杨昭昭她们的房门。
杨昭昭很惊奇,叶子蛮从床沿站了起来,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明悟。
石小方客气打招呼,随着杨昭昭客气的礼仪,进到她们房里,坐在了小几子上,开口道:“很抱歉打扰你们,你们是这里思想觉悟最高的一组,而且也刻意地进行过法律的秀。我心中有很大的疑惑,很想请你们,为我解惑。”
杨昭昭本来心里有点不舒服,还以为石小方真的会按照凌霄的说法,尝试一个个攻略她们?此时一听,倒是一下来了兴趣,回道:“你客气了,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我和蛮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石小方闭上眼睛,斟酌语句,却没有发现,厨房里的林涛静依稀看见了他的影子,偷偷摸了过来,在房门不远处,静静靠着墙偷听。只有叶子蛮看了眼门口,若有所觉,眼珠子咕噜噜直转。
“我的疑惑有二,一者,面对超出凡俗的超强力量,我们该怎么运用法律,来保护自己。二者,面对超出凡俗的超强力量,我们该怎么以身护法?”
门外墙边的林涛静膝一软,差点跪倒,发出声响,好险止住了。她顿时眼泪汪汪,以为石小方为了自己专门问这些,受到深深感动,自己破了防。
好似还是有人能够算到这里来。
而楼上,陈柔顺利地爬上了阁楼,打眼却见萱萱就那么站在阁楼玻璃窗前,静静发呆,如同刚才在二楼一模一样,惊得摆起了战斗姿势。
萱萱扭头看她,笑得明媚如阳光,但是眉间忧虑如深重的云翳。她对陈柔说:“阿姨,石小方要开门进来了,求求你,想办法,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