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白衣男女正在路边摊吃水饺,旁边桌子都坐满了人,店小二正忙的焦头烂额,不经意间抬起头,却吓了一个激灵。
摊子的气氛好像都凝滞了。
只因走来一个神色枯槁如鬼的男人。
他如鬼魂般游荡,凹陷的双眼扫过一桌又一桌,最后来到那对白衣男女面前,缓缓开口,发出刺耳的金石声音,“能坐?”
姚眺抬头看向他,震惊之余有些疑惑,你谢观照没死在江里算你命大,怎么还敢找上门来呢?
谢观照死死盯住他,下一秒,这个天下第十七的武评宗师说了句大煞风景的话。
“我从霜花城走到这里,一路没吃过东西了。”
这句话把内心紧张的南诏公主给逗乐了,掩嘴一笑。
姚眺愣了愣,没好气道:“想蹭吃蹭喝?”
谢观照摇摇头,“不是蹭,我想好了,你今日请我一碗水饺,我以后为吴佩弦卖命。”
“一碗饺子就卖命啊。”姚眺打趣道:“你谢观照要求还真低啊。再怎么说你也是个武评十几的宗师,活成这幅落魄模样,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被天下人笑话。”
谢观照面无表情盯着他,只是问:“请我吃一碗饺子,我为吴佩弦卖命,成不成?”
姚眺微微一笑,不用多说什么,南诏公主便站起身,走到小二身边,从锦绣钱囊里掏出几个铜板,又买了碗水饺。
然而一碗水饺肯定是不够吃的。
谢观照狼吞虎咽,上辈子好像是个饿死鬼,眨眼间就已经干掉一整碗水饺,甚至连汤汁都没剩下,若不是白瓷碗不能吃,估计他都要开始啃碗了。
姚眺像是在看笑话,笑道:“再给他来一碗。”
不过也的确是笑话了。如今江湖上那些沽名钓誉之辈,随便坐镇几个小门派充当客卿长老,大把大把的银子都拿到手软。你堂堂一个武评前十几的宗师,连一碗水饺都得别人请客。倘若人家不请呢?是不是就要饿死?武评十七谢观照,成为天下第一个饿死的宗师。
南诏公主又给他买了一碗,结果就是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最后谢观照足足吃了有十七碗!
那位南诏公主紧紧攥住瘪瘪的锦绣钱囊,噙着泪水,欲哭不哭。那可是她辛苦攒下来的钱,平时都不舍得乱花一点,很多次遇见好看的胭脂水粉都没舍得买,结果在今天全被这个男人吃掉了。
姚眺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安慰道:“一会回去我还你,再多送你几个铜板。”
女子撇撇嘴,低下头,还是不高兴。
姚眺柔声道:“今晚不外出了,陪你好不好?”
女子一下子抬起头,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用力点点头。
正在喝汤的谢观照忽然来了句:“她是哑巴吗?”
结果发生了一场惊天大战。
上一次将谢观照打进大江里,姚眺其实只出九分气力,因为他虽然截江,却无杀心。
这一次哪怕谢观照也没有杀心,但他却起了杀心,也不再保留气力,而是使出十二分气力,一拳将他砸进大地深坑里,然后一拳接一拳,不打要害,只打那张枯槁如鬼的脸庞,将谢观照打的满脸血污。
若不是南诏公主拽了拽他,姚眺估计还不会停。狠狠出了这口气,走之前又用力补上一脚,完全不顾什么白衣拳仙的雅名了。
女子取出手绢为他擦手,她低着头,没看到姚眺的温柔眼神。
我姚眺无数次手染鲜血,你都是这样替我擦拭。我姚眺在你眼前杀过那么多人,你却一点也不害怕我。可你明明那么胆小。
傻姑娘,你怎么这么好啊。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被我姚眺遇到了呢?
女子将沾血手帕小心收起,抬起头,对他柔柔一笑。
姚眺柔声道:“等我动身霜花城之前,带你去一次城隍庙,听说把写好愿签挂在桃树上可以祈福禳灾,然后咱俩再去求个签吧。这之后呢,我可能就要几个月才能回来,你乖乖待在家里等我。”
看着她弯弯的眉眼,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傻姑娘,等我回来就娶你。你凤冠霞帔的样子,肯定美极了吧?”
冬日暖阳高照,霜花城人群熙攘,路边酒摊来了位身形魁梧的大髯刀客,身穿太安镖局的衣服,浑身散发着凌厉气息,使人都想避而远之。
小二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挤出一个礼貌笑容,小心问道:“客官想喝点什么?”
“两碗烧酒。”大髯刀客沉声道,拍在桌子上一粒碎银,“不用找了。”
小二收起那粒碎银,赶忙撂下手中其他活,先给这位大客人上了两碗上好的烧酒。
“客官您慢用。”
大髯刀客只是皱眉,看向远方街景。
押镖一路遭遇两次马匪抢劫,得亏跻身四品武人,才得以有惊无险,来到这霜花城把镖物交付后,此次押镖也终于结束了。在这里停留一天歇歇脚,明天还得回赶。
他想试试能不能碰到那个白发年轻人,或是说大靖王朝的太子。
绿带城那一战,可谓惊天动地,如何天下都传言那位太子与武评第七的剑魁联袂问剑一位横空出世的大修士。至于那位大修士究竟多厉害,江湖人以讹传讹说他是五百年来第一个跻身九境的人,毕竟前些日子有消息自南崖畔传出,使得两座王朝和仙家都炸开了锅,那位独占鳌头几十年的天下第一人败了,败给一个在绿带城首次现世的老人。既然天下第一是半步九境的存在,那么能胜过他,自然极有可能是九境。
这位初入品秩的大髯刀客为何想见瑰流一面?
因为他想再问拳一场,哪怕明知道会不敌,但拳向更高者出,况且二人既有一场未完成的问拳,也有约定要在霜花城碰面。
他不惧什么瘟神太子之名,归根到底,就是想亲眼看看,你瑰流是不是如天下传言所说般,劣迹斑斑,荒唐至极。还是说其实你败絮其外金玉其内,蒙骗过了全天下人的眼睛。
看似玩世不恭,其实内心缜密,若非城府极深,自己那位同门师兄又怎会死在绿带城?
皇宫里有一栋偏隅私宅,只有皇后娘娘和皇帝陛下才可进入,就连太子都没有资格。那里面堆有成千上万的卷宗,其中有一些是关于王朝的惊天大秘密,一些是关于各种人物的详细记载。有那么一份卷宗,记载的就是这位出身于大奉王朝皇室的大髯刀客。
天下只有寥寥几人才知道,这个在太安镖局最底层的镖师,其真实身份竟是如今大奉老皇帝的儿子,而且是第一个儿子。
但他并不是嫡长子,不是大奉王朝的太子。
因为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婢女。
自母亲病逝后,他就开始远游,来到这异国他乡,凭借在两个江湖摸爬滚打练就的本事,在太安镖局混了口饭吃。
如今大奉老皇帝病危,估计命不久矣,哪怕有神医妙手回春,最多也只能再续几年寿命,在那之后嫡长子应该顺理成章继位,但是那位老皇帝竟是废掉太子之位,并且迟迟没有新立太子,只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一句“故剑情深”。
百官都心知肚明,这位皇帝老人是在思念那个早早病逝的婢女。但同时他们也胆颤心惊,皇帝陛下仅因一点小事就废除太子,难道是想让她的儿子继位?
荒唐,简直荒唐!
但他们不知道,如今大奉王朝的半数气运恰恰就在这个婢女之子身上,而且他的命格是紫薇帝王,天生便有大帝之资!
对于气运傍身这一点,大髯刀客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否则一个武道根骨被废的人又怎么可能跻身四品?
他很想和那个白发年轻人再见一面,天下仅有的两个大气运者相见,倘若分出高低胜负,一定程度上也就能看出未来两座王朝的强弱。
但这前提是什么?
是这两个人,都必须是未来的皇帝。
什么意思?
是这个在路边酒摊喝酒的大髯刀客,答应了老皇帝的请求,执掌以后的大奉王朝!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火热。今天见不到你,没有关系,你做你的大靖皇帝,我做我的大奉皇帝,以后若有机会相见,那便是龙袍见龙袍!
将那两碗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去之际,他忽然想了个问题。如今大奉和大靖的关系不断走向恶化,照此下去必定会势如水火。倘若有那么一天,为了大奉王朝,不得不与那个白发男人兵戎相见,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场景?
谁知道呢?
永霜十六年春,在春闱揭榜后的不久,大奉王朝也进行了一场盛事,举行册封大典,授皇太子册,大乐乐起,百官朝拜。
已是强弩之末的老皇帝颤颤巍巍走下阶,亲赐帝王之剑“太康”,没有讲出侍从官准备的言辞,只是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温和笑道:“别让我失望,别让你娘失望。”
自那时起,男人便成了大奉王朝的太子。